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好人的悲劇人生：好友開公司邀我入伙，1月後我背上巨額債務
1
甄平常的名字是他媽媽起的，因為她想要自己的孩子做個平常的老實人。
甄平常也的確像他媽媽希望的那樣長了下來，以至於他媽媽不得不常常叮囑他：「走路別和陌生人說話，你太老實了，小心被騙子把你給騙走。」
甄平常問：「什麼是騙子？」
他媽瞪著眼睛吼他：「就像你一樣愛說謊的人就是騙子。」
媽媽總點著甄平常腦門說他愛說謊，他不敢還嘴，心裡在琢磨那天說謊的事兒。那天，他看到有個衣衫破舊的老太太彎著腰向媽媽乞討，媽媽不耐煩地對她說：「沒錢！」
老太太轉身離開，甄平常小心翼翼地向媽媽要了五角錢，錢一到手，他頭也不回都跑去找老太太。轉了幾條馬路，終於看到了老太太，甄平常燦爛地把錢給了她。
回家後，媽媽問甄平常把錢花到哪裡去了？他燦爛地說拿給那位老太太了。
媽媽很生氣，她說甄平常又對她撒了謊。
甄平常的媽媽是從來不施捨乞丐的，因此她的推論是自己兒子也絕不會把錢給了老太太。 甄平常的媽媽說得沒錯，沒有哪個孩子犯錯後會老實到腦筋一點不轉彎地用一目了然的真相當借口，這借口下肯定隱藏著他犯了錯的小心思。
所以，他媽媽總認為兒子經常做騙子。
但甄平常媽媽在唐大軍的媽媽面前從來不說兒子是騙子，說自己兒子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她說：「我兒子是最老實巴交的，他從來不跟別人打架，從來不欺負別人，而且我也沒有聽過他罵人！」
他媽媽說得很對，甄平常的確是個老實巴交的人。他從來沒有和別人打過架，也從來不欺負低年級的學生。相反的是他們經常找甄平常打架，經常欺負甄平常。
唐大軍帶著幾個同學圍住甄平常，氣勢洶洶地問他：「你敢和我們打架嗎？」
甄平常說：「我不敢。」
唐大軍這時候就會拉出一個低年級的學生，比甄平常矮也比他小得多：「那你敢和他打架嗎？」
甄平常說：「我不敢。」
唐大軍側著耳朵說：「我們沒聽見。」
甄平常就更大聲說：「我不敢。」
然後甄平常就聽到唐大軍他們轟然大笑的哈哈哈哈的聲音。 甄平常不和別人打架，那是他爸教的，叫他不要和別人打架，更不要欺負比他弱小的人。
他想起唐大軍的嘴臉，委屈地問：「為什麼？」
他爸就說：「和一個實力比你強大的人打架，你只會被打；和一個跟你實力相當的人打架，只會讓你們兩敗俱傷；欺負比你弱小的人，那是不道義的行為。」 甄平常中學六年的學生手冊上的評語開頭第一句話都是：助人為樂。老師們一致認為，甄平常是個樂於助人的好學生。
他們說得對，甄平常很喜歡幫助別人。他看到別人推車上坡就會跑上去幫助推車；他看到掃街的阿姨就會跑上去幫忙拉垃圾車；有一次他班的唐大軍同學病得很重，他就跟大軍的父親輪流值夜照顧他。
唐大軍病好之後就問他：「你為什麼那麼喜歡幫助別人？」
甄平常說：「我幫助別人很讓自己開心。」
唐大軍思考了半天后，說：「你騙人！」
唐大軍很奇怪，他不知道為什麼幫助別人也會很開心，他只覺得幫別人推車是件很辛苦的事，去拉垃圾車是件很髒的事。但是甄平常連續好幾宿照顧他這件事，他卻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讓他感動。
唐大軍對甄平常說：「你真是個怪人。」
甄平常反駁著：「你說得不對，我是個很正常的人。」
2
甄平常踏入社會後，他特意地查看了《現代漢語辭典大全》里對騙子一詞的解釋，他這才知道騙子是指騙取財物的人，是不擇手段用謊言或詭計使人上當的人。
他對照著解釋檢討了好幾遍自己，篤定自己絕不是騙子。 甄平常的工作是做保險銷售，他很適合做銷售，這不是他自己說的，而是甄平常的經理說的。
經理說甄平常看起來老實巴交的，眼神里有著一種很純粹的東西，那是能讓人容易感動的東西，這種東西能很快就讓人對他產生信任感。
經理說：「其實做銷售的核心要素是銷售你自己，不是銷售你的產品。」
他對甄平常說：「你有一種天生的、很容易就能讓顧客信任你的能力，顧客信任你就會買你的產品。」
他最後說：「所以你是最適合做銷售的。」
