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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路內 想創作另一種身份

專訪路內 想創作另一種身份

在很長時間裡,「路小路」就像是路內身上一個黏滯的標籤,甩脫不掉。在很多讀者眼裡,路內就是路小路,而在另一些人眼裡,路內只能寫路小路,只能寫自己經歷的事。作家如何面對只會寫自己這樣的指控?作家如何調用新的寫作經驗,開創新的故事?

小說的任務不是闡釋命運

新京報:《霧行者》雖然寫了一群文青,但從職業或者從社會地位來說,他們還是相對比較底層的。你好像對書寫這樣一種偏底層的人物有持續的興趣?

路內:《慈悲》和《花街往事》還算,但這個說法對《少年巴比倫》來說其實不恰當。在《少年巴比倫》所寫的年代,中國並沒有「底層社會」這一說,他們都是平民。《霧行者》確實如你所說,出現了底層,但仍然沒有出現中產。1998年的時候,中國是沒有中產階級的,大家仍然是在底層中間翻湧。

比如,我作為東南沿海的平民,見到了內部省份來的平民,那些平民比我窮得多,他們到我的城市裡迅速構築成了底層。我啥事都沒幹,就變成中產階級了。這感覺是很糟糕的。那些年輕人為謀生而來,當然不可能帶上自己的家當,當然是因為比你更窮,才到你的家鄉來謀生。幾十萬人來到這裡,你就變成中產階級,在那個年代可能你還挺有優越感的。但你一毛錢都沒多掙到,這種感覺其實是非常虛幻的。

但經過時間它慢慢夯實,凝固起來了:就是有一個生活在城鄉接合部的階層。北京也有近郊,近郊摻雜本地人和外來人口,外來人口居多,這裡面形成了底層,如果底層進入城市中心地帶,會被查暫住證,在那個年代是會被遣送回去的。這個概念沒有明確的形成時間,但這是20世紀90年代中國城市最明顯的一個變化。我要寫的話,本能地會關注這個群體。

但我關注不到農村,我對農村的生活非常陌生。我去過農村,好的農村當然也有,但也有窮的。但我不會把他們當底層,那不叫底層,那就是農民。在城市會出現底層的概念,我們實際上是以城市標準在講述整體的社會階層的標準。

新京報:除了底層身份之外,他們另一個非常鮮明的身份是文學青年。

路內:他們中間有一部分人是文學青年,說實話這是有意為之。我當然也可以寫一個單單是底層青年的小說。我的一些朋友說你這樣寫不合算,你應該寫成兩個長篇:一個關於文學青年的長篇和一個關於底層的長篇。但回過頭來想想,如果單寫成兩個十幾萬字的長篇,多麼單薄。它就是10年前的故事,無法講述更多或者無法投射出更多的意義,而小說就是在不斷地疊加中產生了2 2>4的意義,不是1 1>2的意義。

新京報:具體來說,文學青年為你的小說增添了怎樣的意義?

路內:很有意思的是,他們講述的就是「意義」這件事兒。這裡面有極度自反的東西,自我反對。看這部小說,你會覺得這群人怎麼前言不搭後語?前面講的東西跟後面是矛盾的。他們討論什麼叫做深淵,最後又否定了深淵;討論什麼叫做虛無,最後說其實虛無也能講出它的意義。是的,經過了十年,人就是這樣。

他們的文學觀怎麼看上去那麼彪?這種極端的東西,並不一定是文學觀,這是他們的世界觀,只是他們在用文學觀掩蓋世界觀。面對一個高速變化的社會,他們沒有很好的世界觀能夠面對,就拿文學中間的觀念套用到高度變化的世界中去,就像一個赤裸的人,雖然沒有衣服,拿一塊麻布出來也能遮擋住身體。

但是,至少文學還是能教會人一些東西,什麼是高尚、什麼是卑鄙,大概有點認知。沒有受過文學教育的人,對於高尚、卑鄙、羞恥感的認知會單薄一些;即使是很貧窮的那些人,受過文學教育也會更好一些。

我想與成名作家「路內」割裂

新京報:《霧行者》從1998年寫到2008年,期間發生了大量影響很大的事件,包括洪災、非典等等,但你其實並沒有大篇幅地直接描寫這些事件,只是讓它們作為小說的背景,這是你有意為之的嗎?

