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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同時:你的當下,藏著你的整個命運

一份有良知的心學微刊

來源:單非的專欄? ? ?作者:單非

很多人都不曉得,我們這個時代,有著一位奇女子。她叫江小燕。

1958年,江小燕19歲,正在上海第一女中上高三。在離高考還有兩個月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左右了她一生的事:江小燕的俄語老師柴慧敏,被打成了右派。因為學習好而很受柴慧敏喜歡的江小燕,被學校要求寫一份揭發材料。江小燕卻不肯違心,反而寫了一份辯護材料,她的高考資格由此被剝奪。後來文革中,柴慧敏因為不堪屈辱而跳樓自殺。

到了1966年,文革風暴湧起,因為身邊有來往的幾個人陸續自殺,江小燕於是給周恩來寫了一封信,反映下面老百姓的遭遇,希望他出面管管。促使她寫信的自殺的人中,也包括她不認識的著名翻譯家傅雷夫婦。寫信就要了解情況,因為同在上海,在登門之後,她知道了傅家長子傅聰逃亡國外,次子傅敏被關在勞改所,親朋好友沒人敢登門,就連骨灰都沒人領取。江小燕於是毫無猶豫,冒充乾女兒,去殯儀館把傅雷夫婦的骨灰領了出來,悄悄安葬了。當年袁崇煥被凌遲處死,百姓跟著吸血啖肉,殘骨掛於刑場無人敢來收屍。是一個小吏夜裡來悄悄收了屍骨,秘密安葬了。幾百年後,是一個弱女子,重現了這樣的風骨。

江小燕的這封信及她的行為,換來的卻是被當作大案追查,她被抓走關押審訊。好在關係定性問題的第一輪審訊,審訊她的是被她稱為純厚善良的工人階級,沒有文化人的那些花花腸子和窮凶極惡,所以對她的定性沒有太嚴重,才使她避免了牢獄之災。「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此時,她29歲。

兩次義舉,都算有驚無險,江小燕卻還是付出了沉重的代價——19歲那次,不僅堵死了她求學的路,也堵死了她踏入社會的路,沒有單位肯要她。直到15年後,她34歲時,才因為父親去世家中失去收入來源,被安排了第一份卑微的工作。同時被堵死的,還有她的婚戀之路,她終身未嫁;被堵死的,幾乎就是整個人生。29歲那次,又帶給她巨大的精神壓力,讓她在那樣的環境下,在長達十幾年的時間裡,始終處於高度緊張之中,以至於到了聽到外面的汽車喇叭聲就以為是來抓她的,戶籍警看了她一眼她便會徹夜難眠的地步,用惶惶不可終日形容也毫不為過。

是的,她並不是聖人,她身上只是一個凡人的勇氣和仗義,有關的痛苦和折磨一點也不曾少。「多少年來,我的努力,我的掙扎,真是一言難盡。」但她說,「並未後悔」。

終於挺過了文革,1979年傅雷夫婦平反,傅家兄弟得以歸來。他們想盡辦法想報答她,她卻以自己和傅雷一家毫無關係為由拒絕,就連見面也是在再三請求之後,卻連一張照片都不讓拍。她唯一肯接受的謝意,是作為鋼琴家的傅聰的一張演奏會門票,音樂會結束她便默默離去。這唯一的接受,是出於禮貌,也是因為她本也是出身於書香藝術之家,父親從小教會了她畫畫和彈鋼琴。在社會讚譽面前,她除了願意公布真實姓名,不願意透露任何個人信息。

故事暫時告一段落。這樣的高風亮節,足以打動人。而你若以為僅是如此,怕就錯了。這其實,是她的智慧,和境界。

江小燕曾給作家余開偉寫過一封信,因為余開偉曾寫過她的事迹,傅家兄弟也囑託他與江小燕聯繫,這封信後發表於《書屋》雜誌。信中江小燕回憶了當初那些事情的經過,糾正了一些流傳信息的失誤,這些失誤信息多是過度美化她的。信中的一些話——她心底真實的抒發,明白無誤地顯示了她那的確不凡的智慧和境界,讀罷只有讚歎。

