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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足生涯十六載,徐亮眼中的陰暗與無奈

「遼足之死」,就像一艘龐大、老舊、殘破的航母,轟然沉沒於職業足球洶湧的金元駭浪之下。從10歲到26歲,曾在這艘「航母」立足16年的徐亮經歷了遼足的興衰與榮辱,也見證了背後的陰暗與腐朽。

1981年出生的徐亮,是最後一批趕上吃遼足這碗「公家飯」的球員。

1991年,遼寧隊開始在全省範圍內挑選79、80、81、82四個年齡段的球員組建一支大少年隊。當時同一個年齡段僅瀋陽市就有300多人可選,而且基本上都是從5歲開始踢球已經有一定基礎的孩子。那一年,最終有55個孩子經過層層篩選入選了這支新組建的遼寧少年隊,10歲的徐亮是其中之一。

「當時進隊後並不只是跟55個人競爭,而是每年都要再跟幾百人競爭。當時的篩選機制非常嚴格,每年都會有更好的隊員進來,然後就會有人離開。今年你沒選進來,沒準下一年就被選進來了;今年我選進來了,如果不努力明年可能就會被淘汰。這就形成了一種既殘酷又良性的競爭機制。」

在這種競爭機制下堅持了四年,14歲的徐亮才通過考核正式入隊,成為遼寧隊在編球員,不用再擔心第二年被球隊淘汰,「跟我第一批進隊的隊友,有的走了又回來,有的走了就沒再回來,到四年後我正式入隊的時候已經沒剩幾個了,所以最後能進隊的都是全省精英中的精英。」徐亮說。

經過四年的反覆篩選之後,想要真正進入遼寧隊,還要進行最後一次能力考核。與篩選機制的相對標準來說,入隊考核對每個隊員的能力有更嚴格的絕對標準。當時的入隊考核包括技術能力測試40分,身體素質測試20分,文化課考試40分。

對徐亮來說,這些考核都不難,「我以前學習成績特別好,基本不會掉出班級前三名,結合球的技術能力我也沒問題。唯一的弱項就是身體素質,從小我就瘦,速度不快,體能也不是很好。但我從來不擔心,因為文化課和技術能力我都是滿分,比如其中有一項是12部位顛球,顛滿一套是1分,滿分10分,我顛滿10套就停了。而且當時遼寧隊的教練都很正直,不會讓任何人走後門,都是憑自己的真本事。當時王導(王洪禮)給我們開會就說,誰的家長如果私下找我走動,我就會認為你孩子的能力不行,有能力根本不需要跟我來這些事。」

正式進入遼寧少年隊的徐亮,從那時起就開始憧憬進入一線隊,因為遼寧隊在草坪上訓練,「我們那個年代,能在草坪上跑兩趟就興奮的不得了,當時就是為了那塊草坪每天努力訓練。而且當時如果進了遼寧隊,其實也就相當於進了國家隊,每次國家隊集訓,遼寧隊最少也有七八個人入選,隊里訓練都沒什麼人了。」

但那一年年底,遼寧隊卻在甲A聯賽第二年降級了。當時14歲的徐亮對職業化還沒有清晰的概念,但在電視上看見遼寧隊降級後那些老隊員的眼淚,剛剛端起遼足這碗「公家飯」的徐亮也有點不知所措,遼寧隊到底怎麼了?

「現在回過頭看,1995年遼足第一次降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新老更替沒有做好。那批老隊員十年拿了十一個冠軍,同時也壓制了一批又一批隊員,他們很難得到比賽鍛煉。正常來說,兩個年齡段一批隊員,十年至少就是四批隊員,所以當十連冠時期的老隊員退下去後,遼寧隊的隱患也就出現了。」徐亮說。

1995年,正式組建的遼寧少年隊在第一年就將四個年齡段的隊員一分為二,鄭智、張永海所在的79、80年齡段為一支隊,徐亮、王新欣所在的81、82年齡段為另一支隊。1997年,遼足又把這兩支球隊再次合併,經過篩選組隊征戰乙級聯賽。

只打了一年少年聯賽和一年青年聯賽之後,16歲的徐亮便代表遼足踏上了職業賽場,也拿到了他在遼足的第一份工資。「當時在中乙第一年我的工資是一個月1200,比我父母的工資加起來都多,第二年1800,第三年開始能打上主力了,工資漲到4000,第四年5000。那時候都是一年一簽合同,工資根據你能力的高低升降。」

2001年,徐亮所在的遼寧青年隊經過四年的中乙征戰衝上了甲B聯賽。由於中國足協規定同一傢俱樂部不能擁有兩支甲級隊,所以遼寧青年隊被轉讓組建為葫蘆島宏運繼續征戰甲B,但徐亮和王新欣兩名絕對主力卻被遼寧隊留了下來,進入一隊。

