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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調取中國各地監控,剪出一部大片,看過的人無不後怕

每天一條獨家原創視頻

《蜻蜓之眼》是有史以來第一部沒有演員、

也沒有攝影師的電影,

素材全部來自監控攝像頭,

從11000個小時中挑出了81分鐘,

剪成了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

《蜻蜓之眼》電影截幀

2017年,影片在洛迦諾電影節上獲費比西首獎,

次年又獲得瓦爾達影像獎「特別關注人物獎」。

先後被全世界四十多個電影節邀約展映,

每次都成為電影節上的焦點,

看過的人都嘖嘖稱奇,

「這對電影本身是一種顛覆」。

《析世鑒-天書》,2018年

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展出

《鳳凰》,2013年,紐約聖約翰大教堂展出

影片創作者是中國「最具突破力」的藝術家徐冰,

他慣於顛覆人們對熟悉事物的既定觀念,

代表作《天書》造了4000多個偽漢字,

《鳳凰》把破爛的建築垃圾變成了一隻大鳥,

在城市上空翱翔。

今年11月底,一條團隊拜訪了徐冰工作室,

跟他聊了聊《蜻蜓之眼》背後的故事,

「世界已經變成一個巨大的攝影棚,

我們每個人每天要被各種攝像頭捕捉300次,

很多變化不以我們的個人意志為轉移,

我們應該怎樣更好地讓技術為人類服務?」

自述徐冰 編輯瀟鉞

今日美術館世界圖像:徐冰《蜻蜓之眼》開幕式

今年8月開始,《蜻蜓之眼》在北京今日美術館展出三個月。這部電影的素材全部來自各種公開監控攝像頭拍下的視頻,攝像頭分散在全國各地。

據統計,中國是世界上視頻監控發展速度最快的國家,從2015年到2018年,中國的監控攝像頭用戶從2.1億增長到3.49億,每4.1個人里就有一個攝像頭覆蓋。每個人每天,要被不同的攝像頭捕捉300次。

展覽期間,電影每天放映三場,觀眾絡繹不絕。

「我們活在了一個最安全的時代,不過未來可能再也沒有真正的好人了。

「震撼、感動、感慨,不知不覺我們已經生活在別人的監控里,成為別人故事裡的主角或配角,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被記錄著。

「監控剪輯的電影,藝術形式大於劇本內容本身,但是個人覺得這個故事最後還是充滿哲思的,不虛此行。

——來自網友留言

「蜻蜓」在寺院里和師父對話

《蜻蜓之眼》講述的是一個悲傷的愛情故事,主角蜻蜓因為身體多病,17歲被送到寺廟出家,後來因為不喜歡寺廟裡市場化的那些改變,她選擇離開寺院,下山到人間,在奶牛場找到一份工作。

在奶牛場,她認識了技術員柯凡,柯凡被蜻蜓的樸素純真打動,愛上了她,一次為蜻蜓打抱不平,他犯事進了監獄。

出獄後,他到處尋找蜻蜓,但是蜻蜓已經從人海中消失。為愛執著的柯凡認定網紅瀟瀟就是改頭換面的蜻蜓,但是種種原因,瀟瀟也失蹤了,最終懊悔不已的柯凡決定整容成蜻蜓過去的樣子……

《蜻蜓之眼》用到的監控素材,常常在時間線上各有重疊,有如一種「複眼觀看」。這也是片名的寓意,蜻蜓是最著名的擁有複眼的昆蟲之一,它的每一隻複眼由兩萬到兩萬八千隻小眼組成,可以將周遭環境的每一個細節盡收眼底。

今年11月,我們在北京探訪了徐冰的工作室。辦公室里陳列著他的代表作《天書》和《英文方塊字》的局部,另一棟樓里的創作區跟這裡截然相反,牆面、地面四處堆滿了不同的材料,可以依稀辨認出作品被生產重組的痕迹,《蜻蜓之眼》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誕生的。

以下是藝術家徐冰的自述:

最早想用監控攝像頭的素材來做一部電影是在2013年。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看到電視上法制節目里出現了一些監控畫面,當時覺得監控畫面有一種特殊的魅力,要是能把這些剪成一部電影就厲害了。

有了這個想法以後,我始終在琢磨這個事兒。很多電影界的朋友都說,你這個想法太異想天開,是不可能實現的,你連一個固定的主角形象都沒有,故事不可能往下推進。

我說那我做一個整容的故事算了,主角因為整容不斷變臉,就有可能用不同人的臉,構成一個主線的情節。

一開始我先收集素材。那個時候還沒有雲服務的技術,監控很難找,我就通過一些私下的渠道,保安的朋友、電視台的朋友等等來收集。

第一盤素材到了之後,我迫不及待打開去看。一個熙熙攘攘醫院住院部的後門,有一個女的從這兒過來,提了一個飯盒,急忙進醫院,一會有一個男的從車裡出來了,他們倆在後門交頭接耳說了一會話,然後各走各的就分開了。

