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故事 > 母親再婚後又生下一男孩,16歲的他成了家裡最多余的人

母親再婚後又生下一男孩,16歲的他成了家裡最多余的人

我聽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一直飛呀飛,飛累了就在風裡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落地一回,那就是它死的時候。

——王家衛《阿飛正傳》

1

32樓,108米。

方超扶著圍欄站在望湖小區1樓的樓頂上,俯瞰著這熟悉卻又陌生的城市。

縱橫交錯的馬路,將腳下的城市分割成了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區域,每一個區域都有參差錯落的樓房,有大大小小的綠色,柴米油鹽的味道就在這起伏高低中裊裊散發。

遙望著東北方向那最為方正的區域,方超心裡有著平靜的黯然,那裡,有他的家。

或者說,那裡,曾經有他的家。

2

16歲的方超曾經有一個幸福的家。

這個曾經,倏忽而過,已是十年時光。

方超還記得,六歲以前的他,每一天都是快樂的。父親是一名機械工程師,常常給方超買各式各樣的玩具小汽車、玩具飛機,還有男孩子喜歡的槍槍炮炮。母親呢,是一個普通的國企工人,性情柔和,勤勞賢慧,每一次對方超說話都是輕言細語,疼愛有加。

最初的記憶里,周末常常是一家三口外出郊遊的快樂時光,父親騎著摩托車,母親坐在后座,兩個人牢牢地把方超圈護在中間,夏天為他遮烈日,冬天為他擋寒風。那狹小局促的空間,在方超的心裡卻是最溫暖寬廣的天地。

方超家在五樓,不大,只有區區六十平方,但卻時時充滿了歡歌笑語。父親每每一到家,就托著他「舉高高」,輕柔地拋起,又穩穩地接住,逗得方超咯咯地笑個不停。而母親呢,則是又笑又擔憂,常常是一邊忍俊不禁,一邊出言不停製止。小小的居室里,每一個角落都蕩漾著快樂。

這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記憶里,這似乎是一個斷裂的空白。方超只是記得,六歲那年,越來越少歸家的父親再也沒在家裡出現過,曾經溫柔賢惠的母親漸漸變得喜怒無常。

很長一段時間以後,方超才漸漸明白,他的爸爸媽媽離婚了。

爸爸走了,媽媽變了,方超快樂的童年,一去不復返。

3

第一次登上這個樓頂的時候,發小兒大帥曾經笑問他:「方子,我記得你小時候恐高啊,怎麼現在不恐了?」

自從大帥家兩年前搬到瞭望湖小區,方超和郭子、大帥就時不時地偷偷爬上樓頂,偌大的樓頂平坦開闊,卻又靜謐獨特,是極佳的「偷懶」場所,三個小夥伴只要聚在一塊,就會爬到這裡來,偷偷的、笨拙地抽根煙,熱切地討論下老師和同學。

方超其實並不喜歡抽煙,但他卻喜歡在煙霧繚繞間俯瞰這座他出生成長的城市。

腳下,玩具般大小的汽車穿梭在馬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們像是移動緩慢的甲殼蟲。這些場景像是一部無聲電影,在寂靜中演繹著喧囂。

方超喜歡這樣的寂靜,喜歡這樣仿若置身事外的俯視或者眺望。樓頂總是有風,卻並不像想像中那樣張狂有力,風往往在樓體中部盤旋,甚至呼嘯,讓人有空間移位的錯覺。

其實,有的時候,方超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希望那呼嘯的風就在身邊,能夠裹挾著他來一次飛翔。

像鳥兒一樣的飛翔。

小時候的方超確實是恐高的。家住五樓,父親逗他的時候,總喜歡把他箍得緊緊地,做出向窗外拋擲的動作,在他陣陣尖叫聲中哈哈大笑,嚇得他從來不敢自己臨窗向下張望。

父母都以為他恐高,以至於小學入學時,母親還特意跑到學校和老師申明,搞得他恐高的事情人盡皆知。

可是,父親離開後不長時間,他偶然一次在醫院裡爬上了六樓,在倚著欄杆無意間往下看時,那一聲習慣性的尖叫卻只是匆匆在喉嚨間打了個轉,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很久以後他才明白,其實,他不恐高。有一種「害怕」,其實可以叫作撒嬌,因為你被疼愛,所以願意讓自己「弱小」,享受恐懼之後的憐惜疼愛。而當那份疼愛不復存在,你的弱小無人憐惜,自然而然,就變得「強大」了。

這樣的「強大」,又何嘗不是一種悲哀呢?