2002年,21歲的徐亮正式升入遼足一線隊征戰甲A,迅速在球隊站穩腳跟,並拿到了當賽季中國足協頒發的年度最佳新人。

2002年,徐亮在遼寧隊的月薪是15000,這份工資在同年齡段球員中相比不算低。「當時遼寧隊的工資水平在12支甲A球隊中也絕對能排進前六。」徐亮說。

那一年剛上一隊的徐亮原本是打不上球的,但因為當時在遼寧隊打中衛的李鐵六輪聯賽過後留洋英超埃弗頓,時任主教練王洪禮決定啟用新人。在國青隊客串過中衛的徐亮令人意外地毛遂自薦,練了三天後,當時負責遼寧隊後衛訓練的李樹斌覺得徐亮可以勝任中衛。王洪禮給他三場比賽的機會,如果立得住,這個位置就給他。

三場比賽兩主一客 ,結果兩勝一負。徐亮在遼足的第一個賽季,就這樣以中衛出道,並拿下了當年甲A聯賽的最佳新人。那一年,徐亮連工資帶獎金一共收入了57萬多。他給家裡在瀋陽換了一套100平米的房子,給母親買了一台20多萬的車,手裡的錢還有富餘。

「其實從我上遼寧隊第一年,就開始欠薪。前六個月只發了6400塊錢,在一隊六個月還不如之前在乙級隊按時發放工資。當時欠薪對我這種年輕隊員沒什麼壓力,但對已經結婚的老隊員來說影響比較大。到後期我也有了房貸和車貸的時候,遼寧隊的欠薪就讓我也感受到壓力了。」

2006年,國安與遼足達成協議,以180萬人民幣先租借徐亮一年,第二年再以相同的價格買斷,但這筆交易最終被遼寧省體育局叫停。2005年下半年,隨著趙本山的退出,一片狼藉的遼足被遼寧體育局託管。那一年的全運會,遼寧省又首次跌出金牌榜和獎牌榜前三。遼寧體育局倍感壓力,所以為了避免遼足再次遭遇降級,時任局長親自出面挽留徐亮。

2006賽季中超末輪,遼足客場1比2不敵上海申花,這是徐亮最後一次身披遼足戰袍出戰,打進代表遼足最後一球, 隨後他轉會廣州醫藥, 結束了自己16年的遼足生涯。

留下來的徐亮在2006賽季以10個進球成為遼足隊內最佳射手,同時也幫助球隊順利完成保級。2007年轉會廣州醫藥。

從10歲到26歲,徐亮在遼足16年,等到離開那一天,卻懷著一種難以言說的複雜心情。

2002年拿了聯賽最佳新人後,年底徐亮跟國奧隊去西班牙跟加泰羅尼亞聯隊踢了場比賽,結果就被荷蘭埃因霍溫相中了,而且不用試訓,直接簽合同。但當時遼足給對方的回復是,徐亮是非賣品。其實從那之後,每年都有球隊想要徐亮,每年他也都提出了轉會。「我一直想走並不是不愛遼寧隊,這畢竟是我的母隊,是遼寧隊培養了我。主要原因是遼足當時是假賭黑的重災區,我真是受夠了。」徐亮說。

「別看遼寧隊沒錢,但是當時有很多隊員開豪車、背名牌包。後來87那批隊員剛上隊,工資也就一兩千,卻背著一萬多的名牌包。那時候我連2000塊錢的包都是跟國奧出國比賽咬牙買的,開的車還是19萬8的本田。我就問他們哪來的錢買這些,他們說亮哥你就別問了,我也就明白了。」

在徐亮看來,中國足球職業化以來保留體工色彩最久的遼足,在某種程度上,衰落是不可避免的。

「最初沒錢,對遼足的影響還不算大,但從『遼小虎』上來後,遼足就始終沒走出錢的困境。因為沒錢,從鞍山到撫順到盤錦到錦州,把整個遼寧省都快走遍了,到處找錢,連北京都去了。在後來有了假賭黑,沒錢的遼寧隊迅速淪陷。最猖獗的時候,從俱樂部總經理到主教練再到隊員都有參與。我在遼寧隊跟呂剛同屋三年,2004年底他轉會去青島的時候跟我說,你要還想留在這個隊,就跟著肇俊哲和王亮,要不你也趕緊走。所以後來我就跟著肇哥和亮哥,就我們三個在一起玩,因為我們不參與那些事。」

2005年,因為無法忍受假賭黑,趙本山入主遼足僅僅180天之後就選擇離開。

這也是2005年導致趙本山入主遼足僅僅180天之後就決然離開的原因。那一年,趙本山憑藉自己的影響力確實為遼足找來了不少贊助,工資獎金也都按時發放,但終究無力改變遼足的現狀。因為遼足在比賽中失常的表現,趙本山也曾誤會過徐亮,後期當他明白了之後,也找徐亮、肇俊哲、王亮聊過。