監控視頻是只有畫面,沒有聲音的。我就一邊看,一邊編故事。我發現可以是一個敬老愛幼的故事,或者一個情殺案,有各種可能。從這以後我就堅信只要有足夠的監控畫面,剪出一部電影是可以成立的。

素材橫跨17年,監控攝像頭也能拍「大片」

《蜻蜓之眼》這個項目其實中間擱置過一兩年,因為從私下的渠道獲取素材還是太困難。2015年的時候,我們突然發現網路上有大量的監控視頻出現,而且是分好類別、實時上傳到幾個視頻網站上的。我們都很興奮,我在工作室準備了20台電腦,24小時地下載這些實時的畫面,生怕錯過一個精彩「鏡頭」。

工作室日夜不停地下載監控素材

我們一邊下載素材,一邊做劇本。包括剪輯的時候仍舊在不停地下載,畫面越來越豐富,而且越來越有意思。有些特別有意思的畫面,我們就想辦法怎麼樣能夠用在我們的劇情裡面,所以劇本就來來回回地改。

《蜻蜓之眼》劇本手稿

全片最早的一幀畫面是上世紀的1999年,一條街道上,像井噴一樣從井裡頭噴出水,當時的畫面質量很不清楚,但是它很有那個氣氛。最後一幀是我們定剪的時候,也就是2016年5月,跨越了總共17年的素材。

最後定剪之前,有些畫面是關鍵的、必須有的,但是沒有下載到,我們就有針對性地去找。

比如需要一個在山路上、下雨時有汽車開過的畫面,我們就先查天氣預報,南方某山區要下雨了,我們就鎖定那一片的攝像頭。第二天早上再來看,是不是下雨了?是不是有車開過?就這樣找到了我們需要的畫面。

監控畫面的構圖往往非常奇特,因為攝像頭的角度安排,不是從藝術出發的,而是從實用的角度出發,希望囊括更多的信息和範圍。所以拍下來的畫面常常是超出我們慣常對攝影構圖的認知範疇的。

我們想讓這個片子像大片,它得有可看性,所以往裡插入了很多天災人禍的畫面。這些畫面真的很精彩,不是紀錄片或者一般的故事電影所能夠獲取的,是只有監控在長期的等待下才可以獲得的瞬間。

一開始我們是想用這樣天災人禍的情景來鋪墊和配合劇情推進,渲染人物的情緒。但是後來發現,其實情節上並不能完全直接地對應。出現的另外一個效果是,等於把兩個主角非常古典的、私密的個人情感,放在今天這樣一個雜亂的、無奇不有的、不可控的世界語境中。

在這種襯托之下,我們會感到,人類實在是太微小、太脆弱,太容易受到傷害。

徐冰和主創翟永明、馬修討論劇本

我們獲得了上帝視角

監控畫面其實絕大部分內容都是很沒意思的,100個小時可能什麼都不發生,但是下一個瞬間就發生超出我們認知範疇的非常瘋狂的事情。

在我們這個團隊工作了幾個月以後,大家都有一個同樣的感覺,出門比以前都更加小心。我們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是這樣的,我們現在坐在這兒,可能我們下一條街就會有謀殺。

我們線性的眼睛變成網狀的眼睛,同時能夠知道世界各地發生的各種事情,所以起名《蜻蜓之眼》,是想把我們工作室的這種體會通過電影傳達出來。

有些畫面,真的是只有監控攝像頭才能夠這麼冷靜和客觀地記錄下來。比如有兩個老人,從一個屋子裡頭被推出來,屋子裡伸出一條掃帚在打這兩個老人。

再比如說柯凡出獄以後看到的社會現實,一個男的劫持了一個孩子,然後拿著一把刀,抓住孩子,在那裡晃來晃去,對面只有一個女的,可能是孩子的母親,在那懇求。

我們下載了這麼多監控畫面,裡面有一些畫面殘忍到我們不忍心去使用,一個活人怎麼被弄死,比好萊塢那種一槍過去、到處都是番茄醬的畫面要殘忍不知道多少倍。

我們的項目進展到中間的時候,賈樟柯來看過,他覺得非常震動。他說好像過去他們拍的東西都有點變得沒有意義了。我能理解他為什麼會對《蜻蜓之眼》這樣的影片那麼有興趣,因為他也一直在追求客觀、真實、沒有任何主觀判斷的一種視角。

