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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博拉疫苗為何一波三折?


  來源:端端醬


  撰文 | 李一櫻


  責編 | 朱力遠


  正當人們的心情隨著新冠疫苗的進展與挫折而跌宕起伏時,不妨看看另一種更加烈性的傳染病埃博拉疫苗的歷史。傳染病無國界,但傳染病疫苗的研發卻因暴發時間、影響範圍和死亡人數而天差地別。


在剛果(金)戈馬,工作人員正測量一名年輕人的體溫。(新華社丨法新丨圖)

在剛果(金)戈馬,工作人員正測量一名年輕人的體溫。(新華社丨法新丨圖)


  


  傳染病的出現和消失從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


  2020年6月1日,世界衛生組織(WHO)總幹事譚德塞在日內瓦舉行的在線記者會上表示,剛果民主共和國政府於當日宣布,在西北部的赤道省姆班達卡市附近出現新的埃博拉病毒疫情。該國衛生部提供的初步信息是,截至當日發現了6例埃博拉病例,其中4人已經死亡。


  譚德塞表示,這提醒人們,2019冠狀病毒病並不是唯一的健康威脅,儘管人們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新冠病毒大流行上,但世衛組織仍在繼續監測和應對許多其他的健康緊急情況。


  距離我們最近的一次埃博拉疫情大暴發始於2013年底,這也是自1976年該病毒首次發現後暴發的最大規模且最複雜的疫情。疫情首先在幾內亞一個小村莊發生,一名18月大的男童突發怪病,發燒、黑便和嘔吐2天後便死亡。但直到2014年3月,才被確認為埃博拉,隨後疫情通過陸路邊界傳到獅子山和賴比瑞亞。


  埃博拉病毒是一種罕見但往往可能致命的烈性傳染病病毒,病毒潛伏期長達21天,通過野生動物傳染到人,並在人際蔓延,平均致死率約為50%。被埃博拉病毒感染後的癥狀複雜,包括發高燒,伴有乏力、頭痛、肌痛、咽痛等,並出現噁心、嘔吐、腹痛、腹瀉、皮疹等,發病第3天後會出現持續高燒,中毒癥狀,有不同程度的出血,甚至會出現意識障礙、休克及多臟器衰竭。


  自發現以來的四十多年間,埃博拉始終是全球的健康挑戰,僅2013-2016年的西非埃博拉疫情就導致了11300多人死亡。和新冠病毒一樣,由於沒有特效藥物,接種疫苗才是保護所有人的唯一途徑。


  埃博拉疫苗的誕生看上去是一個傳染病大暴發時期各界聯合協作的完美案例


  被廣為傳頌的故事是:2014年,埃博拉疫情再次在西非暴發,全球頂尖科學家再次開始討論這一烈性傳染病的應對方法,其中一位便是加拿大科學家蓋瑞·庫賓格(GaryKobinger)。他和團隊潛心研究的埃博拉疫苗成果贏得了加拿大衛生部門和世界衛生組織等機構的認可,並被多家機構聯合開展臨床試驗。

  疫情讓臨床試驗超乎尋常地順利:2014年至2016年,西非三國埃博拉疫情末期,該疫苗開始在幾內亞進行大規模臨床試驗,結果證明免疫效果顯著,只接種一劑疫苗的五千多人隨後均無感染病例。


  2016年12月,多個機構的科學家聯合在《柳葉刀》(Thelancet)發表文章,公布對這款疫苗進行試驗的結果:有效率100%。2019年11月,歐盟宣布這款埃博拉疫苗獲得上市許可,成為全球首款正式獲批上市的埃博拉疫苗。僅比歐盟晚了一個月,美國FDA便批准了這款名為Ervebo的減毒活疫苗在美國上市。


  不僅如此,該疫苗還創造了世衛組織有史以來最快疫苗資格預審紀錄,成為「全球公共衛生的一次重大成功」


  但背後的事實是,埃博拉病毒已經發現四十餘年了,科學家們對病毒本身和疫苗研發早在多年前就已有重大突破。一切皆因埃博拉病例散發,又只集中在剛果、加彭、蘇丹等非洲的幾個醫療條件基礎極差的國家,沒有公共或商業機構願意投入支持,致使疫苗的面世拖延長達數十年之久。