4

方超父親在離婚不久之後就組建了新的家庭。

最初,每逢節假日,父親還會領著方超出去玩一圈,逛逛遊樂場,吃點好吃的,雖然,每一次都是那樣匆匆忙忙,可方超還是能感到父親深深的歉疚和濃濃的愛。

他見過父親新家的女主人,個子高挑,樣貌清爽,倒像是他那剛執教鞭的語文老師,身上猶自帶著未褪盡的學生味兒。

可她們又是那麼的不一樣,語文老師直言快語,不論課上課下,似乎都有說不完的話,叮不完的囑託。然而,阿姨卻很少說話,她總是微微地笑,客氣卻又疏離,見了父親帶著他回家,就會急匆匆地說有約,迅速離家而去,只剩下一臉尷尬慚愧的父親和手足無措的他。

後來,阿姨有了寶寶,一個模樣像極了父親的大眼睛小男孩。他看得出父親眉梢眼角的喜悅,那是他久違的寵溺疼愛,只是,那再也不是為了他。

再後來,父親似乎越來越忙,他開始一年也見不到父親一兩回。

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母親讓他去找父親討要補習班學費,他按父親的要求到了他的工廠。匆匆而來的父親滿臉的不耐與焦躁,交給他一沓錢的同時,又鄭重其事地拿來紙筆。

方超的印象很深刻,他按照父親一字一句的指點,一個字一個字地寫:收條 今收到方勇信代付補習班學費叄仟元整。兒子 方超。

那個「叄」對方超而言是那麼陌生,父親卻一筆一划教給他,必須寫這樣的叄。

方超認真地寫上文字,又認真地寫上日期,認真地在父親拿來的印泥盒中按了一下,在收條上留下一個殷紅的指印。

一向嚴謹的父親張嘴吹了吹指印,又仔細地審視,鄭重地把紙條摺疊好,塞進了錢包里。

十二歲的方超心裡已然淚河奔涌,卻沒捨得放過父親每一個動作,他多希望父親那鄭重其事的目光能餘下小小一線,溫暖一下渴望父愛的他。

然而,沒有。

5

一場失敗的婚姻可以徹頭徹尾地改變一個女人。這一點,小小的方超有著深刻的體會。

母親當年,似乎是在負氣中離了婚。而後的幾年中,她怨恨、委屈、懊悔,常常以淚洗面,又常常怨天尤人,每每聽聞方超父親的消息則會歇斯底里地哭鬧。

小小的方超從最初的無措哭泣,到慢慢無奈隱忍,又到慢慢麻木熟視。但母親又是極愛他的,似乎把全部人生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可是,就像方超的相貌一樣,他遺傳了父親的濃眉,卻拷貝了母親的單眼皮,他複製了父親的國字臉,卻隨了母親家族並不高大的身軀。他似乎是把父母的基因完全糅合又平均分配的產物,無論外貌還是智商,都中和了父母的優缺點。而慢慢長大,他的沉默寡言,更是讓他怎麼看,都是一個平庸的孩子。

平庸的成績,平庸的外表,平庸的個性。母親花了大把錢把他往各種各樣的補習班送,但卻收效甚微。

無數個夜晚里,方超對著書本狠狠發誓,一定要考上重點高中,讓母親能夠揚眉吐氣。可是,無論他怎麼努力,他的成績還是原地踏步,勉強佔算得上中游。

有些事情,並不是你努力就能夠得到回報,有些事情,付出與得到永遠畫不了等號。方超在刻苦與失望中,慢慢消磨了那僅有的一絲銳氣。

而在母親焦躁的神情與失落的眼神中,他更加沉默,更加寡言。方超知道,他讓母親失望了。與父親的風光相比,他的平庸似乎再一次佐證了母親人生的失敗。

這是方超不願意看到的,但,他無能為力。

6

方超他們第一次夜晚登上1樓樓頂是在他剛上高中的時候。

他還記得,那個晴朗的夜晚,天空空曠高遠,黝黑的夜空猶如質地良好的幕布,點綴著一顆顆繽紛的寶石,星羅密布,光華璀璨。

方超爬上樓頂,倚靠著欄杆仰望星空,他隨著兩個好友一起大呼小叫,心中卻是無限的寂寥。這漫天星斗,每一顆都散發著與眾不同的光芒,是那麼的靚麗耀眼。然而,小學時他就知道,這璀璨下的黑暗裡,還隱藏著無數的星星,它們要麼是距離太遠,要麼是光芒太暗,所以,它們一樣鑲嵌在這黝黑幕布上,卻從來都是悄無聲息,無人知曉。