比如她說,「一個人內心的平安是任何名利所換不到的。」如果你讀過信里對自己接受審訊時,那些為了自保的小聰明小心機的坦誠披露——其實完全是本於真實無傷大雅的,以及對因為自己的仗義而遭遇的現實與精神的巨大痛苦的實在袒露,你就不會懷疑這只是漂亮話。她這輩子,求的為的,的確就是個心安,「我的良心是平安的」。是心安讓她做出了那一切,也是心安讓她得以承受住後來的一切。世間滋味論到最後,也不過就是這抉擇與承受。有人生命因此得以豐厚,有人因為背離最終只能一無所有,全在這有沒有守住心安處。北宋才女宇文柔奴言「此心安處是吾鄉」,這樣的人縱然流浪落魄,也終是有家的。所謂家,就是歸宿,有家就有歸宿。沒有這個,縱然你得到再多,也終是喪家狗,客死異鄉只能是宿命,輪迴是他沒有盡頭的歸程。

更讓你不會懷疑的,是她從小是個基督徒,生長於一個基督教家庭。當初她不肯「揭發」柴慧敏,就是因為《聖經》里教導:「不可作假見證。」這明白告訴我們的,就是信仰的實質——與儒釋道何曾有任何差異,就是以儒家之「誠」、道家之「真」、佛家之「如」,來抵達王陽明的「神明吾心」、莊子的「鬼神將來舍」、禪宗的「佛在自心中」。遵從真實的內心,即是傾聽神明的召喚。莊子說「與天為徒」,這樣的人看上去總是失去了太多、捨棄了太多,卻偏偏是他得了最珍貴的東西。又說「與人為徒」,這樣的人看上去總是得到很多、佔有很多,卻註定終將失去,那最珍貴的東西,則早已淪落。所謂心安,其實就是信仰的力量,神明的旨意。所以神話里,從來是渡劫者成仙封神,只顧逍遙快活的全是妖精。

比如她又說,「如果沒有十九歲那年為右派老師辯護,二十九歲為傅雷及其他人吶喊,怕就沒有膽量了吧!十九歲之事,似乎是先鍛煉了一下。故,一個人要做成一件事,成因往往是複雜的決非簡單的。」世人多的是沒膽量的,而且是越來越沒膽量。是自己本來就沒膽量嗎?不是的,誰年少時不是血氣方剛。是現實讓人不得不讓步、這是一種智慧嗎?不是的,這不過只是借口。實際的情形正是,人在一次又一次的妥協退讓中,自己便有了退縮的慣性,膽氣便慢慢消散了,膽量便慢慢散失了,最後整個人便萎靡頹廢掉了。說簡單,內核不過就是這麼簡單;說複雜,這內核上的進退,卻足以統攝種種淹死於洪流或搏浪於潮頭的複雜人生。不要說你只是平常人,這個要求太高了。江小燕正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還只是個弱女子,況且面臨的考驗要比你嚴峻得多、複雜得多、危險得多。

所以儒家特彆強調一個「勇」,其義深遠。《論語》中孔子說「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中庸》中孔子又說「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只是勇分大勇與小勇、大人之勇與匹夫之勇,其中差別,便是孟子講的「勇德為貴,勇氣次之 ,勇力為輕」。仁者才有無憂之勇德,智者才有無惑之勇氣,然後才是無懼之勇力;智、仁、勇,不是有高下輕重,而是相匹配的一體。從這個方面看,江小燕不正是具勇德者嗎?進而才有勇氣、勇力。回過頭來再看心安,那正是涵養人的仁之勇德;再看江小燕在關鍵時候的保有膽量,那正是蓄積自己的勇氣,她所以才有了智慧;至於勇力,她並沒有多少,卻也不異萬夫不當之勇。她的可貴,她那些行為所開示給我們的真正意義,以及沒有這份信仰和大勇者的真正失敗處,已經全在這裡面了。江小燕在信中如是說:「看看那變幻如雲的世事吧!若不能解決靈魂的歸屬問題,那麼,得到再高的名,再大的財,都是空的!」

而江小燕最打動我的話,卻不是上面這些,而是她針對謝絕傅家的謝意,所說的那句話:「我既然能在他們惡運覆頂之際為之申訴,當然也能對他們今天的家聲日隆視若無睹,這往往是一件事情的兩個方面。」這句話,太過深邃。它觸摸到了一個最深最深的東西,叫「因果同時」。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換成大家都熟悉的通常情境的表達,就一目了然了:清閑時不無聊,繁忙時不煩亂,是一件事的兩面;逆境時不亂方寸,順境時不會放逸,是一件事的兩面;受得了罪,享得了福,是一件事的兩面;不欺於下,不媚於上,是一件事的兩面;細微處觀照得到,關鍵時做得了主,是一件事的兩面;活得明白,死得自在,是一件事的兩面……也就是說,在這陰陽兩面之中,只看你其中一面,便能見你另一面,必定如此。這就是陰陽法則,這就叫先驗預定。