  針對這一現象,學術界曾有一種相當刻薄和帶有歧視色彩的說法:「距離埃博拉病毒治療方法/疫苗的面世還有五十個白人患者的距離」。這聽起來對非洲人民相當不公平,但回顧這一疫苗的研發歷史,的確如此。


  1


  從德國到加拿大,關鍵的疫苗載體被發現


  埃博拉病毒的發現可以追溯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


  1967年秋,德國馬爾堡和法蘭克福以及前南斯拉夫的貝爾格萊德的幾所實驗室工作人員同時暴發了一種嚴重的出血熱疾病,31人發病,7人死亡。流行病毒調查的結果發現,暴發的病毒源頭是實驗室里從非洲烏干達進口的一種用來研製小兒麻痹症疫苗的帶病毒猴。之後,這一出血熱疾病以發現地命名為馬爾堡病毒(MarburgVirus)。


  9年之後的1976年,同屬絲狀病毒科的兄弟——埃博拉病毒在蘇丹南部和剛果(金)的埃博拉河地區被首次發現。儘管十分罕見,但兩種病毒均會引發後果極為嚴重的高致病性新發傳染病。彼時,科學界尚未開始正式研究馬爾堡病毒或埃博拉病毒。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一位剛到馬爾堡的學者漢斯·克倫克(Hans-DieterKlenk)注意到了這類新病毒,並建議他的學生海因茨·費爾德曼(HeinzFeldmann),可以試著把研究方向從流感等常見病毒轉向這類烈性病毒,兩人一拍即合,奠定了費爾德曼之後研究埃博拉病毒的重要基礎。


  到了1990年,耶魯大學的一名科學家約翰(傑克)·羅斯試圖以重組水泡性口炎病毒(Vesicularstomatitisvirus,VSV)為基礎,作為疫苗的載體平台。儘管水泡性口炎病毒(VSV)可以導致牛群患上口部疾病,但很少感染人,也不會讓人感覺到不適,誘導抗體的水平出奇地高。


  羅斯設想,如果可以將這一病毒作為流感、HIV等病毒的疫苗載體,教會人體識別有害的病毒,同時又對人沒有傷害,將會在新疫苗研發上取得巨大突破。


  之後的發展也證明了羅斯的天才設想。


  有人把這種製作疫苗的技術形容為「披著狼皮的羊」,即把想要預防的病毒表面的蛋白載入到沒有什麼威力的病毒表面,無需額外的佐劑,便能讓載體誘導產生人體的免疫應答。現在,人們已經知道利用病毒載體來研發疫苗是可行的,包括已經成功的登革熱疫苗,但在當時這是極為創新的想法。


  之後六年時間,羅斯和他的團隊在反覆失敗之後,終於在以VSV為載體的流感病毒上取得了成功,他們以此為基礎的流感病毒疫苗只一劑就讓小鼠得到了免疫保護。「抗體表達太優秀了!」羅斯感嘆。很快,將VSV作為一系列病毒的疫苗載體,用於包括禽流感、麻疹、SARS、MERS等,都取得了成功。


  羅斯據此認為,從理論上說,這對埃博拉病毒也一樣有效。


  但實驗始終未能開啟——作為生物危害最高級別的病毒,沒有相匹配的高度安全的實驗室就無法對它進行研究,因而埃博拉相關的重組病毒疫苗研究被擱置。


  很快,這一載體專利被授權給惠氏公司,並和全球一百多個實驗室共享。有了這一創新載體,科學家們有機會將單個的埃博拉病毒基因搭建在VSV上研究,不僅方便、快捷而且性價比高,極大地方便了研究工作。


  到了1999年,生物學實驗室的安全性不斷升級,大洋彼岸的加拿大溫尼伯國家微生物學實驗室開始籌建,其中包括研究埃博拉病毒所需的生物安全四級實驗室。前面提到的馬爾堡大學病毒研究所的費爾德曼教授也從德國被聘請來領導旗下的特殊病原體研究小組——他正是當年在德國研究VSV載體的研究組成員,也是最早開始研究埃博拉病毒的科學家之一。

