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歲兒子突然丟失，鄰居老頭養的猴子多了一隻
1
這座殯儀館存在很久了，幾十年的時間長河裡，除了儀器和磚牆的陳舊，什麼都沒有變。
殯儀館每年處理的死者數不勝數。販夫走卒，達官貴人，只要是死去之人都會從這裡進去。
高高的煙囪，燒人的時候濃煙滾滾，每當殯儀館的上空遊盪著長條形的濃煙時，大家都知道……哦，又有人被推進焚燒爐了。
秀秀在殯儀館工作了二十多年，從十六歲做學徒開始她的生活就在這座破舊的殯儀館，三年後她送走了自己的師傅——一個老寡婦，據說因為命太硬，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兒子。
秀秀有一雙靈巧的手，細膩，敏感，柔若無骨卻結實有力。她是一位遺體整容師，為每一位死者整理最後的遺容。有些死者只需要簡單的修飾面容，畫眉，塗粉，擦一點腮紅，有些則需要拼湊殘缺，或者修補傷痕纍纍，這時便需要她的巧手一點點修復那些缺失的部分。
秀秀給二十二歲那年結了婚，有了一個兒子，如今丈夫的模樣早已模糊在了記憶中，只有兒子與她相依為命。
2
殯儀館的背後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林子里有個秀秀的鄰居，一個馬戲老頭養了一群猴子，好幾年的時間了，猴子們越活越精，經常翻窗而入，偷吃死者的祭品，在死者身上跳來跳去。
家屬看到了，大鬧過幾次，殯儀館賠了不少錢。那些猴子的眼神表情與人一模一樣，經常逆著光坐在窗前，死死盯著你，凸出的嘴巴，似笑非笑地咧著，到處尋找可以鑽進殯儀館的縫隙。
秀秀很討厭那些猴子，經常用掃帚追著打，重重地打！用石頭砸，砸得猴子吱吱叫，見著她就躲。
秀秀的兒子卻很喜歡猴子。猴子爬樹，他也爬樹。兒子笨手笨腳，一隻猴子在上面拖兒子肩膀，其餘幾隻用腦袋頂著兒子的屁股，一點點把兒子往樹上挪。兒子樂得咯吱笑，猴子也吱吱笑，聲音混在一起，秀秀幾乎分不清哪個是兒子的笑聲，哪個是猴子的笑聲。
秀秀每次看到兒子和猴子玩，都要大罵兒子，狠狠打兒子，更加賣力地驅趕猴子。可無論她怎麼防備，猴子依舊無處不在，兒子總和猴子們玩在一起。秀秀驅趕得氣喘吁吁，兒子也只是傻樂，捏著拳頭喊著：「跑……跑……跑……」氣得秀秀氣不打一處來，轉身又狠狠在兒子屁股上打了幾巴掌。
平時，秀秀的手很少碰兒子，她擔心自己每天觸摸死者的手不吉利。
3
這天，秀秀一直心神不寧，大清早的第一個「客人」就是一個缺少頭的。
秀秀「粘」了四個小時，手都麻了，才勉強大體貼上，弄完已經下午兩點了。
秀秀擔心兒子忘記吃飯，慌慌張張推開房門，猴子驚恐地表情映入了秀秀的眼眸。
該死的猴子一隻爪子里拽著兒子的雞腿，另一隻爪子還在碗里握著一個飯糰。兒子的鼻涕流了一嘴，嘻嘻索索抽著，臉上還有幾道血痕。
秀秀氣得火冒三丈，看著兒子可憐巴巴的樣子，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她猛地關上房門，反手提著菜刀沖了過去！
猴子丟掉雞腿吱吱怪叫著往窗外竄，卻不料腦袋碰在了玻璃上，轉身的瞬間——
秀秀手起刀落，猴子驚恐地瞪大雙眼，那聲「吱——」還未落下，就死了！
兒子搖搖晃晃走過去，撿起猴子，不明所以地晃來晃去。
秀秀嚇壞了，踉蹌著把刀丟進了水槽里，秀秀把兒子摟在懷裡，用手死死捂住他的眼睛！
「小寶乖……去睡覺覺。」秀秀看了看時間，正是兒子午睡的時候了，她把兒子抱起來，輕輕放在小床上，一邊哼歌一邊哄兒子睡覺。
一會兒，兒子黑寶石一般的大眼睛緩緩閉上了。
秀秀輕手輕腳站起來，用夾煤餅的鉗子夾住猴子塞進垃圾袋裡，丟到了走廊盡頭的垃圾桶中。秀秀一邊罵，一邊憤憤地潑了一桶水，用拖把拖了一遍又一遍。