就如,方超自己。

方超從那時就開始覺得,自己就是那深邃星空里一個既不耀眼也不炫目的暗淡星辰,沒有人關注,甚至根本就沒人知道他的存在,哪怕成了一顆流星,也不會劃亮天際。

初中畢業,方超不出所料,沒有考上市重點,按片區上了離家很近的東城高中。

其實,說是離家很近,但用方超的感覺來說,是離他家的房子很近。

那個時候,那個曾經承載了他童年快樂,少年憂思的家已經僅僅是一座房子了。

大半年前,方超母親再婚,把家安在了離丈夫單位相近的市中心。因了臨近中考的緣故,母親和繼父過了大半年的周末夫妻。按照母親最初的設想,方超考上市重點,新居離學校很近,是件兩全其美的事情。

然而,事與願違。方超順理成章就成了東城高中唯一一個家在本區卻寄宿的高一新生。

方超並不願意住宿,住宿生群體對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他還是喜歡和昔日同學一起,踩著腳踏車奔波在家與校之間。

但是,一段時間以後,那座六十平米房子中的寂靜卻越來越讓他無所適從。曾經這房子里有他的笑聲,曾經這房子里有母親的嘮叨,無論快樂還是壓抑,這裡都給了他真切的家的感覺。但這時,這不大的空間卻成了偌大的空蕩,方超的心也一天天變得空起來。

7

轉過年來的新學期,方超心無旁騖地開始了他的寄宿生活。

母親那時已然臨近生產,幾個月都未曾踏足原來的那個小家,方超也不再懷揣什麼期望,小小的房子里,漸漸,只余了落寞的塵埃。

三月底,方超有了同母異父的弟弟。滿月的時候,方超才見到這個家庭新成員,胖嘟嘟的臉蛋,黑黝黝的眼睛,他時不時啊啊叫著舞動四肢,引來繼父和母親歡愉的笑聲。

方超彷彿又看到若干年前的父親,那專註的喜悅,那疼惜的笑容。

天氣已然轉暖,家裡人聲喧嘩,有那麼一個瞬間,方超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一個透明的密閉空間,他看得見別人,別人卻看不見他,空間之外,是暖意盎然的春暖花開,空間之內,卻是寒風瑟瑟的落葉飄零。

方超走近嬰兒床,應和著弟弟吱吱呀呀的叫聲逗起他來。

他聽見有人說,「看,這當哥哥的多好,這麼喜歡弟弟。」

他聽見有人說,「小張你真幸福,有倆兒子!」

方超也笑得很開心,他想,終於有人看見他了。

8

回到學校之後,方超給父親打過一個電話。

鈴聲響了很多聲,電話終於接通,方超先是聽見了機器的轟鳴聲,接著是父親大著嗓門的聲音,「是小超嗎?有什麼事!」

方超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事,他抱著電話,小聲說了一句沒事,父親那邊已然焦灼起來,「你說話啊,小超,我這兒正忙著呢。」

他最後聽見父親說,他那裡很亂,他這時很忙,讓方超晚上再打。

方超自然沒再打,而父親也沒打回來。

學校生活很忙碌,也很枯燥,每逢大周末,學校門口總是停滿了車輛,寄宿生們一個個背著包歡快地迎向等待他們的親人。

方超會騎著自行車去他家小區里轉一圈,好多次,他都是在人潮洶湧時,瀟洒地騎著腳踏車飛奔而去,但到了小區門口,他就沒了前進的勇氣。

那區區六十平米,塵埃遍布,氣味蕭條,除了空洞,更給他無限寂寞的感覺。

而那個有了新生命的新家,當他打電話回去,手機那端,總是在嬰兒哭聲和笑聲中交織。母親似乎從未懷疑過他留校補習的不回來的理由,也或許,母親並不願意懷疑。四十歲又尋得幸福的母親,氣色紅潤了許多,眉眼間是久違的柔和。