  2


  動物實驗的成功


  費爾德曼離開德國前往加拿大時,被准許帶走了一些病毒樣本,為他今後的研究奠定基礎。


  在溫尼伯最高級實驗室里,費爾德曼和他的團隊終於有機會真正實驗VSV載體在埃博拉病毒上是否有用,他們發現,未經注射埃博拉病毒VSV抗體的小鼠在面對埃博拉病毒時全部死亡,而注射了抗體的小鼠安然無恙。


  無論是藥物還是疫苗研發,動物試驗中首選會表現出與人類疾病相似癥狀和特徵的動物,小鼠或猴是最常見的試驗物種,特別是非人的靈長類動物,它們的生理模型、組織結構和免疫應答等性狀與人類十分相近。


  小鼠試驗成功後,費爾德曼他們本應進入到更高級別的動物試驗時,新的威脅來臨了。


  2003年,一種全新的嚴重呼吸系統綜合征,後被命名為SARS的傳染病,在亞洲的一些國家出現,並向外蔓延。加拿大微生物實驗室的科學家們立即加入進行研究。


  但與費爾德曼合作的美國科學家托馬斯·蓋斯伯特 (ThomasW.Geisbert) 沒有停下來,繼續從靈長類動物身上找尋更多證據。他是美國得克薩斯大學加爾維斯頓醫學分部的埃博拉病毒專家和埃博拉疫苗的研發者之一。


  之後,加拿大與美國兩個實驗室合作,證明了VSV載體的埃博拉疫苗在食蟹猴上獲得了完全的保護,且疫苗誘導了明顯的體液和細胞免疫反應。


  2005年6月,這一研究結果在頂級期刊《自然-醫學》(naturemedicine)上發表,該研究成果首次在非人靈長類動物上驗證了基於VSV載體的埃博拉病毒疫苗的可行性,而且只需免疫一次即可獲得快速完全保護,具有很好的實用價值。


  更值得一提的是,研究還驗證了,該疫苗在病毒暴露後預防的作用。費爾德曼等人發現在豚鼠和小鼠被攻毒24小時後接種基於VSV載體的埃博拉病毒疫苗,可以實現50%和100%的保護,遠超腺病毒載體疫苗30-60分鐘的保護期,甚至在恆河猴被扎伊爾型埃博拉病毒暴露後20-30分鐘內接種也實現了50%的保護,而被蘇丹型埃博拉病毒攻毒後20-30分鐘內接種可實現100%的保護。


  關於這一研究的褒揚不斷,至此,科學家們終於能確認,利用VSV裝載病毒的模型不僅安全,還可以有效地作為多種疫苗的研發基礎。


  「埃博拉疫苗的大門真正被打開了。」蓋斯伯特和整個團隊都對此非常興奮,並在當時對媒體宣布,這款被命名為rVSV-ZEBOV的埃博拉疫苗可能會在兩年之內進行人體臨床試驗,等到2010年或2011年,就能走完全部程序上市了。


  3


  臨床開發遇冷


  從科學上說,這一發現是讓人極其興奮的。但在現實中,這連開始都算不上。


  很快,蓋斯伯特就發現自己過於樂觀了。


  「我們的研究結果太令人興奮了,但是又能怎麼樣呢?」當被問到他們突破性的研究成果時,費爾德曼略帶無奈地回答媒體,「不過只是去隔壁酒吧喝了杯酒,然後再回去工作。」


  「沒人願意投入開發這一疫苗。」他補充道。

  在加拿大,特殊病原體研究項目一直被政府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每年預算季一到,這類研究總是屬於政府節省開支精打細算的項目。從2004到2014年的十年間,每到預算季,加拿大溫尼伯微生物實驗室時任科學總監弗蘭克·普拉默(FrankPlummer)不得不一遍遍回應政府的質問,為什麼加拿大需要研究埃博拉這類本國根本沒有的病毒。