監控畫面可能是最接近這樣一種視角的。可以說所有的劇情電影都是演出來的,紀錄片其實也不一定是完全真實的,但是監控拍下來的畫面沒有任何作假成分,全部都是真實發生的。

挨個找到監控畫面里的真人,確認肖像權

我們使用這些監控素材涉及到一個肖像權、隱私權的問題。電影製作完成之後,我們非常認真地諮詢了律師,用一種很傳統的方式去挨個尋訪視頻中出現的那些人。

電影中出現的絕大部分近景、中景的人物,我們都獲得了他們肖像權的認可,這個過程也被拍下來成為一個紀錄片。

怎麼找到這些人,也是根據監控素材本身提供的信息。在監控畫面的左上角有一個衛星定位,可以看到素材拍攝地位於哪個國家、哪座城市、哪條街道。

有的時候這些信息不準確,我們就根據畫面出現的物件,比如一包土特產,查這個產品是哪個地區生產的,銷往哪個地區,或者根據裡面說話人的口音等等,來鎖定他的位置。

我們找到的第一個人是「小王」,就是片中柯凡出獄後去見的第一個人。真實世界的他開了一個小小的電腦維修店,自己安裝了一個攝像頭。我們找到他時,他覺得非常有意思,沒想到自己隨意的一句話,一個動作,就導致了命運的改變,他說,「要是我沒安這個東西,你們怎麼可能從北京找到我這兒來?」

網紅「瀟瀟」,是我們這裡最重要的一個角色,用了她的直播鏡頭做劇情的鋪墊。我們特別慎重地跟她接觸,很怕她拒絕我們。請90後藝術家葛宇路直接去和瀟瀟對接,把這一整段都給她看,最後也就同意了。

有一段畫面是兩個「警察」在交談,我們用了好幾次。這兩個「警察」其實不是真的警察,他們是超市的保安,但是畫面中完全看不出。我們找過去的時候,這兩個人已經回鄉了。我們又找到了他的家鄉。他又幫助我們找到了片中出現的另外一個人。

我們去走訪這些人的時候,因為工作室的電腦還在實時下載這些攝像頭拍到的畫面,工作室里的同事們看到我們走訪組的同事也出現在了監控畫面里。這樣一來,有一種時空內外的穿梭感,也是我覺得非常有意思的地方。

觀眾在展覽上通過電腦看到館內實時監控畫面

後「楚門的世界」:

99.9%的素材都是民間自己上傳的

在做這個影片的時候,我保留了監控畫面原本16:9的比例,也保留了素材上面的時間碼,以及它本身帶有的各種各樣的標識,網站或者台標等等信息。這樣一來,它就形成了很複雜的一個時間線,從而可以進一步深入探討什麼是真實,以及真實和虛假的關係。

今天,監控攝像頭無處不在,就像《楚門的世界》。主人公生活在一座人為製造的城市裡,無處不在的攝像頭實際上在跟蹤和記錄他從小長到大的過程,被記錄的人毫無意識,觀看的人心裡全都清楚。

但實際上今天的監控時代,其實已經擴展出太多的範疇了,不再局限在這種傳統意識形態對「監控」的認知上。我們的影片所使用的素材,99.9%全都是民間自己上傳的,或者是公司自己上傳的。很多攝像頭是被拍的人自己安裝的,畫面是他們自己主動要「被拍」的。

其實四年來,在我們整個的工作過程中,監控技術一直在變化,最困難的事情是判斷什麼素材屬於監控畫面。

比如說15年下半年,行車記錄儀就特別廣泛,美國警察隨身也帶著類似的記錄儀,運動員身上帶著Go Pro相機,隨時拍攝,這和我們舊的監控概念就不一樣了。

又過了一年左右,網紅直播變得特別的繁榮。在我們製作的後期階段,網紅居然成了一個產業了。那麼網紅直播的畫面可以作為監控畫面,在我們的影片中使用嗎?

我們經過大量的爭論,最後界定的是,我們使用的所有畫面,都不是為我們的電影而拍攝的。

一條公司樓下隨處可見的監控系統

移動影像被人類發明以後到今天,很大一部分趨向成為表演。現在,我們進入了人臉識別、動作識別的時代,那麼影像捕捉到的和我們真人看到的,之間的距離到底在哪?屏幕上的和實際真實存在的是不是同一個東西?

影片裡面,有一段故事是柯凡進了監獄,但是監獄的監控畫面我們怎麼找也找不到。後來我們才明白,監獄的畫面都是由政府或者公安機構掌握的,不可能流傳到民間。除非新聞直播或者法制節目裡面,經過授權可以使用個別畫面,但是少之又少。

所以這一段情節,我們就黑屏,然後出字幕「三年後」,這樣給取代了。最後發現這樣處理反而幫我們深化了主題。人們會覺得監獄本來應該是監控畫面最多的地方,可是卻完全沒有,反而在監獄之外,有這麼多監控畫面。

今天的世界確實像一個越來越大的攝影棚,是我們自己給自己建造的。技術都是雙刃劍,就看我們人類怎麼去使用它。

文中視頻、圖片來源:徐冰工作室、今日美術館

題圖攝影:ZW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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