「雖然沒直接跟我說對不起,但他也跟我說之前確實不了解你是什麼人,錯怪你了,但這些當時沒有人拍下來啊。」徐亮說。

另一方面,遼寧隊每年靠賣人生存,後備人才的培養卻沒有跟上,而且賣出去的都是主力,新上來的卻很難馬上成為主力。如果說假賭黑讓遼足開始腐爛,那麼內部供血機制的腐敗,則讓遼足愈發爛到了骨子裡。

「遼寧隊某任主教練,不僅跟俱樂部一起帶著隊員賭球,甚至連年輕隊員上一隊都要收錢。當時有一個入選國青的隊員,家裡的條件非常不好,因為拿不出幾萬塊錢實在沒辦法了找到我,求我幫幫忙。我當時去找領隊把這事解決了,但第二年,這個隊員還是被淘汰了。」

如今無論什麼時候回想起遼足的歲月,徐亮印象最深的記憶全部都停留在2002年上一隊之前那些年的時光。

「我10歲第一次走進遼足大院,每天都有幾百名球員圍在場地外面看遼寧隊訓練,我都懵了,想擠都擠不進去。當時在大院里不僅有遼寧隊,還有其他項目的運動隊,那些人可都是奧運冠軍、世界冠軍。大院的食堂一共有三層,三樓的體校灶,是給我們這些剛進隊的小孩吃的;二樓是專業隊灶,是給包括遼寧隊在內的各支專業隊吃的;一樓是冠軍灶,只有奧運冠軍和世界冠軍才能吃,全國冠軍都不行。那個年代冠軍灶每天早餐都有黃油,當時我都不敢想有一天能在一樓吃飯,因為足球想拿奧運冠軍太難了,所以就想什麼時候能跟著去一樓蹭兩口也就滿足了。」

「剛上一隊那一年,『遼小虎』那批隊員在我眼裡都是大神,當時遼寧隊的風氣是,我們是窮,我掙得是比你少,但我們不打假球,你能保證嗎?所以我在這種環境下,也養成了這種氣質。這也是讓我最值得去回憶的,那時候我們乾乾淨淨踢球,贏就是贏,輸就是輸。後來很多東西就變味了。」

徐亮並不認為遼足在職業化以來二十多年的時間裡有過什麼能夠改變命運的轉機,也許1999年遼小虎險些上演的「凱澤斯勞滕神話」算是一個契機,但如果當時奪冠了,更多的改變可能在於那批隊員的個人軌跡。

2011年,穿上北京國安球衣的徐亮與遼足隊長肇俊哲「短兵相接」。他們是在遼足共同打拚過的摯友,但在職業生涯方面做出了不同的選擇:一個選擇出走,一個選擇留守。

肇俊哲後來在接受採訪時曾說:「也許因為我總是心存幻想吧,在自己失意或得意時,都去想這樣一個問題——如果『遼小虎』沿著1999年足跡走下來,我們的今天會是什麼樣子。大家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但是卻並沒有充分利用那份默契去共同創造真正的輝煌。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但我們散得太早了一點。在離開遼足這個集體後,我們中沒有哪個人比1999年時更強大,更出色,更有號召力和人氣。」

但是當年率隊差點上演奇蹟的遼小虎恩師張引並不這樣認為,「這個如果真的不存在!人生沒有那麼多的如果,亞軍就是亞軍,我們只有遺憾。如果當年真的奪冠了,我認為這幫孩子也和現在沒有太大的區別,因為他們當年已經足夠優秀和引人注目。不過遼寧足球可能會向另一個發展方向,遼足需要那個冠軍。」

張引說,人生就是這樣,總是在你不經意的時候推你一下,總是在你不得意的時候給你拉你一把。

但這一次,遼足在長達半年的等待中,沒能再次迎來命運的轉折。

2019年11月10日,在中乙中甲升降級附加賽次回合比賽中,遼足憑藉宋琛的頭槌,兩回合總比分1比1戰平蘇州東吳,以客場進球的優勢艱難地保住了中甲資格。這是遼足在中國足壇67年漫長歷史中的最後一場比賽、最後一個進球。

2020年5月23日,中國足協正式發布公告,宣布遼足被取職業聯賽消註冊資格。32小時後,遼足俱樂部官方在社交媒體上發文與公眾告別,「希望遼足精神猶在,後來者重塑輝煌。」

一天後,遼寧省體育局授予遼寧瀋陽城市足球俱樂部「新遼足」大旗。後者將延續遼足的血脈傳承,肩負起遼寧足球振興發展的歷史使命。同時,遼寧瀋陽城市足球俱樂部U13梯隊被省體育局授予「遼小虎」大旗。

現場一些遼足球迷在儀式進行時高呼「遼足已死」……

文|張強

編輯|肥貓

美編|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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