  業內人士承認,沒能對這一頗有前途的候選藥品進行後續研究,映襯出了更大的失敗:窮國的民眾飽受某些疾病的折磨,但針對此類疾病的藥物或疫苗卻無法被生產出來。


  與治療疾病的新葯不同,疫苗是給健康人使用預防疾病的特殊藥品,其安全有效性的評價將始終貫穿臨床前研究、臨床試驗中、上市後評價的各個階段。


  無論採用何種技術路線,一支疫苗從研發到上市,一般需要5到20年,例如流感疫苗(14年)、天花疫苗(26年)、脊髓灰質炎疫苗(20年)、登革熱疫苗(20年),大部分疫苗的研製都超過了10年,花費則超過10億美元。


  加拿大溫伯尼實驗室所做的只是疫苗研發重要的前半段——利用不同動物驗證疫苗的長期毒性、過敏反應、生殖毒性等安全性評價指標,也稱「臨床前研究」。但一種新疫苗從研發到上市,投入最大也最關鍵的步驟是人體臨床試驗和新葯上市流程,一般需要由製藥企業來推動完成。


  對於製藥行業來說,這是「註定賠本的生意」。2010年代,埃博拉病毒發現已經快三十年了,但造成的死亡也僅有上千人,且集中在非洲的幾個小國家。且不說任何一種新葯和疫苗都需要巨額的投入,即便進行了巨額投入,這些受到病毒侵害的國家也可能根本買不起疫苗或藥物,需要製造這一疫苗的企業通過某些公益項目無償捐贈。因此,大型製藥公司很難對這樣一種罕見且僅在貧困地區出現的傳染病有研發意願。


  2015年,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楊麗敏等人的一篇埃博拉病毒研究論文也指出,疫苗接種為傳染病常規的防控手段,但目前埃博拉病毒疫苗沒有上市,其原因是該病發病稀少且受地域局限,研發疫苗缺少經濟價值而無法引起疫苗研發企業的重視。


  4


  一場實驗室意外


  德國實驗室的一場事故,意外地成為埃博拉疫苗的人體試驗和緊急使用的絕佳案例。

  2009年3月12日,一名德國研究者在P4實驗室接觸埃博拉病毒時刺到了手指,儘管當時沒有出血,但她戴著三層手套的皮膚被刺破了。她被緊急帶往漢堡大學醫學中心,並與加拿大和美國的研究人員聯繫,看看是否有挽救措施。


  經過多輪風險評估,研究人員列舉了9個關鍵點,認為應該立即接種加拿大和美國科學家研發出的埃博拉疫苗(rVSV-ZEBOV),她本人也同意。此前的一些動物試驗表明,在接觸病毒的48小時內接種,仍然會產生抗體,但在這位實驗室人員之前,該疫苗從未在人體身上接種過。


  因為烈性病毒的致死風險,加拿大政府同意提供這種實驗室疫苗,裝有疫苗的包裹在第一個電話會議結束後從加拿大發出,3月14日上午抵達漢堡。事故發生的48小時後,該研究員在隔離艙內接種了這一疫苗。她本人也隨之成為研究人員密切關注的受試者。


  3月15日,該研究員出現發熱和肌肉疼痛,醫務人員沒有對她進行治療,他們希望確認這是由於感染埃博拉病毒癥狀發作,還是注射疫苗後的常規不良反應。當晚她的發燒減退,之後被嚴密監測的21天內,她沒有任何埃博拉感染癥狀,最終平安出院了。


  直到今天,科研人員仍無法確認該研究員究竟是沒有感染埃博拉病毒,還是有了感染但被緊急使用的疫苗拯救了,儘管多數人傾向於相信她沒有感染。


  但這場跨越國界的緊急使用給埃博拉的人體試驗奠定了基礎,也證明了該疫苗在人身上沒有明顯的副作用。


  直到2014年,美加兩國科學家研究出的VSV埃博拉疫苗始終沒有走出實驗室。對於所有為這一疫苗付出心血的研究者來說,這仍然只是一個被束之高閣的科學想法而已。


  其間,為了推薦這一研究最終上市,溫尼伯實驗室將這一模型申請專利,並將這一載體授權給了惠氏公司。之後,他們開始大規模尋找葯企合作,希望推動疫苗進入到臨床開發階段。


  談了大大小小無數個公司後,只有一家名為BioProtectionSystemsCorp。的小公司(NewLinkGenetics的子公司)感興趣,以20萬美元的低價將專利權買走,宣稱將推動這一疫苗進入到臨床開發階段。不過對於BioProtection來說,這只是一個增加他們資產組合的商業決定。BioProtection後來被LumosPharma公司收購,且它們從未推動過埃博拉疫苗的臨床開發。