甄平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適合做銷售，但是他在保險公司確實賺了很多錢。甄平常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就能銷售那麼多保險，別的同事費九牛二虎之力也賣不了多少，他們都很羨慕他。
連續幾個月得到銷售冠軍的他，被要求站在講台上講述自己銷售的經歷，甄平常唯唯諾諾地就站了上去。他看到講台下面無數雙眼睛在看著自己，突然覺得他們發射出來的眼光就像一群野獸的眼光一樣。
甄平常感到一陣心慌，張大嘴巴想說話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於是他的嘴巴就這樣張得大大地僵在那裡。他覺得臉好燙，伸手想去檫汗，但是沒有汗。
甄平常想我的臉一定比猴子的屁股還紅。
許久之後，甄平常終於說了，他只說了一句話：「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事後，同事們都說甄平常騙他們。他們不相信作為一個銷售冠軍居然連一句話也說不好，不相信作為一個銷售冠軍竟然說自己沒有銷售經驗。
所以，結論是甄平常騙了他們。 經理聽了大家的怨言，很嚴厲地批評他們：「甄平常之所以能銷售那麼多的保險，因為他是一個很懂得去關心別人的人，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來的感情很真摯。再看看你們一個個的眼神，除了騙還是騙，無他！」 經理說得很對，甄平常喜歡關心別人。
甄平常的一位顧客是王阿姨，她是這樣成為甄平常的顧客的。
在一個下雨天，王阿姨在馬路上不小心滑摔了，她扭到了腳，傷得很重，甄平常看見她時，她完全站不起來。
但是路過的行人只是匆匆忙忙地從她身邊走過，行人的眼神很冷漠，行人都看著她怎麼爬起來，但並不上去扶她。她很想爬起來，她用手掌努力地撐在地上，但她的腳顯然不聽她的使喚。於是甄平常就上去扶她了，然後打的親自把她送去醫院。
就這樣，她買了甄平常的保險。當時甄平常是真心幫她的，並沒想到她會買自己的保險。 同事小李跟甄平常說：「其實賣保險就是騙別人的感情，騙別人的信任......而你，是一個很會騙取別人信任的天才。」
甄平常回答說：「我沒有騙人。」
小李不屑地說：「你沒有騙？那別人怎麼就只相信你一個人？你騙人的手法看起來像真的一樣，人家看都看不出來就相信你了。」 小李說得不對，甄平常真的沒有騙過人。但大家總是說他在騙別人，因為他們就是這樣騙別人的感情，騙別人的信任的。
所以，結論是甄平常也騙了別人。
王阿姨後來把甄平常認作乾兒子了，他很樂意，也很開心。
經理讚賞地說：「當客戶把你當作親人的時候，你就成功了。因為那個客戶會給你帶來更多的客戶，你就能賺到很多錢。」
顯然，經理認為甄平常的這種做法是出於銷售保險，卻不知道他認王阿姨做乾媽是出於真心的。
甄平常在保險公司確實賺了很多錢。但同事都說他是個大騙子，騙子的意思是用謊言或詭計使人上當的人。所以甄平常決定離開保險公司，他不想再讓他們說自己是騙子。
3
甄平常去人才市場應聘，他不太會說話，表達能力很差，沒有公司肯錄用這樣木訥的人。他們都說甄平常做事不夠精明，看起來太老實巴交了，交給他辦的事恐怕會辦不好。
這個評價讓甄平常感到無所適從，也很受傷。
那之後，甄平常閑了很久很久，無聊和寂寞常常伴隨他左右。思前想後，甄平常還是決定去做銷售，但堅決不做保險了。
這次甄平常應聘的是一家銷售電器的公司。
面試官問甄平常：「你有什麼特長呀？」
甄平常老實地回答說：「我沒有什麼特長。」
面試官又問他：「那麼，你有做過銷售嗎？」
這下問到了點子上，於是他高興地說：「報告面試官，我做過保險銷售員。」
面試官撇撇嘴說：「保險銷售跟電器銷售差遠了。」
「......」
面試官再問：「你學過電子方面的專業知識嗎？」
甄平常只好老實回答說：「我沒學過。」
面試官最後問：「那麼，你在保險公司有過業績嗎？」
他又高興地說：「報告面試官，我在保險公司每個月都是銷售冠軍！」
甄平常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哈哈，呵呵，嘻嘻，嘿嘿的聲音。回過頭一看，原來是排在他身後的應聘人員在笑。
他知道他們在笑自己，便不去理會轉而期待地看著面試官。
但是面試官也同樣笑了。
