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改變地緣政治的大壩,就快建成了
(⊙_⊙)
每天一篇全球人文與地理
微信公眾號:地球知識局
NO.1323-上游與下游
作者:酸奶沒泡沫
製圖:孫綠 / 校稿:貓斯圖 / 編輯:養樂多
建在青尼羅河上的復興大壩不久後就要完工了,屆時,修建該大壩的衣索比亞將一定程度上掌控尼羅河的水源。
阿斯旺大壩是埃及重要的電力來源
而復興大壩對於衣索比亞,亦如是▼
這種狀況深深困擾著將尼羅河當作母親河的埃及:這條河流為古埃及文明提供了發展與繁榮的土壤,又為現代埃及人提供了重要的灌溉與引用水源,一旦拱手交出控制權,對埃及的國家安全都會造成巨大的影響。
漫漫尼羅河,精華部分幾乎都在埃及
(中東及埃及地形圖,圖片來自shutterstock@Anton Balazh)▼
可是,想阻止是阻止不了的,過去已經阻止了七八年,它還是要修好了。把尼羅河當母親河的,畢竟也不止埃及一個國家。
在青尼羅河的上游,衣索比亞-巴赫達爾附近
(賣咖啡的女孩,圖片來自shutterstock@Henk Bogaard)▼
新夢想的寄託
2011年4月,埃塞國家電力公司宣布啟動「復興大壩」(Grand Ethiopian Renaissance Dam)建設項目——在臨近蘇丹邊境的本尚古勒古馬茲州的青尼羅河建設一條重力壩。
該大壩的建設是衣索比亞「千禧年計劃」的第一階段工程的核心項目,初步預算工程總投資達42億美元,完工後該壩裝機容量可達6000兆瓦,大壩蓄水而成的水庫容量可達670億立方米,成為非洲最大的水力發電站。
主水壩模型
(圖片:wikipedia@Grand Ethiopian Renaissance Dam)▼
這個位於尼羅河上的巨型基建,有著重要的歷史與現實考量。
在尼羅河流域中,衣索比亞的位置得天獨厚。發源於其境內的青尼羅河在雨季對尼羅河水量的貢獻率可以達到八成,因此該國水力資源豐富,年地表水流量達1220億立方米,可開發裝機容量高達4.5萬兆瓦,有「非洲水塔」之美譽。
衣索比亞是青尼羅河和阿特巴拉河(尼羅河第三支流)的源頭
同時也是部分白尼羅河的源頭
(底圖來自shutterstock@AridOcean)▼
然而「水塔」也有自己的困擾,由於發展水平較低,衣索比亞未能充分利用天賜的資源,尼羅河的淡水被中下游的蘇丹、埃及享用,本國卻常常面臨各種本不應有的危機。
蘇丹和埃及的主要城市基本都在尼羅河岸邊
尼羅河帶來了廉價的水運和繁榮的農業
但上游的衣索比亞對尼羅河的利用程度卻還很低
(青、白尼羅河交匯處的喀土穆,圖片來自:NASA)▼
一是水資源匱乏。埃塞的傳統農業主要依靠衣索比亞高原的降雨,雨量的減少往往導致農作物歉收。如上世紀80年代中期,衣索比亞高原降水量導致的乾旱及糧食匱乏,造成約100萬衣索比亞人的死亡。
由於雨季和旱季的降水量差異較大
加上不同年份的降水差異
這個國家尤其需要大規模的儲水設施
單純靠天吃飯還是太難了
(圖片來自:Wikipedia@USAID Africa Bureau)▼
二是能源,尤其是電能匱乏,這種匱乏隨著人口的增長愈加凸顯。到2013年時,該國總的電氣化率不過24%,其中城市覆蓋率為85%,農村覆蓋率僅為10%。
而下游阿斯旺大壩對於埃及工業化啟動的貢獻
可以說是非常巨大的
(阿斯旺發電廠,圖片來自shutterstock@RILL)▼
這種「慘狀」讓衣索比亞認識到利用尼羅河資源水的必要性,無論是農業灌溉還是水力發電。
於是1997 年,衣索比亞宣布,將在青尼羅河流域建造一系列堤壩和運河對該河流加以利用,稱「千禧年計劃」。而復興大壩就是千禧年計劃第一階段工程的重點,主要效益在於水力發電。
畢竟青尼羅河上游能修水電的地方非常多
但這需要大量的投資
