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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居的女兒在半夜打來12個電話,聽清電話內容後我僵住

1

電話響起時,夜半11點59分。阿星今天給我打了十二個電話,如果不接,可能會有接下來的第十三個。

我是赤腳大夫,一個沒有從醫資格證的精神病醫生。

阿星是我的病人,也是我鄰居的女兒,十年前的鄰居。

那時候我們都住筒子樓,幾戶人家共用一個廁所。阿星跟著她的單身媽媽住在我家樓上,我寒窗苦讀,希望能去市裡最好的醫藥大學。關於他們家印象最深的有三件事情,一是她媽媽接濟我的餃子,二是阿星蹲在門邊瘦弱地瑟瑟發抖的影子和怯生生地找我請教作業的樣子,三是那個喝醉了就會找上門來喊打喊砸的男人。

那時阿星剛滿十歲,比正常孩子還低了半個頭。她媽媽也不過三十齣頭,長相清麗又端莊。

他們家裡還有個老外婆,眼聾耳瞎的,天氣好時半倚在門邊,手裡擇菜淘米,嘴裡念念叨叨些聽不懂的話。

我不喜歡這個老太婆,每次上樓去阿星家裡時,她總高高仰著頭,幾乎把脖子扯成一條直線似的,用那雙蒙了灰的眸子瞪著我,癟著的嘴唇翕動著,就像武俠劇里的裘千尺,隨時能吐出殺人的棗核。我至今都記得她那兇狠又虛張聲勢的模樣。

阿星家出事後沒多久,高考就來了。可能受到太大影響,我理所當然大病一場,病好之後我沒考上大學,也沒選擇復讀,而是離開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阿星再次找到我尋求幫助,我才知道這段時間裡,她家的風波平息了,她外婆死了,而她自己,神經衰弱了。

我接起阿星的電話,她在那頭急促地喘息了兩聲後,忽然換上一種平靜至死的語調,一字一句開口。

「我肯定見過他。」

我抬頭看看窗外的月,此刻月暈已經被厚雲遮住了些,空氣里飄著一股潮濕的味道,大雨將至。

「給你的葯吃了嗎?」

「沒吃,我丟了,」阿星頓了頓,貼近話筒,帶著氣聲開口,「黃哥,我就在外面,你開門。」

窗外忽有悶雷,聲響震動耳膜,扯在心臟上。

我頓了頓,放下電話,門外傳來一聲聲的拍擊。

「黃哥,黃哥?」

我咽了口口水,走到門邊,打開貓眼看出去,阿星穿著一身白裙站在那裡,袖口中彷彿盛滿了山雨欲來的風。

我開了門,阿星抬頭定定地看著我,半晌後,她忽然擠出個扭曲的笑。

「黃哥,我又做那個夢了。我媽被他掐死了,他也被人殺掉了,我看得真真的,就在當年那個筒子樓上面。」

說完她忽然伸手,在我的脖子上比畫了下。我一驚,後退半步,她冰涼的指尖剛好擦過我的皮膚。

她的眸子黯了下,收回手,動作一氣呵成。

「黃哥,你陪我回去看一次吧,我實在不死心。」

聽完她的話,我明顯感覺自己臉邊的肌肉抽了下。我是了解阿星的感受的,這些年來,我也時常被噩夢困擾,一些不曾存在的片段伴隨著莫名其妙的閃光真實地發生在夢境中,一次又一次。

「阿星,現在已經半夜了,你累了,開車也不方便,要不咱們明天……」

我正想著什麼託詞拒絕,阿星又上前一步。她比我矮了整整一個頭,她的雙眼就像兩個凹陷的黑洞,皮膚滿布著雀斑和細紋。她沒有她母親的美貌,看我的姿態,和當年她的老外婆一模一樣。我時不時會夢到那個老太婆,她用滿是橘皮的枯萎的手指梳理我的頭髮,在我耳邊說著什麼,可我聽不清,只覺得厭惡,一陣陣的噁心湧上,直到大汗淋漓地醒過來為止。