甄平常很奇怪，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說真話他們反而會笑。
在人才市場，他看到很多人的求職簡歷上寫滿了奇怪的東西，而且是很誇耀自己的東西，那時，他是很想笑的。甄平常是因為他們沒有說真話才笑的。
但是，現在我說真話了，他們為什麼還會笑我呢？甄平常很是費解。
面試官擺擺手笑著說：「你回去等消息吧，下一個！」
甄平常只好不情願地站起身，到一旁去看面試官繼續面試別人。這時上來一個彬彬有禮的年輕人，談吐得當，很會說話。
面試官問他：「你有經驗嗎？」
他說：「我曾經在XX集團做過三年。」
面試官很感興趣地問：「那麼，你為什麼要到我們公司來做呢？」
年輕人回答說：「我仰慕貴公司很久了，很早之前就想加入貴公司，但直到現在才有機會。」
面試官更高興了，他說：「XX集團可是大公司呀，你怎麼不繼續在那裡做，反而跑到我們這樣的小公司來呢？」
年輕人說：「我有個朋友也正在貴公司里做事，他說面試官您可是個伯樂呀，能知人善用，您的屬下都很佩服您，所以我是仰慕您來的。」
面試官臉上開了花兒，他拍著桌子喊道：「就你了！」
甄平常這時候就忍不住笑了。
但甄平常很快就笑不出來，因為面試官和年輕人都在盯著他，甚至排著隊的應聘人員也愣著看他。
於是，他灰溜溜地被嚇跑了。
4
唐大軍開了一家公司，他打電話給甄平常，叫他過去跟自己一起干。
自初中以來，甄平常和唐大軍關係很好，他把甄平常當兄弟，甄平常也把他當兄弟。唐大軍經常幫他打架，他也正因為有唐大軍的護著，才沒有被學校流氓更多地欺負。
現在唐大軍叫他過去，無論從情義還是道義上講，甄平常都是應該去的，況且他現在的處境也很糟糕。
唐大軍的公司也是銷售公司。
唐大軍說過，甄平常真他媽的是塊做銷售工作的好料子，他簡直就是一個銷售天才，他的命好像生下來就註定要做銷售工作。甄平常的命很賤，但也很值錢。
他很肯定地對甄平常說：「如果你去做其他工作，你的命就很賤；如果你去做銷售，你就價值連城。」
唐大君把甄平常帶進他的辦公室，指著牆壁對他說：「看到了嗎？」
甄平常回道：「看到了。」
唐大軍很得意地笑著問：「你覺得怎麼樣？」
甄平常愣了一下：「沒怎樣啊，很潔白的牆壁，很普通的油彩畫。」
唐大軍罵了聲娘，然後生氣地說：「我指的是這幅規劃圖！你以為這是一幅風景畫嗎？」
甄平常果然就看到是一幅規劃圖。
那是一幅生態樂園的規劃圖，圖上分別畫著別墅園區、植物園區、野生園區和娛樂園區。
唐大軍悠悠地說：「我們就是要建一座這樣的生態樂園。」
唐大軍帶著甄平常去了工地，他指了指最遠的一塊土地說那是植物園區，他又指了指左邊的一塊土地說那是野生園區，右邊是別墅園區，我們站著的是娛樂園區。
甄平常下巴差點掉了下來，好大的工程啊！
唐大軍趁機介紹說：「公司的所謂產品就是會員卡，就像高級會館會員卡那樣，分為金卡、銀卡和普通會員卡。」然後，他把三張不同的卡拿出來給甄平常看。
甄平常仔仔細細地把三張卡看了通透，沒發現一丁點的不對勁。
「客戶投資五萬以上的為金卡，投資三萬的為銀卡，三萬以下的為普通卡。我們公司所建工程的資金大部分是公司出的，少部分是集資，就是你手裡的這些會員卡。工程建成後，公司會跟會員們分紅，投資越多回報越快、越多。快則三年，慢則不出五年，會員們得到的利潤至少都要翻幾倍甚至十幾倍。」
唐大軍在第一次新員工大會上講了很多激勵人心的話，他說：「做銷售的工作不是普通人類能做得了的，成功的銷售員是人類中的精英，做到人類中的精英就不叫人類了，那叫人精！你們都是未來的精英，你們將會成為人精！」他說得慷慨激揚，振奮人心，銷售員們都聽入迷了，一動不動。
甄平常卻木訥地反應不過來，他覺得站在台上的唐大軍很像一個精神病院里的病人，那病人是能繪聲繪色地扮演川普進行就職演說，這一幕甄平常是確實見過的。唐大軍很像他，說話的表情、語調、動作、和用詞，跟精神病院里的那病人幾乎無二。
但唐大軍說他能讓員工們信任他，能讓員工們死心塌地跟著他，所以他是做領導的命；員工們只能讓客戶信任他們，所以他們是做員工的命。
甄平常想想自己確實沒有當精神病領導的命，就只好認命當員工，當個最成功的銷售員工。
5
甄平常就這樣把在保險公司認識的客戶以及乾媽、乾爸、干姐都帶到唐大軍的辦公室，他們最後都買了會員卡。甄平常不明白他們怎麼就這麼輕易地買了，但是他們都說了一句話：平常是個老實巴交的人，他不會騙我們的。