(阿斯旺水壩,圖片來自shutterstock@Sergey-73)▼
在未來大壩投入使用後,產出的所有能源將進入衣索比亞國家電網,全面支持農村和城市地區的發展,從根本上緩解埃塞電力短缺狀況;如有餘電,還能出口至肯亞、蘇丹等鄰國創匯;由於該水庫的容量大(塔納湖的2至3倍),也將坐擁豐富的魚類資源。水壩也將成為旅遊打卡點。
另外,由於氣候變化使得東非地區的降雨量更加難以預測,大壩調節性作用能夠改善可能因此而產生的自然災害:旱季保證水源更穩定,雨季能減少洪水災害的發生。
東非的乾旱已經不是突發的自然災害
而是常態了
(圖片來自:Wikipedia@Oxfam East Africa)▼
從這些願景可以看出,大壩之所以命名為復興大壩,就是因為它承載著有著悠久文明史的埃塞人的興盛夢想。
刺痛埃及
但是大壩想要順順利利地修好,投入使用也比較困難。最大的阻撓者,便是與尼羅河相伴而生,且在北非洲具有巨大影響力的埃及。
雖然尼羅河經常與埃及文明綁定在一起,但從地理上看,埃及屬於名副其實的尼羅河下游國家,也是其流經的最後一個國家。
說道埃及和蘇丹,很多人第一反應尼羅河
說道衣索比亞,想到尼羅河的人就很少了▼
源於衣索比亞境內的索巴特河,青尼羅河以及阿拉巴特和共同匯入尼羅河,這些洪水泛濫的河流從上游攜帶大量營養豐富的淤泥和沉積物,經過幾千年的沖刷,沖積形成了肥沃的埃及尼羅河峽谷與尼羅河三角洲,這便是埃及五千年繁榮的根基。如果沒有這條河,沙漠中的埃及人在風沙肆虐的環境中根本無法存活。
水源自無數條支流,最後都肥了埃及
沒有這條河,這塊土地只是撒哈拉沙漠的東北角
(圖片來自shutterstock@AridOcean)▼
因此,與流域內其他國家相比,埃及對尼羅河國家的身份認同感更強,也更需要這條河。如今,居住在這肥沃谷地、將尼羅河當作生命線的埃及人,將「高耗水作物」棉花的種植與夏季農作物耕種當作主要的農業形式,也是他們經濟收入的主要來源。
棉花是挺好,馳名海外
辦法則是盡量榨乾尼羅河
(圖片來自shutterstock@M. Farouk)▼
對河水的高需求,推動埃及一直不遺餘力地爭取尼羅河資源:幾個世紀以來,它也一直是尼羅河流域的「霸主」。即便在英治時期,殖民當局通過1929年《尼羅河水資源分配協議》劃給埃及的尼羅河水份額也要比蘇丹多得多,並賦予埃及對尼羅河流域一切水利工程的否決權。
但埃及自己就可以隨便修隨便開發
(阿斯旺水壩,圖片來自shutterstock@Sergey-73)▼
1959 年,埃及與蘇丹再次達成協議,達成《1959 年全面利用尼羅河水協議》,同樣將上游國家排除在外,這個協議構成了埃及維護其尼羅河水權利的法律基礎。
在這種情況下,埃及對關於河流的任何可能威脅自己的權利的做法極其敏感,每當有國家尋求利用尼羅河的水資源,它總擔心自己的水資源被截斷。
最讓埃及擔憂的,當然就是衣索比亞,復興大壩的修建則讓這種恐慌到達了極點。對此,開羅大學教授阿里巴赫拉維表示,大壩的建成意味著「埃塞從此將控制埃及的水龍頭,想什麼時候減少供水甚至關上都可以」。
而且修了一個,就更想修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衣索比亞一億人口對電力的需求
一座大壩怕是滿足不了的
(底圖來自:shutterstock@AridOcean)▼
出於水資源被人掌控的恐懼,埃及一直試圖阻撓大壩的修建。相比之下,鄰國蘇丹則淡定得多。
蘇丹 80%的電力來自位於青尼羅河上的魯賽里斯大壩和森納爾大壩,雖然曾經對埃塞修大壩小有顧慮,但如今是支持態度:因為對於八月和九月常常遭受嚴重洪災的蘇丹而言,復興大壩建好後的調節作用將讓流經該國的水流量全年穩定。
看透一切的蘇丹,甚至在督促埃及轉變僵硬的態度。
夾縫中建設的大壩
儘管埃及內心不樂意,但如今復興大壩已經修建了70%以上。最後的建設談判還在膠著,未來投入使用卻也並非遙遙無期,這意味著爭端雙方的勝負初現。
