千古風流蘇東坡眼中的書法境界25
東坡望見酒杯而醉，醉中作小楷，真乃奇耳。
醉書，就象集詩仙與酒仙於一身的李白斗酒詩百篇一樣，讓人驚呼謫仙人，天子呼來不上船又讓人倍感豪氣干雲！
醉書以顛張醉素最為有名。第一位是顛張即張旭。《太平廣記》中說張旭「飲醉輒草書，揮筆大叫。以頭搵水墨中而書之，天下呼為張顛。醒後自視，以為神異，不可復得。」這裡說張旭，喝醉了就寫狂草，一邊揮筆一邊大叫，寫到高潮的時候，用頭髮醮墨來寫，天下人都把他稱為張瘋子。酒醒後，認為太神奇太詭異了，酒醒嘗試再寫卻寫不出這樣的作品了！第二位是醉素即僧人懷素，「每酒酣興發，遇寺壁、里牆、衣裳、器皿，靡不書之。」這裡說，懷素每喝到興處，看到什麼，不管是在哪裡，都寫狂草。唐代許瑤詩《題懷素上人草書》云：「志在新奇無定則，古瘦漓驪半無墨。醉來信手兩三行，醒後卻書書不得」。這二位醉書，都有瘋狂之態，亦得神來之筆，一個字——絕！俗語說：不瘋魔不成佛！這種狀態和表現匪夷所思，說實在的話，有點嚇人有點恐怖！常人猶恐避之不及了！
蘇軾《題醉草》云：「吾醉後能作大草，醒後自為不及」。
蘇軾在題自己醉後的草書說，我醉後能作狂草，酒醒後再寫就不如醉後寫的。史傳中記載，蘇軾酒量極小卻愛喝兩口兒。蘇東坡自稱年輕時「望見酒杯而醉，而今亦能飲三蕉葉矣！」蕉葉就是宋朝時候的蕉葉杯，很小。筆者認為，應該和現在的二三錢杯相彷彿吧！三蕉葉，就是三小杯。明朝陳仁錫說「淵明不善琴，東坡不善飲」。蘇東坡還經常自嘲「我飲不盡器，半酣味尤長」。就是說，蕉葉杯那樣小的酒杯，還沒有喝乾杯中酒，就已經半醉而且酒氣衝天了，讀此，為蘇軾的「驚人酒量」而忍俊不禁了！但蘇東坡卻喜歡醉後作書，自謂：「吾醉後輒草書十數行，覺酒氣拂拂從十指間出也。」東坡草書帖《念奴嬌赤壁懷古》篇末自注「東坡醉草」，筆墨酣暢淋漓，放性自適，結字方整靈活不滯，正能覺出其自道「酒氣拂拂」之意也。奇異之處在於筆畫盡處，隱隱有聚墨痕如黍米珠，這當是回鋒之妙也，雖醉亦留心留神不忘技法，這當是熟能生巧之故也。還有《興龍節》帖，亦是蘇東坡醉酒時所書，筆情墨舞，行雲流水，亂石鋪街，參差錯落，大小隨意，天真自足。醉後的蘇東坡如「大海風濤之氣，作字如古槎怪石，如怒龍噴浪，奇鬼博人，書家不可及也。」
醉書，筆者也曾試之，頗覺有趣。醉有三態。微醺時，此時做行草書，感覺輕鬆適意，盡情盡性，心不在字而在情也，感覺精緻不足而意趣正足，一派天真浪漫；大醉時，便只做狂草了，不計字之大小，不計墨之濃淡，不計速度快慢，信馬游韁，信筆疾馳，書畢觀之，全篇渾然一體，筆力尚佳，章法還可，豪情盡興，而筆法粗疏，不足為外人看也，可當時卻往往連呼「好！好！好！」，呼畢，扯爛大笑也！還有就是爛醉如泥也，書畢，醉眼觀之，頗為壯觀，遂效莊周夢蝴蝶去也。醒後再觀，居然有數筆可圈可點，更驚喜的是久練不好的字或筆畫，酩酊大醉卻神奇完美到無可挑剔了，想顛張醉素樂此不疲，怕是如此吧？
蘇東坡的最可愛之處在於放言自嘲，直言自信。
東坡云：「此紙可以鑲錢祭鬼，東坡試筆，鍋書其上，後五百年，當成百金之值，物固有遏不遏也」。
又云：「作字之法，識淺、見狹、學不足三者均不能盡妙。我則心、目、手具得之矣。」吾書五百年後當值百金，千年之後，何止千金？吾心精通書理、吾眼見識寬博、吾學養深厚，吾書盡妙也，書卷氣襲人也！
蘇軾《跋晉卿所藏蓮花經》云：「凡世之所貴，必貴其難。真書難於飄揚，草書難於嚴重，大字難於結密而無間，小字難於寬綽而有餘。」古今書法家莫不為此四難而苦惱，亦為此四難而築筆塚、洗墨池也。
蘇東坡《自評文》曾說：「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雖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波賦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中雖吾亦不能知也。」蘇軾的草書和他的文章一樣，皆稱此評。
蘇軾《題醉草》中還有半句說：「然醉中亦能作小楷，此乃為奇耳。」此半句，為石破天驚之語也。書法有法，就是說在規矩精妙的情況下楷書最難，而小楷尤難。何況醉中作小楷，難上加難！醉書筆者曾試，小楷亦曾嘗試，終不能成功，所以更驚奇於東坡醉後能小楷，確實是奇蹟。除蘇軾以外，余未見亦未聞誰人有此異能也。君若知之告余，當趨之就教，求其金針一枚，豈不快哉！
黃庭堅在題《東坡大字》中評價蘇軾「大字不如小字，大字雖有遣筆不工處，要是秋毫無流俗」。
又有詩云：「詩就金聲玉振，書成躉尾銀鉤。已作青雲直上，何時散發滄州。」可見黃庭堅對蘇東坡詩書俱贊，而「俗」字為黃庭堅評詩、書、人最重要的字眼，能無流俗便是真人。而對東坡小字更為看中，至此，我們知道東坡所以能醉後作小楷，是因其小楷功夫極深也。
說完蘇軾的小楷精絕，再來說蘇軾與米芾的故事。一次，米芾宴請東坡，於席對設長案，以精筆、佳墨、紙三百列其上，二人對飲，邊飲邊書，二小吏侍墨，至晚，酒干，紙盡，墨無，輒席捲對方書作而歸，書佳喜極。
這段話是說，米芾宴請蘇東坡，於酒席當中各設一書案，擺放好筆好墨好紙若干，兩個人時而對飲，時而寫字，兩個小吏磨墨、遞紙、拿字，忙得不可開交，到傍晚，好酒喝乾了，好墨用完了，好紙寫完了，各自把對方的字捲走回家，兩個人都感覺從來沒有象今天寫的這樣好，從沒有象今天這樣如獲至寶而高興！
文人風雅，對酒當書，醉酒亦書，皆足以佐眠入夢矣！嘻！其樂無窮也！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