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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耳塚,我明朝將士於異鄉魂歸何處,誰來超度

傍晚時分,一個人從京都博物館正門出來,借著零星的路燈走過豐國神社。這是條不通公交車的僻靜的路,猶豫下往哪個方向走,是前行,還是左轉。

豐國神社是日本最著名的歷史人物豐臣秀吉的祠堂。他在16世紀統一了日本,結束了戰亂。之後,信心膨脹,挑戰中國權威,欲借道朝鮮發兵大明朝,遭到抵抗後,萬曆皇帝派兵援朝。所以,豐臣秀吉差不多是史上最早以國家名義,與中國發生戰爭的日本狂人了。

在大阪和長濱都有豐國神社,因為免費我都看了一眼。而作為當時國都的京都的豐國神社,天晚了我並沒有興趣參觀。前一次來此地,參拜「三十三堂」的1001座觀音菩薩時,直接直行過去了,今天決定換條路走。

穿過馬路就看到前方有兩座石碑。

在京都,古迹太多,不經意就看到石碑石燈神社廟宇,恨不能每條路都有。但緊接著,就又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圓丘建築的剪影,上邊還立著人型裝飾物。夜色下,還是很駭人的。

周圍沒有說明文字,湊近那個石碑用力辨認,貌似昭和幾十年什麼學校。無礙,趁這個角度好,天光尚在,我精心取景把眼前的倆石碑納入近景,後邊的圓丘做為遠景,一框打進。攝影完畢,邊走邊劃拉手機地圖,放大到不能再放才跳出倆字「耳塚」——塚,那不真的就是墳嘛!

這時候,也恰好走到耳塚的正面了,果真是一個巨大墳墓,周圍被民居近距離比鄰,其高度目測有三四層樓高。用鐵柵欄象徵性地圍個院子,低矮的院門還上了鎖。這時也瞥到了旁邊立著的告示板,果真叫「耳塚」(鼻塚)。

原來,耳塚在這裡,早有耳聞,無意中撞到!

第一個動作是把手機里剛拍的照片刪掉,我早就給自己立了不成文規矩,不拍墳墓及博物館中出土的殉葬物。但是,耳塚中埋葬著的有中國將士的器官!

史料記載,日本浪人和倭寇元明時期就不斷騷擾我東南沿海和高麗半島,但因我國太過於幅員遼闊,四方邊地政權禍亂不斷,都是地方武裝零星拾掇下進犯就算了。但萬曆朝鮮戰爭期間,作為朝鮮宗主國,明朝出兵討伐日寇,戰事持續七年之久。直到1598年豐臣秀吉死了,日本才戰敗退兵。

他們有以首級論功的傳統,每次戰後要砍下對手頭顱作為論功行賞的憑證。據說,這也是從中國學去的。但這一次,頭顱數量太多,不得已只留下鼻子,用鹽腌起來帶回國。之後悉數埋在豐臣秀吉的神社前,因有人覺得「不雅」,改稱為「耳塚」。根據《朝鮮物語》記述,耳塚內共埋有朝鮮軍人的鼻子185783個(十八萬),大明軍人鼻子29014(近三萬),共計214752個(二十一萬多)。

為了防止耳塚內中朝兩國將士的冤魂作亂,他們在墳上鎮了五輪塔,就是我所看到的圓丘上的人型建築。京都佛教界按照豐臣秀吉生前授意,在1597年9月28日,在相國寺舉行了盛大的施食供養。1898年立「耳冢修營供養碑」。1968年4月12日,將耳冢指定為「國家史跡」。

於是,耳塚成為了旅遊勝地。我們這個社會是講唯物主義的,一切向前看的。百度上搜下,就有中國青年傻呵呵地問「去京都的耳塚好玩兒嗎?」

但是幾百年來,鄰國朝鮮卻從沒有停止赴日本悼念亡魂。他們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向日本交涉,要索還陣亡將士的耳鼻回故土安葬,但日本人以文物為由拒絕了這個動議。無奈之下,韓國舉行盛大的招魂法事,讓無法回家的英靈,在異國他鄉安息。

耳塚左側鄰居

耳塚右側鄰居

這時候,我已經走遠了,一邊翻看著手機中的這段歷史,心裡五味雜陳。忍不住站住,果斷扭身又走回兩個路口,鄭重站在耳塚門前台階上,雙手合十,為墳內的英靈們誦起往生咒: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阿彌唎哆悉耽婆毗,阿彌唎哆毗迦蘭帝,阿彌唎哆毗迦蘭多,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唎娑婆訶!

我一遍一遍地誦著。

身後有一排計程車開著燈在休息,有時又路過一群嘰嘰喳喳的中學生,不時有下班的市民匆匆走過。我不管,就默默地矗立在這個異國的孤墳前,雙手合十執著地一遍遍地誦著往生咒。並至誠迴向:

我大明及朝鮮將士英靈蒙佛接引,往生善趣(去)或極樂世界,離苦得樂獲得究竟圓滿!

夜色沉靜,街道清冷。

天空又星星點點飄下冬雨,我一個人沿著古老的衚衕向前走去。心裡想著,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儘管萬曆年間那場戰爭過去五百多年,但歷史其實從沒走遠。

眼下的狀態,連韓國人都看不過去。有位韓國留學生在碩士論文中寫道:

耳塚的修築與供養不僅事關三國歷史,也對當代三國關係產生一定影響。故其研究價值非同一般。然而,耳塚問題長期被學界忽視,直至近年日韓學者才開始對其初步研究。而中國方面是缺位的,尚未開展相關研究。

參閱資料:

《壬辰倭亂時期日本耳塚的修築及耳塚觀》《朝鮮物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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