「黃哥,就今晚,今晚必須弄清楚,」她頓了頓,許是看到我臉上的厭煩神色,忽然皮笑肉不笑地再次開口,「你不看在我的面上,也要看在我媽的面上,陪我這一次。」

我腦子裡的弦狠狠崩了下,發出金屬撕裂的鳴響。我注視著她的眸子,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她對當年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

2

我發動車,帶著阿星啟程。透過後視鏡我看見她無力地靠在窗玻璃上,微微蹙著眉,閉著眼睛。

她又恢復了來找我那天的羸弱姿態,哭也好笑也好,說話沉默都好,一舉一動無不散發著楚楚可憐的味道,由不得人不管她。

她和她母親一樣是狡猾的狐狸,可惜我已經不是很多年前的我了。

阿星找到我時,臉上帶著一副驚訝的神情。據她所說,這個神經衰弱的毛病已經跟了她十年。

夜夜噩夢攪得她不能安生,男友離她而去,周圍沒有親人。她從別人那裡聽說了我的名頭,不想進醫院的她退而求其次,選擇求助我。開始我並沒有答應,她便天天蹲守在我家門口,如她多年前躲在我門外一樣,這個女孩的固執有時給人一種無端的恐懼。

據她所說,認出我,是在第三次會診的時候。她在我房間的躺椅上陷入沉睡,夢見十年前的筒子樓,樓下住著一個沉默寡言的青年大哥,時不時會到樓上串門。

夢裡那人轉身時,她看清了是我。

而我,則是在她第一次出現時便認出了她那雙和她母親一模一樣的眼睛。

車行一路。

我刻意避開這個城市,也刻意避開那間舊所。可不知道怎麼,生命中彷彿有一條無形的繩索捆綁著我,令我無法脫逃更遠。

我們開了一個小時,從城北到城南,從十年後回到十年前。

十年前,阿星的父親就死在這棟筒子樓上面。

而我沒想到阿星還保存著自己舊居的鑰匙,更讓我驚訝的是,政府規劃市容,獨獨將這棟樓空了出來。

兇案的追查期限是20年,現今只過了一半,我的另一隻腳仍懸在峭壁之上,搖搖欲墜。

我們進了房間,撲面而來的是一股陳舊的霉味。多年無人,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都飄散著可疑的氣息。

裡間的門虛掩著,我走上前,輕輕推門進去,那張熟悉的床依舊孤零零地躺在角落裡,上面還罩著一張不知從何而來的舊布。

阿星來到我身邊,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角。

「黃哥,你還記得這裡嗎?」

她的話讓我的脊樑冷了半截。我回頭看她,她的模樣怯懦又謹慎。

緊接著,就像每次見面般一樣,阿星走到床邊,一把撩起那張舊布。激起的灰塵嗆得我強烈地咳嗽起來。

她卻不為所動,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雙腿併攏,雙手合十於胸前,接著轉過臉來,彷彿刻意避開窗外的月光般盯著我的眼睛。

「黃哥,開始吧。」

3

十年前,阿星的母親貌美如花,她長著一雙圓溜溜的貓眼,眼角微微上提,帶著一種原罪般的誘惑。

而我,一個初出高中的學生,根本無法抵抗她的這種誘惑。

可因為她美,所以在無數次窺聽她與客人們尋歡作樂的聲音中,我的腦海里平白生出了許多浪漫又悲慘的想像。

身不由己,孤獨飄零,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高考備戰那段時間裡,我每日必做的功課便是夜晚兩三點,等待連接我與阿星家的樓梯發出咯吱聲響後,躡手躡手下床到她家門口,趴在門口,偷聽。

直到一天,我發現了阿星父親的存在。

如所有故事裡的設定一般,阿星的父親酗酒好賭,對娘倆不聞不問,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便是回家拿錢。拿到了,言語上欺壓兩句算好;要是拿不到,打罵皆是輕的。

