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陽花日記》：用「窺探」視角呈現中年危機中的婚姻真相
文/裴曉鋒
渡邊淳一曾說：情愛小說是最難寫的，要將很強烈的創作激情和興奮感融合在一起方能完成。
《紫陽花日記》找到日記這一載體，不用"燃燒"什麼，也不用硬生生升華到"死"的高度，可以從從容容地探討婚姻生活在進入平淡期之後，究竟該何去何從。
多視角下的紫陽花更為善變，也最容易看清真相
渡邊淳一開篇就用紫陽花的花語引出故事，紫陽花最大的特色是：善變。
所以，在敘事上渡邊也同樣"善變"。
結構來說《紫陽花日記》運用了上帝視角和內視角。
上帝視角也即全知視角，或者作者自己的視角，彷彿一直能看見省吾的一舉一動，能洞察省吾的一思一想，也能看見志麻子的日記，讓讀者似乎切身感受。
內視角，以妻子志麻子的日記展現志麻子的心理活動，志麻子甚至沒多說幾句話，日記佔據了文章篇幅的一半，通過日記，其心理活動一一展露給讀者。
手法上來說，作者運用了偷窺這一"變態"行為來展現彼此心理活動。
變態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受人待見、為人所不齒的，但在文藝作品中卻能因其獨特的形象而令人震撼、發人深省甚至惹人憐愛。
省吾"偷窺"妻子的日記，在狹義上來說，並不屬於變態。但在廣義上來說，將省吾的行為歸結為變態也不為過，至少是道德意義上的變態。
《紫陽花日記》以妻子的日記和丈夫偷看日記時的心理活動為主敘事, 使讀者看到自然、真實的人性, 給讀者以身臨其境般的真實感。
模仿女性的心理來敘寫心靈日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渡邊淳一做到了，而且對省吾偷窺日記和志麻寫日記間的虛實轉換也遊刃有餘，達到敘述的目的。
雖然"偷窺"的是丈夫, 但同樣滿足了讀者的好奇心, 造成了一種"窺探隱私"的藝術想像氛圍和心理閱讀空間。
其實,每一個人的"自我認知"都需要真實的參照, 從窺視別人的生活中得到自省和反思。
別人的內心世界就像一面鏡子, 折射出萬千個自己。
如果折射的效果與自己想像的一致, 那就欣喜若狂;但如果折射的效果和自己想像的背道而馳, 我們就會試圖去改變這種折射。
夫妻之間也是一樣, 性別差異會導致夫妻之間的溝通障礙, 作為夫妻之間的雙方都想知道對方眼中真實的自己, 但是, 這種機會是非常難得的。
《紫陽花日記》就為我們提供了這樣一個多視角敘事方式，讓紫陽花有了不同的顏色，讓閱讀體驗頗為輕鬆，讓我們看到了日本現代社會婚姻生活的真相。
《紫陽花日記》是一個類似惡作劇的故事，也是丈夫窺探妻子內心秘密的途徑
已進中年的省吾是一家私立醫院的院長，經濟來源穩定，內有辛勤持家的妻子志麻子和一雙兒女，外有情人詩織，日常家庭生活平靜如池塘，而在外的生活則漣漪連連。
這樣的家庭，是無數個日本中產家庭乃至全世界中產階級家庭的典型。
日本社會更是如此，女人在結婚以後就失去了工作的機會甚至工作的權利，經濟上依賴丈夫；家庭間凡事小心。婚內分居成為女性追求獨立的唯一"象徵"。
省吾眼中妻子志麻子不過是一個規矩的普通婦女，結婚二十年，沒有太大的情感起伏，也好像並不需要自己的安慰，包括身體。
從志麻子生孩子以後，省吾對她的稱呼由"志麻子"變成"媽媽"起，他們的婚姻生活就註定必將變得"平庸"。
無法在家庭里找到激情的省吾把目光投向外面，和同事開始了激情的生活。
和魯迅一樣，棄醫從文的渡邊從一對隱藏在中產階級平靜生活表面下的洶湧情感世界，有著極大的興趣，他並滿足於一個八卦式的故事。
在他的攛掇下，遲鈍的省吾院長，偶然發現妻子志麻子的"紫陽花日記"，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開始讀了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相似的場景，在《愛麗絲漫遊奇境記》中也曾有過。