大壩宣布開工時,埃及內政動蕩,受到阿拉伯之春影響,在地區事務中的影響力也明顯下降。這種現實,讓埃及不得不考慮與衣索比亞就尼羅河水資源問題展開和平談判,並於2011年9月組建了包括埃及、衣索比亞和蘇丹三方水利專家在內的委員會來評估復興大壩的影響。
衣索比亞復興大壩
中間流過的便是青尼羅河
(圖像來自:google map)▼
不過評估進程要多緩慢有多緩慢,而陷入動蕩的埃及無暇他顧,等到埃及穆爾西政權建立時,復興大壩已經順利開工一年多了,開挖了超過100萬立方米的土方。
穆爾西政權對衣索比亞悶頭修大壩非常憤怒,認為此舉破壞了埃及在地區舞台上的權威,揚言要支持埃塞叛軍,甚至表示如果埃及的水因此不夠喝,要「用鮮血來代替」。
同時,暗地裡使絆子的行為也沒有消停過。
如維基解密2012年泄露的文件顯示,埃及請求蘇丹允許其在蘇丹靠近衣索比亞的地區修建空軍基地,以便在萬一尼羅河水資源問題談判失敗時對復興大壩進行空中打擊。此外,外交攻勢也沒有斷過,比如常常在國際場合發言要求衣索比亞暫時中止復興大壩的建設,直到雙邊達成一致意見……
2015年3月,埃及、蘇丹和埃塞三國領導人簽署了諒解備忘錄,內容包括僱傭外部公司來測算復興大壩的水庫庫容大小,並制定計劃保證埃及得到的尼羅河水量不會減少;隨後三方又簽署了包括相關內容的《原則宣言》,同意在不損害各方根本利益的原則上,在復興大壩蓄水、尼羅河水資源分配等問題上進行協商。這也是尼羅河流域國家在多年爭議後首次達成原則性共識。
然而,在關於技術的磋商中,三方仍存在很大談不攏的地方。
理論來說,復興大壩目的發電,並不會減少流向下游國家的水量;但大壩建成後需要蓄水,蓄水速度越快時間越短,下游受到的影響越大;蓄水時間越長越慢,對河流水位的影響就越小。所以技術上最大的難點就在於不減少流向下游水量的情況下儘快完成蓄水。
談判也因此進展緩慢,卻沒人能影響復興大壩的施工。
沒有人能夠阻擋,我們對大壩的嚮往
(圖片來自:Wikipedia@Jacey Fortin)▼
由此,衣索比亞傳遞出的信息是,無論埃及能否與衣索比亞達成協議,自己都將會堅持推進復興大壩的建設。
於是這種緩慢的談判拉扯、討價還價又進行了四五年,期間兩國在不同場合針鋒相對。埃及多次表示將採取一切必要措施保護其在尼羅河水域的權利;2018年1月,衣索比亞總理拒絕埃及提出由世界銀行對大壩進行仲裁的提議;2018年7月,衣索比亞復興大水壩的項目經理(Simegnew Bekele)在河邊中槍去世,導致該國上下一片悲痛……
截止今年下半年,復興大壩已經完成了70%~80%。衣索比亞水利部長表示: 「我們要在下一個雨季開始蓄水,並將於2020年12月開始用兩台渦輪機發電。」
但談判仍舊沒有結果,這種謎樣緩慢甚至吸引了謎樣的美國總統參與為促成談判助力。不過最近,埃及、衣索比亞和蘇丹三國外長同意,要在2020年1月15日解決水壩爭議。留給他們的時間可是不多了,希望真的能得償所願吧。
參考文獻:
[1]https://en.wikipedia.org/wiki/Grand_Ethiopian_Renaissance_Dam
[2]https://www.bbc.com/news/world-africa-50328647
[3]韓葉.國際河流:規範競爭下的水資源分配
[4]張璡.尼羅河流域的水政治:歷史與現實[J].阿拉伯世界研究,2019(02):62-75 119.
*本文內容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識局立場
封面圖片來自:shutterstock@Vladislav T.Jirousek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