兒子膽怯地抱著門框，害怕地望著她，像望著一個陌生人。
秀秀的目光落在了窗外的垃圾桶旁，一個瘦巴巴，髒兮兮的老頭從垃圾桶里把死猴子翻了出來，一臉心疼地嘆氣：「缺了一隻了……這可咋辦啊？」
老頭惆悵地望著她，輕輕晃了晃猴子：「你說咋辦啊？」
秀秀打了個哆嗦。
4
秀秀的兒子是個智障，五歲的孩子了也不會說完整的話，長得又瘦又小，因為一直不能正常大小便，所以總是穿著開襠褲，走路搖搖晃晃像一隻瘦巴巴的小猴子。
殯儀館這樣的地方，兒子壓根沒什麼朋友，他的成長歲月中除了猴子還是猴子。
秀秀曾經辭職過，帶著兒子去了一個陌生的城市，隱瞞了一切干起了化妝師的工作，可一個月後她就被人趕走了，因為她給任何人化妝都不由自主地塗白臉，濃烈的眉眼和艷麗的腮紅，讓她把所有人都化成了一具即將進入焚燒爐的。
走投無路的秀秀再次回到了殯儀館，這宿命般的來回也讓她徹底明白了，她這輩子是不要想離開這裡了。她的殯儀館，兒子的猴子，這座陳舊的小城，像一張粘性十足的大網，把她的一生緊緊包裹。
自從秀秀害死猴子後，兒子每次看見她拿刀，就飛快捂住自己的腦袋拚命搖頭：「不要……不要……」
從那以後，秀秀切菜都得偷偷摸摸，免得兒子看見刀子受到驚嚇。可兒子還是躲著她，秀秀經常找不到兒子，到了飯點也不見兒子回家，猴子們也彷彿失蹤了一樣，偶爾有一兩隻在樹上嬉鬧，看到她出現，也會停下手中動作，用冷冷的圓眼睛死死盯著她，像仇人一般，看得秀秀毛骨悚然。
每到飯點，秀秀只能端著碗，一邊敲著碗沿一邊喊：「小寶……吃飯了，小寶……」
她做了小寶最愛吃的糖醋排骨，熱氣騰騰，香氣四溢。
昏暗的天空烏雲滾滾，秀秀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碗，嘆了一口氣又喊起了兒子的名字。
大風中，樹枝劇烈地搖晃著，撲騰的黑影投射在走廊上，像一團團蠕動的靈魂。
秀秀揉了揉眼中的沙子，突然看到兒子在前面搖搖晃晃走著，她三兩步追上去喊道：「小寶——」
兒子突然回頭，秀秀的手停頓在了半空中，是猴子！！！
猴子穿著男孩的衣服！還戴著一個小孩的頭套面具，遠遠看去的背影和一個孩子沒什麼差別！
秀秀嚇壞了，一個手軟，盤子摔在了地上！
猴子也嚇壞了，吱吱叫著狠狠撓了秀秀一臉，刺痛傳來時，秀秀的臉上已經有了幾道深深的血印，猴爪差點把秀秀的眼睛撓瞎。
秀秀尖叫著捂住眼睛，抓起走廊邊的掃帚追打過去，猴子吱吱叫著逃走了。
暴雨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溫熱的血液從秀秀的指縫中溢出。
狂風暴雨把排骨的香味席捲而去，秀秀捂著劇痛的眼睛，獃獃站在黑漆漆的走廊中。
5
秀秀依舊每天戴著眼罩拿著碗，噹噹敲著呼喚兒子。
飯涼了，午休時間也過去了，她就把碗擱在桌上，繼續給死者做遺容整理。
蒼白的粉底一點點輕輕地壓在死者的臉上，突然有幾滴液體啪啪落了下來。秀秀用粉撲輕輕粘掉死者臉上的淚水，卻怎麼也停不住自己的眼淚。
她猛地摔了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6
秀秀列印了很多尋人啟事，兒子在照片中咧著大嘴笑得很開心。她報了案，到處貼兒子的尋人啟事，可一個星期過去了，兒子沒有半點消息。
隨著兒子的失蹤，猴子們也不再到殯儀館內搗亂了。偶爾看到三五隻穿著破爛童裝的猴子，秀秀竟然也能分清是公猴還是母猴了。公猴子穿著男孩的衣服，腦袋上戴著的也是男孩的頭套面具，腳上穿著的是小男孩的鞋子。母猴子穿著女孩的裙子，腦袋上戴著女孩的頭套面具，腳上穿著小女孩的鞋子。
殯儀館的垃圾場很多丟棄的衣服，臭氣熏天，總要等很長時間才會統一焚燒。養猴的老頭兒把衣服撿去給猴子們穿了。他的猴子平時散放在林子里，每到五月，他就會帶著二十隻猴子走街串巷到處表演節目。