那晚他拿錢離開後,我第一次鼓起勇氣,在深夜裡推開了阿星家的門。她的母親癱坐在地上,捂著臉嚶嚶啜泣。我從她的髮絲縫隙中,看見她被打得烏青一片的臉龐。

那晚我顫著雙手把她母親抱在懷裡。隔壁的老太太一個勁地咳嗽嘆息,我心裡恨得牙癢,老東西在她被欺負時憑什麼一聲不吭。

而她母親就這樣坦然地躺在我的懷裡,像個無防無備的嬰兒。

我想保護她,卻又被對她丈夫的恐懼支配著不得安生。

那傢伙太過魁梧強壯了。手臂能有我半邊腰粗,全身的腱子肉鼓著。

我不敢和他對抗,能做的,彷彿只有每晚潛入阿星母親的房中,頂著隔壁老太太的嘆息,對她說些虛無的安慰,然後再在她丈夫回來的那些夜晚,頂著自己巨大的,類似她的額頭磕在磚牆上時發出的心跳的聲響,蹲在拐角處,可憐的,瑟瑟顫抖著,在腦海里將那傢伙殺了一遍又一遍。

我以為那樣就是對她好的。而她的笑容,也讓我以為她是真心喜歡我的。

一直到阿星的父親推門而入,將我從她床上拽起,瘋狂摜在地上的那天。那個惡棍的手裡捏著我的一切:身份證、准考證、學校、家庭住址、身份……還有照片。

他不準備傷害我,他笑眯眯地蹲下身來看著我,沖我捏起了食指和拇指,在背光的房間里,搓出令人作嘔的動靜。

錢。

我回頭看著房間里的女人,她已經背過頭去,那幾乎將心臟捏碎的恐懼和憤怒,夾雜著失望和惡意用滔天巨浪的方式沖我湧來。

4

床上的阿星漸漸安定下來。她盯著天花板的眼睛此刻已漸漸閉上,表情十分安詳。

她說過,從小到大她都被一個相似的噩夢糾纏著。夢裡鮮花草地,飛鷹走獸,她站在一座高高隆起的閣樓上看著這一切。

而後她聽見爭吵,她回頭,透過樓梯的縫隙,看見一個人將她的父親摁在地上,刀口朝下,然後深深地插進眼眶。隨後那人慢慢起身,背對陽光,臉被遮蔽在陰影深處。他轉過身,彷彿每一個角度的挪動都帶來巨大的骨骼脆響。

每一天她都伴隨著這種骨骼崩裂的聲響驚醒,然後輾轉反側,無法安眠,痛苦不堪。到了後來,這情況愈演愈烈,只要她合上眼,那個可怕的怪物就會如約而至。

現在她又在我跟前睡著了,十足安詳的樣子毫無防備。

解開一切的關鍵是想起夢裡的兇手,她說她想起來了。

我彷彿聽見自己指尖發出的難耐的殺意。

是的,她遲早會想起來的,只要回到這個房子里。十年前在這間屋子裡,我一共被阿星的父親勒索了五萬。

數額不大,可卻是我所有的積蓄。我不敢向父母問詢,只能一次次找朋友索借。

他抓著我的頭髮把我的臉往牆上撞,阿星的母親每一次都站在一旁居高臨下地觀看著,面無表情,不悲不喜。

就在我偷偷跑到賣血點,賣了八百CC,跌跌撞撞回來時,那男人又再次出現在牆角,手裡拿著照片,笑眯眯地看著我。

陽光直射下來,反射在照片的邊緣,形成一個銳利的光角。透過那個角度,我彷彿看見一把可以斬斷我一切前途的薄刀。

阿星一如既往,蜷縮在樓板上,拚命縮著肩,用一種奇怪的姿態緊緊地盯著我。

那晚開始,我終於起了殺意。而阿星的母親,也是那晚偷偷到了我的房裡,任我用憤怒的眼神看著她,一次次地推開她。最後我妥協了,無力地坐在房間里。她靠著我的肩,摟著我的胳膊,輕慢地開口。