愛麗絲在河邊昏昏欲睡之際，突然看見一隻大白兔自言自語地從面前走過。她好奇地跟著，一起跌進了一個漫長的洞里。
經典的魔幻世界和童話故事裡，需要通過一個特殊的"通道"，以便主人公從現實世界進入夢幻世界。
省吾院長手裡的這本日記，就是他打開的通往妻子志麻子內心世界的通道。
翻開妻子志麻子"紫陽花日記"的省吾，就這樣跌入了一個"深淵"：溫良恭敬、勤儉持家的妻子志麻子，竟是一個心思縝密、情感豐富的"偵探"。
省吾找到了窺探妻子的內心秘密的途徑：紫陽花日記本。
《紫陽花日記》是一場尋求平衡的情感遊戲
日記帶來的內心變化和情感轉換，在其他作家筆下或許會成為跌宕起伏的情感大戲。比如法國新小說派大師格里耶的窺視小說《嫉妒》。
渡邊用一個巧妙的視角，沒有對人物的性格進行精妙的刻畫和塑造，而把重心放到了夫妻之間的社會角色及其轉換模式的問題。
放棄了省吾的內心活動，故事敘述到一半時，志麻子"反客為主"，掌握了主動權，在不動聲色間，招招領先。
省吾自以為和詩織的地下情事是密不透風的城堡，其實他接電話的緊張，購買衣服的興奮，身上帶回來的香水味，洗衣店送回的衣服上懸掛著的牌子等等，無一不泄露他內心的秘密。
而妻子志麻子似乎早已掌握先機，跟蹤追擊，親自出馬，去醫院裡打探一番，把省吾的情人找了出來。
志麻子表面遲鈍，實際上觀察細膩，讓省吾的蛛絲馬跡一一暴露在眼前。
省吾透過妻子的目光重新審視自己，卻迷失了方向。
與其說偷窺日記與寫日記是省吾和志麻子的一場鬥智，不如說是兩個人心照不宣的「蹺蹺板」遊戲，這也正是渡邊淳一尋找自我平衡的一個方法。
《紫陽花日記》止步於遊戲和平衡，也就止步於藝術。
對其中的情感波瀾，幾乎沒有涉及，偷情背後的道德問題，也被渡邊輕鬆地拋開。
志麻子重返大學聽老師的文學課，在和先生討論《源氏物語》的人物情感和心理中，找回了平衡自己在婚姻天秤上的失重感。
在省吾寂寞枯燥的婚姻之下，志麻子的秘密心靈花園曝光，世俗的婚姻在繼續維持著微妙平衡。
假面夫妻，不是結尾的結尾
從某種意義上說, 文學是一種凝視, 作家在創作的時候, 也是在對人性和人們生存處境的凝視。
作家凝視一切的時刻, 擁有審視人性的絕對權力和絕對優勢,高度俯視的狀態正是福柯所一直嚮往和追求的思想自由。
志麻子曾經對詩織深惡痛絕, 可當自己成了"先生"家的第三者時卻換了樣：對於"先生"的夫人來說, 我能成為她嫉妒的對象嗎?
看到"先生"的郵件, 感到無比的甜蜜；對"共度一個美好的夜晚"的約定考慮要"好好打扮"；去百貨公司看的是新款服裝和化妝品；在家裡也是經常照鏡子、稱體重；只要聽到"先生"的聲音, 渾身就會像被點著了一樣迅速燃燒起來……
如何能夠想像, 這與衝進詩織那裡, 曾經聲色俱厲、義正詞嚴地指責"第三者"的志麻子是同一個人嗎?
對於同樣"出軌"這件事, 省吾對自己和妻子的評價也有著完全不同的衡量標準。
在日本, 男人總以為家庭經濟、社會地位上的成功, 便自動取得了"道德豁免權"。
省吾的思想里，如果與丈夫一樣妻子也紅杏出牆, 整個家庭就會崩潰, 為人妻、為人母，就該守護好家庭。
這就是人性的"雙標"，所有的"雙標"都是人性。
渡邊淳一是一個善良的人，他沒有刻意去"審判"某一個人，而是通過揭示人性，回歸到"家"。
家庭本是每個人心靈的歸宿，然而"家"的失落是人類所遇到的一大難題。
《紫陽花日記》是省吾和志麻人生中的一次波濤，他們的婚姻並沒有同歸於盡，而是漸趨平靜，成了"假面夫妻"。
「假面夫妻」成了不是結尾的結尾，但生活還得繼續，不是真相的「假面夫妻」成了真相，那麼，真相以後又該如何？
寫在最後
婚姻是道難題，沒有誰能找到固定的模式去為婚姻搭上"保險絲"。
婚姻境遇是沒有可比性的。
費爾巴哈在更普遍的意義上提出, 要想獲得愛就必須先去愛人，愛是相互的，不能坐享其成，應以愛易愛。
《紫陽花日記》讓我們看到了婚姻生活的真相和存在的問題, 卻沒有解決問題，這不是文學所要解決的問題。
相反，留給我們無限的反省空間, 激發我們對愛情婚姻生活進行理性的思考和積極的應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