可是,方超想,這一切都不是因為他。

9

電梯的數字不停地向上蹦著,24、25、26……

今天是高二會考的日子,雖然並不是周末,但因為會考佔用了教室,高一學生有了難得的兩整天假期。

宿舍里,是令人窒息的安靜,那所房子里,是讓人壓抑的沉悶。世界這麼大,方超想,我卻無處可去。

晚飯之後,他來找大帥,大帥正對著電腦在遊戲世界裡激情四射地打打殺殺。

他看著遊戲里有個名叫蔓蔓的女性ID,不自覺就出了神。

他們班的寄宿生里,有一個叫張小蔓的女生,女生圓圓的臉蛋,齊耳的短髮,只因為兩次簡短的對話,她就成為方超內心裡最溫暖的角落。

方超還記得,第一次的時候,是一個大周末,方超往車棚方向走,迎面碰見她,張小蔓抿嘴一笑,道:「方超,你不回家嗎?」

方超從沒想過她會主動和自己說話,一瞬間紅了臉,倉促道:「不回……哦,不,回家。」

張小蔓展顏一笑,匆匆就擦肩而過。倒是讓方超站在那裡愣了神。

此後,方超開始關心起張小蔓的一舉一動,這是個分外愛笑的女生,走到哪裡都是笑語盈盈,讓關注她的方超也不由得心內盎然如春。

方超也無數次想去「偶遇」張小蔓,多幾次說話的機會,然而,每每看到她身邊有人,便立刻沒了勇氣。

第二次時是方超感冒,大概是課堂上的咳嗽聲引起了張小蔓的注意,課間的時候,張小蔓轉身伸長胳膊遞給他一板感冒藥,道:「方超,我這裡有葯,你快吃點吧。」

方超的心狂跳起來,可他卻瞬間低垂了頭,因為,那一刻他覺得滿身的血液都湧向了臉龐,他連一句謝謝都沒敢說出口。

面對張小蔓的落落大方,自己內心那既模糊又明晰的心思更加讓他羞愧起來。

可兩個月前,這個溫暖如陽光的女孩卻突然轉學走了。那個曾經讓方超無數次關注的座位就此空了下來,一如方超越來越空蕩的心。

從大帥家告別,他看著熱情相送的大帥媽媽,按了向下的電梯,微笑著告別。

可大帥媽媽不知道的是,當電梯在11層暫停,他向擦肩而過的老人微笑,接著就上了另一部電梯,按亮了32層的數字。

10

32樓,108米。

這又是一個和風習習的夜晚,方超再一次仰望星空,在樓下的時候,他覺得只要爬上樓頂,這漫天星辰他抬手可摘,然而,此時此刻,他發現,這一切,他還是需要仰望,這璀璨的星星,依舊可望而不可及。

他發現自己真的不恐高,第一次,他跨越頂樓的圍欄,慢慢走到這高樓的邊緣,真的是好高,萬家燈火中,他看向自己家的方向。

方超還記得,很小的時候,父親總是箍著他的腋下,說「飛嘍,飛嘍」!他尖叫,母親嗔怒,父親哈哈大笑。而現在,沒了父親的箍護,也不會有母親的嗔怒,他是不是會飛得很高……很高?

腳下,有一個個不停閃耀的光芒穿梭在黑夜裡,方超想,他們會不會看見,暗夜裡他的飛翔?

方超拿出自己的手機,這一個月來,他偷偷地把手機帶到教室,偷偷地每隔幾分鐘就會拿出來看一下。

手機已經欠費停機一個月了,方超手裡其實還有幾十元錢,但就在那麼一剎那間,他突然就想,如果我不充值會怎樣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證明什麼,可是,這一個月來,手機始終沒有繳費成功的提醒,也就更別提響起那熟悉的鈴聲和他期盼的聲音了。

媽媽,沒有想起他。爸爸,更不會想起他。

手機依然有電,方超盯著屏幕,心裡卻有點隱隱的後悔,他應該充上點錢的,因為,他還欠張小蔓一個謝謝。

「謝謝你,張小蔓。」方超想了想,對著遠方的燈火喊道。

他又想到自己班主任,有一次班主任想叫他去他家吃飯,方超拒絕了,說一會兒爸爸就來接他。

「謝謝你,劉老師。」這次方超沒有喊出聲,只是在心裡默念。

他又低頭看了看樓體中部,他也不知道哪一扇窗是大帥家,過一會兒,大帥和他爸爸媽媽會不會看見飛過窗口的他。

「再見,大帥,再見,叔叔阿姨。」方超心裡依然是默念著的。

方超看了看手機,想了想,還是把他放進了衣兜里,他本想扔了的,可是,這款普普通通的手機卻是他最親密的夥伴啊!

他還是帶著它,一起飛吧!

「我不恐高的!」方超轉過身來,伸直胳膊,他喃喃自語著,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流下來。

向後仰倒的瞬間,方超的腦海里再一次閃過父親眉梢眼角的喜悅,母親柔和幸福的笑靨,還有他們對面那新生的生命。

「飛嘍,飛嘍!」耳邊,那稚嫩的尖叫,爽朗的笑聲,嗔怒的聲音,每一個聲音都是那麼真切。

方超終於飛了起來,漫天的星辰似乎越來越近。

……(小說名:《無腳鳥》,作者:易泱)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每天讀點故事 的精彩文章:

故事:我倆被誤會是情侶,我沒解釋她也不生氣,誰知她假戲真做開始管我
故事:卧室牆壁里總傳出聲響,我撬開牆壁發現失蹤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