「我們走吧。」

能去哪兒,不管走到哪裡,我們都會再一次被那個惡魔找到,追殺,然後踐踏。

我搖頭,她忽然笑了笑,她的雙眸在曖昧的夜色中十分清冽。

「要不然,就殺了他。」

說罷,我的口袋裡一硬。我低頭去看,一把小小的刀柄出現在我的懷裡。

「你敢嗎?」

她撩眼看我,十足挑釁。我鬼使神差地咽了口口水,接著點頭。

「我敢。」

5

阿星從夢裡驚醒,大汗淋漓。她的模樣不像是裝出來的。她看著我,肯定地說,她又一次夢到那個傢伙。

天色愈發深沉了,外面毫無星光,一切被死般沉寂的黑色包裹著,唯有阿星額上的汗水和眸子發出星點光亮。

「我不明白,黃哥,」她開口,柔柔弱弱的,卻又字字清楚,「其實因為那個夢,我回來過很多次,想要鬧明白當初到底是怎麼目睹了一切。我知道那件事情肯定發生過,但是我的大腦阻止我去了解真相。我站在完全一樣的點上看出去,但是能看見的只有樓下的世界,怎麼也看不到那個殺死我爸的樓板。」

她深深地呼出口氣,接著說道:「我剛才睡一下,也是為了想再確認一次位置。你可能覺得我是個瘋子,但無論如何,這次我一定要看清楚。」

說罷,她下床,光著腳,越過我,輕輕出門來到樓板上。筒子樓在深夜裡搖搖欲墜。

「為什麼我就是看不到呢?」

阿星急躁的聲音從門外響起,猶如喪鐘般敲響在我的耳邊。我摸了摸兜里的刀子,一步步走出去,穿過十年的時光,走到了樓板上。

那天晚上也是如此。阿星的母親將她父親帶到樓下,我躲在轉角的陰影里。他們發生爭吵,那傢伙一如既往抓著她的頭髮往牆上猛撞。在撞到第三下時我猛地躍起,摁著他的脖子,接著毫不猶豫地把刀捅進了他身後的地板里。

他的血緩慢地流出來,汩汩的冒著,不多,也不停。

我大氣不敢出地盯著他,他連掙扎的機會也沒有,在極短的時間裡快速死亡。在他的血燙上我手背的那一刻,我感到的不是驚惶,而是一種無法抑制的興奮。

我轉頭,在黑暗中看著阿星的母親,她的臉上終於浮現出意料之中的恐懼。而後我又緩緩抬起頭來。阿星瑟瑟著蹲在樓板上,我和她的目光交纏又劃開,我知道自己那時是什麼模樣,就如我現在正用同樣的眼神,盯著阿星的背部。

阿星一邊嘀咕,一邊在我跟前慢慢蹲了下去。

我走到她身後,她的身影倏地僵直了。她的聲音哆嗦起來,喘息粗重。

「我……我知道了……我那個時候是個小孩子……」

「所以你看不到。」我替她說完了接下來的話,「那時候的你還是個小孩,你一直蹲在這裡,就恰好是這個位置,只有從這個角度透過這幾根欄杆,你才能看到那個場景。現在的你太高了,是看不清楚的——」說著,我伸手摁住了她僵直的脖子,一點點把她的頭往下壓,一直壓到了橫欄之下,她從嗓子深處擠出悲鳴。

我說:「你的心跳聲太大了。」

她的身子頓了頓,我笑了。

「想起來了?十年前的懸案破了。你爸是我殺的,他不該勒索我,讓我發現自己還有這樣的一面。」

阿星的身體在劇烈的震顫後,猛地沉寂了。片刻後,我忽然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從我和她接觸的地方直傳而上,由不得我不放手。

而阿星終於回過頭看著我,目光忽而冷冽。她搖頭,開了口。

「啊,我想起來了。不過殺人的是我,不是你。」(小說名:《樓下有人》,作者:香無。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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