甄平常對唐大軍的公司存在不少疑問，但讓他奇怪的是，國內一位曾經是著名主持人的大腕，居然是公司的形象大使，而且公司確實在不少媒體上被人高度評價。
讓甄平常相信唐大軍的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是，市長曾不止一次地來公司考察，也同樣高度評論了公司提出的理念，並要求一定要從快從重地給予扶持。
所有的這些人的考察照片和宣傳照片都貼在公司顯眼的地方，讓人一目了然。甄平常相信公司，而且不僅是他一個人相信公司，他介紹來的那些客戶都相信公司。
有一天，唐大軍終於喝高了，神秘兮兮地告訴說甄平常，公司是假的，會員卡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甄平常愣了好久好久之後，扇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記耳光。他記得下手很重，打得自己的手掌都發麻了。甄平常流下了眼淚，他的腿發軟，像掉在地上煮熟的麵條。
唐大軍卻不停地冷笑，他冷笑地看著甄平常：「如果那些客戶不是貪圖小利的人，就絕對不會掉進我們的陷阱。咱們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我可沒有害他們，而是他們害了自己。」
甄平常怒吼著：「你是大騙子！你騙了我，你騙了所有人！」
唐大軍突然哈哈大笑：「我是大騙子？那你呢？」他不讓甄平常接話，「你才是大騙子！與你相比我算什麼，小騙子都不配！你騙人於無形之中，被你騙的人都不知道你會騙人，你就是殺了人，被殺的人仍然不相信你會殺他，所以你才是徹徹底底的大騙子！」
甄平常重重的一拳砸在唐大軍的鼻樑上，他才住了口。
甄平常癱軟地坐到地上，哭腔著喊：「錢！錢！錢！你就只知道錢！你居然為了錢連兄弟都騙，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6
外面的空氣很冷，寒風透骨，甄平常哆嗦地在街上走著。
他不願再開用騙來的錢買的車，他要走去客戶家，把真相全部告訴他們。
他的一名屬下見到甄平常，問：「甄副總，你要去哪裡？」
甄平常說：「我要把真相告訴我的客戶。」
下屬一聽就哈哈大笑了：「你真的要把真相告訴你的客戶？」
他用力地點頭：「是的，我要把真相告訴客戶。」
下屬說：「全公司你騙來的客戶是最多的，我們這些下屬加一塊也頂不上你一個人騙來的，你現在會把真相告訴他們？」
甄平常說：「我沒有騙人。」
「你沒有騙人？那別人就怎麼只相信你？你騙人的手法看起來像真的一樣，人家看都看不出來就相信你了。」下屬說完啐了他一臉吐沫，「你個大騙子！現在還在騙我們！」
甄平常到了乾媽家：「我騙了你，公司是假的，會員卡也是假的。」
乾媽說：「行了，我知道你不會騙我的。」
甄平常到了乾爸家：「我騙了你，公司是假的，會員卡也是假的。」
乾爸說：「行了，我知道你不會騙我的。」
甄平常到了干姐家：「我騙了你，公司是假的，會員卡也是假的。」
干姐說：「行了，我知道你不會騙我的。」
當甄平常正努力地試圖說服這些客戶時，公司資金鏈斷裂，唐大軍拿著錢跑到了外國。
公司破產的消息一傳開，乾媽、乾爸、干姐......都拿著各種各樣的會員卡包圍著甄平常，他們都用手指指著甄平常的鼻子，齊聲說：「你是個大騙子！」
7
甄平常突然覺得他們說得很對，我是在騙人，我在騙取別人的感情，騙取別人的信任。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為什麼我說真話，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我！！！
他想大喊，他想把這些話大聲地喊出來。所以，甄平常站在了公司大廈的頂樓上徘徊，正當他笨拙的嘴把全部辭彙整理好想喊出來的時候，天空中傳來了上帝的聲音。
上帝也說甄平常騙了別人，他有罪。上帝不再相信他了，上帝要拋棄他，像拋棄他的奶奶那樣拋棄他。
甄平常的奶奶現在就住在天堂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