又過了一個星期，一群浩浩蕩蕩的孩子，不，是猴子從林子里整齊劃一地走了出來。
每隻猴子都穿著乾乾淨淨的衣裳，頭上戴著擦得乾乾淨淨的頭套面具，脖子上拴著粗粗的鐵鏈，所有的鐵鏈都集中在老頭的手中，遠遠望去，老頭像是用鐵鏈鎖著一群孩子。
秀秀在街邊的樹上貼尋人啟事，只是短短半個月已經瘦成了皮包骨，黑黑的眼窩凹陷著，嘴唇上全是乾涸的死皮，她已經徹底不做遺容整理了，整天在殯儀館周圍遊盪尋找著兒子。
一隻猴子看到了秀秀，搖搖晃晃想要朝著她走過去，鐵鏈卻緊緊鎖住它的喉嚨，蹣跚了兩步，張開雙臂沖著秀秀揮舞，卻被鐵鏈拖得摔倒了。
老頭停下了腳步，這群帶著人頭面具的猴子也齊刷刷停下了腳步站在路中央。像一群遷徙的魚，靜靜漂浮在水中。
秀秀抱著一疊厚厚的尋人啟事，麻木地穿過街道往樹林走去。
她淡淡瞄了一眼這群猴子，目光在張開手臂的小猴子身上停頓了兩秒，面無表情地走了。
老頭輕輕搖了搖頭，曲著手指在口中吹了個響亮的口哨，喊了聲：「走咯——」
厚重綿長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猴子們像一群小孩，搖搖晃晃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小猴子站在原地深深地望著女人遠去的背影，像一隻逆流而上的孤魚，一直到脖子上的鐵鏈崩成了一根弦，它孱弱的身子終於絕望地步步後退。
它跌跌撞撞地隨著鐵鏈蹣跚，頭卻固執地望著秀秀的背影，直到秀秀徹底消失在了林子中。
7
天色將黑，秀秀還在一棵樹，一棵樹地貼著兒子的照片。
突然，她獃滯的目光亮了起來！
樹下，一件破爛的男孩衣裳，一堆亂七八糟的猴毛……秀秀腦海中一個畫面從模糊到清晰——
一隻小猴子像逆風的小草，在猴群中沖著她展開雙臂，那是每一次兒子想要抱抱的姿勢……
秀秀猛地發出裂帛般的尖叫，瘋了一般衝到了樹林深處老頭的猴屋。
猴屋早已人去樓空，只留下一堆猴子的糞便和毛髮。可秀秀還是毫不費力地找到了兒子留下的痕迹：兒子的頭髮，一高一低的腳印……
老頭髒兮兮的蚊帳中，似乎躺著一個小小的人影。
秀秀欣喜若狂地衝過去，猛地掀開蚊帳——
她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一隻猴子……穿著兒子的小衣服，小褲子，小鞋子……
秀秀又想起了那隻朝著自己拚命張開手臂的猴子……
「小寶——」秀秀跪在地上凄厲地喊出聲來！
「小寶……」秀秀哭得眼淚鼻涕橫流，她的頭一下下撞在床頭。
「小寶……我的兒子……」秀秀的目光越來越痴呆，不知哭了多久，突然緩緩站起來抱起床上的猴子，嘻嘻笑著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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殯儀館館長最近忙得焦頭爛額，許多死者家屬點名要秀秀給死者做遺容，他必須一遍遍解釋秀秀瘋了，大家都不信，館長只得指指空地上曬太陽的瘋女人：「喏——她兒子失蹤了！現在整天瘋瘋癲癲抱著一隻死猴子叫兒子。」
好的遺容師都需要豐富的經驗累積，一時間，殯儀館裡躺滿了奇形怪狀的死者，館長花了十倍的價格才從老遠的地方挖來了一個遺容師。可大家依舊不滿意，紛紛指責館長對秀秀照顧不周，孤兒寡母才會一個失蹤一個瘋了……
門衛室里唯一的那台舊電視里正播放著一個節目，一個老頭兒帶著一群孩子似的猴子翻跟頭，跳火圈，玩蹺蹺板，討賞錢……猴子真的像小孩一樣聰明伶俐。
那些猴子，不多不少，剛好二十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