  「埃博拉疫苗的市場需求一直不大。如果大量生產,他們要賣給誰呢?」埃博拉疫苗的研發者之一蓋斯伯特教授很明白,「有時候只有更大的危機來臨,才能引發人們討論。」

  幾年之後,蓋斯伯特一語中的。


  5


  新的暴發來臨


  如開頭所述,最新的埃博拉疫情暴發是在2013年底。一開始人們以為只是霍亂,直到2014年1月,死亡男童的幾名直系親屬也出現了類似疾病並隨之死亡,多名醫務人員也被感染致死。


剛果(金),一名埃博拉感染重症患者在當地創新性的隔離棚內。Finbarr O『Reilly 丨The New York Times

剛果(金),一名埃博拉感染重症患者在當地創新性的隔離棚內。Finbarr O『Reilly 丨The New York Times


  


  根據世衛組織的回顧,多個因素導致這次疫情被低估了。儘管病例已從幾內亞輸入賴比瑞亞和獅子山,但沒有人認識到這是埃博拉病毒,更沒人正式報告給世衛組織,這兩個國家的疫情都先是靜靜發生了數周,直到傳播鏈大量增多、病毒進入首都和省會城市,並且由於感染人數眾多已難再追蹤時,才最終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2014年3月21日,世衛組織合作中心、法國里昂的巴斯德研究所確認病原體是一種絲狀病毒,並將診斷範圍縮小為埃博拉病毒病或馬爾堡出血熱。


  第二天,實驗室確認病原體是扎伊爾種屬,是埃博拉家族中最致命的一種病毒。同一天,幾內亞政府向世衛組織發出關於埃博拉病毒病疫情的預警,當時對疫情的描述是「迅速發展」。

  3月23日,世衛組織網站在公布了疫情,當時官方報告有49例確診和29例死亡,在這一周結束前,疫情已經從鄉村蔓延到了城市,幾內亞的首都出現了確診病例。


  又一位關鍵人物蓋瑞·庫賓格(GaryKobinger)出現了,他不僅研發了一種埃博拉的治療藥物ZMapp,還推動了埃博拉疫苗真正進入臨床試驗,並最終走向成功。


  作為加拿大溫尼伯國家微生物實驗室特殊病原體部門負責人,他得知消息後立即聯繫世衛組織,希望能將該實驗室之前研發的rVSV-ZEBOV疫苗投入使用,幫助西非遏制疫情。


  世衛組織的第一反應是拒絕,理由是實驗室藥物太不成熟,無法此時用於人體。之後,另一款由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開發並進入到臨床階段的埃博拉候選疫苗 (cAd3-ZEBOV) 也同樣遭受了世衛組織的拒絕,「沒有人對該疫苗表示出興趣」。


  但蓋瑞·庫賓格不想就此放棄,他試圖找到支持者。


  當時,除了世衛組織、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歐洲聯盟委員會等國際援助機構,無國界醫生組織(MSF)也一直在密切關注疫情,並不斷和世衛組織及其他機構強調,西非當地的情況正在迅速惡化,急需採取措施。


  蓋瑞·庫賓格找到MSF的ArmandSprecher博士,說服他一同推動疫苗臨床試驗。


  2014年8月,病例有增無減,世衛組織宣布此次疫情為全球衛生緊急事件。幾天後,加拿大政府宣布願意捐贈實驗室的rVSV-ZEBOV疫苗。


  其間,還出現了反對使用該疫苗的插曲:一些人說,向西非埃博拉患者提供從未給人使用過的藥物是不道德的,同時,因為西非地區薄弱不堪的醫療狀況,臨床試驗的安全無法保障。有人還舉例1996年那場導致11名兒童死亡、大量兒童失聰的腦膜炎藥物事件支持此觀點。