路內:不能說有意,也不能說無意。如果一部跨十年的小說寫的是那些在中國南北跑來跑去的年輕人,似乎一定會提到這些事件。如果以電影的載體來表達的話,這些事件跑不掉。因為那十年,中國的媒體和信息已經進入一個很發達的年代,來自五湖四海的每個人都會帶來自己家鄉的見聞、消息,所以一定會講到非典、洪水這些東西。

但是,我提到這些事件,顯然也不只是為了安插這些元素。每一個不同的事件,似乎構成了小說空間里「十年」的一個個節點,好像這些事情恰好是他們生命旅程中間的一個拐彎點。這就像千禧年,千禧年是不存在的,是人為設計出來的。但是,人們仍然跟隨著設定出來的那個時間點去歡呼,去倒計時,去自我認證。那些發生在遠方或者說其他地方的事情,可能沒有直接影響到主人公的生活,但它仍然間接地在改變著這些人的認知方式。

新京報:為什麼會選擇1998年到2008年這樣一個時間段?

路內:那個時間段正好也是我自己特別年輕的時候,25歲到35歲。這是人最有驅動力的年齡,對於我自身來講,也是最好玩的十年。整個中國社會挺鬆散的,氣氛特別歡樂、向上。看GDP就知道,從那個時候開始,每一年都比上一年好,你想都不用想,都會知道明年一定比前一年更好,呈現這樣一種趨勢。

新京報:你參加匿名作家競賽的時候,將《霧行者》的一部分改寫成了短篇小說《巨猿》,怎麼理解這種從長篇小說到短篇小說的改寫?

路內:這挺有意思的,《巨猿》本身就是在長篇小說里轉述的一個短篇小說,它不是《霧行者》的一個故事的片段和過程,它是《霧行者》里端木雲讀到的另一個虛構的人寫的短篇小說。它是這個長篇里的一部分,但它同時也是突出的一部分,它像突出來的地方,所以可以被單獨拿出來。

我們可以說《巨猿》像故事梗概,它是個轉述的小說。我當然可以把這樣的小說擴寫成一個兩三萬字的中篇,但我沒這麼做。在匿名作家競賽里,《巨猿》仍然是作為一個短篇小說中存在的另一個人寫的書,似乎我從來沒有寫過《巨猿》的故事,而是另外一個虛構的作家寫的。

它就像是我曾經讀過的一本書,但這本書是不存在的,這個故事也是我編的。這樣特別好玩,因為在某一階段,我不太滿足於虛構這樣一個故事,我覺得沒什麼意思。但如果它是一個被虛構之人寫出來的實在的書的話,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新京報:你已經不滿足於單純講故事的那種虛構方式?

路內:在某一階段。後來仔細想想我心理上出了什麼問題:我有可能是想要拋棄既往作為作家的路內,想與那個身份割席、割裂,投身到另一個身份中間去寫作。會不會更好一點?沉溺在既往那個成名作家的身份里,是不是已經使你的小說寫作走進了一個死胡同?也未可知,有這樣的可能。

新京報:能否具體說說這兩種身份在寫作上的不同?

路內:寫《霧行者》影響了我一段時間,它寫到文學青年,寫到一種寫作的最原初的狀態,寫《少年巴比倫》和《追隨她的旅程》的時候,我都經歷了這種狀態,因為我寫《追隨她的旅程》的時候,《少年巴比倫》還沒有出版,甚至還沒有發表。

我們可以通俗地稱這種狀態是一個文學青年的狀態,我不認為這是完全的文學青年狀態,但可以這麼通稱。這種寫作是沒有目的性的寫作,用北京人的說法,自嗨嘛,他想完成一個作品,對於世界沒有太多企圖,沒有太多文學野心。中國文學所謂的世俗功利心和文學野心,以前是分開的,現在已經變得糾纏在一起,界限變得有點模糊了,本來它應該是界限分明的。

我挺懷念那個時候的寫作狀態,那兩本書加起來也有40萬字。但越寫你感覺自己身上越背負著一個小說家的聲名。有時候有些讀者都不喊你路內,喊你路小路,讀者跟你說你一定要寫路小路,這個人物似乎是你唯一創造出來的人物,似乎你也只有能力在那裡面徘徊。評論界和媒體一會兒叫你青春作家,一會兒叫你工廠作家,你也不知道這麼矛盾的兩個東西怎麼會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我想把這些都割裂掉,以另一種身份來寫。所以當時悅然找我參加「匿名作家」,我說行,就把名字蓋掉以另外一種身份來寫。悅然當時提了一個要求是你必須改變自己的風格,我說這不是廢話嗎?我要拿自己的風格來寫個長篇的話,誰都能認得出是我。確實,我完全改變了自己的風格,至少在當時應該沒有人知道《巨猿》是我寫的,我沒作

弊。

采寫/新京報特約記者 聶麗平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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