  疫情規模不斷擴大,世衛組織不得不召開緊急會議,鑒於埃博拉病毒帶來的巨大威脅和惡劣影響,專家組最終得出結論:嘗試使用實驗性疫苗和療法是「道德上的當務之急」,但前提是要開展安全性評估臨床試驗並確定出適用的劑量。


  聯合小組的規模很強大,從世衛組織網站查詢可知,rVSV-ZEBOV的試驗由世衛組織資助,並得到以下方面的支持:威康信託基金會、英國國際發展部、挪威外交部、挪威公共衛生研究所(通過挪威研究理事會提供支持)、加拿大政府(通過加拿大公共衛生局、加拿大衛生研究院、國際發展研究中心和外交、貿易和發展部提供支持)以及無國界醫生組織。


  之後,三個疫情最嚴重的國家——幾內亞、賴比瑞亞和獅子山,都表示願意在本國範圍內進行埃博拉疫苗的人體臨床試驗。


  蓋瑞·庫賓格的團隊也開始往返西非,幫助當地構建臨床試驗的基礎設施。


  一個關鍵問題出現了,rVSV-ZEBOV疫苗的持有者NewLink公司此前從未進行過一項臨床試驗。


  當世衛組織宣布要在非洲進行臨床試驗時,他們完全傻眼了。很明顯,NewLink不具備相應的專業度和能力來承擔這項工作。世界衛生組織和包括美國政府在內的其他機構,需要尋找一家更有經驗的製藥公司作為合作夥伴。


  潛在的候選人並不多。


  據報道,幾個有相關疫苗開發經驗的大型葯企中,賽諾菲沒有合作意向,諾華也在當年早些時候將疫苗部門出售給了葛蘭素史克,而葛蘭素史克正在加緊研發自己的埃博拉疫苗,強生的疫苗部門雖然也在研發埃博拉疫苗,但進展太慢。最終,專家組選定了默沙東公司(在北美稱為默克),它有與VSV疫苗類似的疫苗生產經驗和相應的專業度,也了解如何規模化量產和管理整個規模化量產的過程。


  「我們知道如何規模化生產疫苗,了解生產這一疫苗所需要的技術,也有能力去完成。」默沙東首席患者官朱莉·葛伯丁說。


  6


  建立人群免疫屏障


  2014年9月30日,美國得克薩斯州達拉斯通過航空從西非輸入了首例埃博拉病例。


  埃博拉走出非洲到了北美,所有人都意識到這一事件的緊迫性,之後談判進展迅速。2014年11月24日,默沙東公司和NewLink達成協議,將向NewLink支付5000萬美元,以研究、開發、製備和分銷疫苗。


  與此同時,美國NIH和加拿大衛生局研發的兩種埃博拉候選疫苗都在西非開始了人體試驗。


埃博拉疫苗的環衛接種。WHO丨圖

埃博拉疫苗的環衛接種。WHO丨圖


  


  當進行臨床I、II期試驗的研究人員著手進行數據分析時,另外一部分研究人員開始準備關鍵性的III期臨床。I、II期試驗是為了確定疫苗是否安全,III期臨床試驗段將大規模檢驗它在人體是否真的有效。



  2015年3月7月,rVSV-ZEBOV疫苗在幾內亞開始III期臨床試驗,但隨著疫情的減退,病例數不斷減少,對試驗方案的設計提出了嚴峻考驗。


  研發團隊創造性地採用了一種臨床試驗設計,即所謂的「環圍接種」方法——同樣的方法曾被用於消滅天花。


  即當診斷出新的埃博拉病例時,研究小組對過去3周內可能與該病例有接觸的所有人進行跟蹤,包括同住在一起的人,被病人探訪過或與病人、其衣服或內衣褲有密切接觸的人,以及某些「接觸者的接觸者」,總共確定了117個組(或「環」),每個組平均由80人構成。


  一開始,研究者立即或在3周後對各「環」進行隨機疫苗接種,並且僅向18歲以上的成年人提供疫苗。在發布中期結果顯示疫苗效力後,便立即為所有「環」的人群提供疫苗,同時試驗還對6歲以上的兒童開放。


  隨著試驗的進展,相關的數據表明疫苗開始起作用,曾出現頑固傳播的社區不再產生病例。2014年到2016年在幾內亞進行的一項隨機分組疫苗接種研究中,3537名實驗室確診的埃博拉患者的接觸者,以及接觸者的接觸者接受了「立即」或「21天延遲」的疫苗接種。


  通過對2108名立即接種組和1429名延遲接種組的病例比較,研究人員確定疫苗對出現癥狀未超過10天的患者100%有效。在「立即」分組中,未觀察到埃博拉感染髮作,而在「21天延遲」分組中,僅觀察到10例發病病例。


  負責進行該試驗的WHO埃博拉藥物研發組帶頭人肯尼博士(Marie-PauleKieny)公開介紹:「這一結果證明了面對埃博拉病毒的威脅,該疫苗具有100%的抵抗能力。」


  他進一步解釋:「如果在將來埃博拉病毒捲土重來,因為有了這個疫苗,我們準備好了應對的手段。」根據他的實驗室推算,如果有新的埃博拉疫情出現,通過適時的疫苗接種,未感染人群有近90%的免疫率。


  WHO數據和安全監測委員會也正式得出結論:疫苗起作用了,並建議醫務人員儘快為接觸過埃博拉病毒感染者的人接種疫苗。


  除了在那些接種疫苗的人中表現出高效力之外,該試驗還顯示,通過環圍疫苗接種方法(所謂的「人群免疫屏障」)還可間接保護環內的未接種人群免受埃博拉病毒感染。


  不到一年的時間裡,研究人員完成了從首個人體劑量研究到三期藥效研究的全階段試驗——正常情況下,這一時間長達6至8年。國際艾滋病疫苗倡導組織的CEO芬博格(Feinberg)感嘆,從未有過如此迅速的成功試驗。


  2015年7月31日,相關試驗結果發表在《柳葉刀》雜誌上。該雜誌的編者按寫道,這一試驗的進行,不僅證明了研究團隊高超的技能,更證明了社會能為被疫情毀壞的國家帶來希望,「在此之前,幾內亞從未有過這樣規模的臨床試驗」。


  2016年12月,埃博拉疫苗臨床試驗最終結果在《柳葉刀》上公布,顯示這一疫苗抵禦致命病毒的高度保護性。


  2018年春,當埃博拉病毒在剛果民主共和國赤道省暴發時,世衛組織將默沙東捐贈的埃博拉疫苗以「同情用藥」的方式在當地接種,自那時起,已有超過26萬人接種了疫苗,其中包括剛果民主共和國以及烏干達、南蘇丹、盧安達和蒲隆地的6萬多名衛生人員和一線工作者。


  2019年底,該疫苗分別通過了歐盟和美國FDA的藥品批准程序,最終上市。


  「雖然這些令人信服的結果對於那些在西非埃博拉疫情期間喪生的人而言已經太遲,但當下一次埃博拉疫情襲擊時,我們將不再毫無防禦。」WHO埃博拉藥物研發組帶頭人肯尼博士說。


  2020年3月,當全球都在抗擊新冠疫情時,剛果(金)宣布了該國(也是當時全球)最後一例埃博拉病毒感染者瑪西克(Masiko)出院。


  然而一個月後,慶祝埃博拉疫情結束的活動還沒展開,4月10日,貝尼市又確認了一例新的埃博拉病例,接著變成了6例,其中4人已死亡。6月1日,剛果(金)宣布新一輪埃博拉疫情暴發,這是自1976年以來剛果(金)第11次發生埃博拉疫情。


  「疫苗是消滅疫情最好的手段,也是未來預防疫情的重要手段。」Marie-PauleKieny強調,對全世界來說,埃博拉疫情帶來的啟示是,需要更多關注目前主要影響窮人和貧窮國家的疾病,因為當大流行開始時,沒有一個國家和地區能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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