而尋常人卻是怎樣的呢?一清閑就無聊,馬上要找些事情打發無聊、填補尋樂,卻還糾結忙時老是煩亂,妄想著忙時如何能不煩亂。逆境時完全被情緒裹挾著走,被處境帶著跑,卻本能認為是境遇的問題,以為順境時就能安然自在,卻不見世間多少小人得志。從來都受不了罪,卻老是幻想享福,卻不知這福他是享不了的,因為他壓不住、駕馭不了,必成他的毒藥,那些放縱的富二代、暴發戶、突然中彩票大獎者,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欺下必媚上,媚上必欺下,這從來是定律。想修鍊自己者特別是修行人,自己每個念頭的細微處往往忽略放過了,卻幻想著得道成佛的大境界,以為自己在魔境或悟境的關鍵時刻和節點上能把持得住,無異天方夜譚。人臨死時都會大恐懼,有人說恐懼死亡的人,是因為沒有真正活過,恐懼就恐懼在生不知從何來,所以害怕死不知向何去,孔子所以說「未知生,焉知死」……以為是兩回事,以為這裡不行可以那裡行,永遠想要這個不想要那個,所以世人從來愚昧,從來跟智慧不沾邊。

由陰陽一端可見陰陽全體,可見更深處,是有著一顆太極種子的,這陰陽的必定同頻,便是這顆種子的生髮,而一切其實都包含在了種子里。這便是我說的因果同時。用一個比喻說,大家就更能明白了:這顆種子,就是一個人的精神基因和命運基因,就像人在受精那一刻雖還未長成為人,但是他的全部信息已經都包含在了基因里,剩下的只是展開和呈現而已。什麼是這顆種子?便是你的心地,而呈現在你的每個當下。你的當下,就藏著你的整個生命、整個人生、整個命運。

明白這個道理,就能顛覆我們一個根深蒂固的錯謬知見:人並不是成長出來的,而是生長出來的。人生並沒有發展,而只有呈現。人之一切修鍊,修的不是事,甚至不是心,而就是修正自己這顆種子,修補自己的基因密碼。基因之喻,不過是降維方便,在佛道實證的高維層次,種成即是道成,種圓即是道圓,這個道理極深,需要親證親見,不妨先一說。所以永明延壽禪師的巨著《宗鏡錄》里,這樣說最為高明的禪宗:「余教先因後果,不同此教因果同時。」所以大乘佛教有三大最高經典,《華嚴經》是其中公認講實相最為究竟圓滿的,稱為「圓頓」,其中這樣講:「初發心,即成正等正覺。」這就是因為:「因賅果海,果徹因源。」另一部最高經典《法華經》,全稱《妙法蓮華經》,經名即以蓮花為喻,也正是因為蓮花「花果同時」,所喻也是因果同時;經中也有一個龍女八歲即身成佛的寓言,所寓還是個初發心即成正等正覺。佛家所以那麼重視發心,正因從究竟處,發心即是成佛、因就是果,所發心即是那顆因果同時的種子。若不然,「因地不正,果招迂曲」。人還沒有成佛,說到底,就是這顆種子還沒有圓成,還是乾癟的、畸形的。

江小燕,正如這八歲龍女。她未必明白這些道理,卻比明白更高級——她契合。所以我們要怎麼做呢?唯有於每個當下,修補自己的基因,修正自己的種子,時時處處護持和深入自己的初發心,便是時時處處成就自己的正等正覺。要清閑時能不無聊,繁忙時能不煩亂;逆境時能不亂方寸,順境時能不去放逸;可受罪,能享福;可不欺下,能不媚上;觀照得細微,直面了關鍵;只管活得明白,不必擔心於死……

江小燕說:「當初有這舉動時,本沒料到歷史會發展到今天的光景,更未敢設想,我的所為能被人們嘉許。」歷史的形勢,現實的複雜,身處其中常常是看不清的。人能做的,往往只是無愧於心,對得起自己的良知。而歷史又往往證明,這卻是最正確的選擇,直本於更根本處。這說起來多麼簡單,多少人卻都失落掉了,鬧成了唯有大智者,方能坦然為之。

後來的江小燕,儘管一步晚步步晚,總算還不錯。文革後她考了大專,後又專升本,分入上海電視大學總部編輯室,後又調入上海大學美術學院。如今她老人家已經80歲了,早已退休。她一個人低調地活在這個世間,或許就是你在街頭、菜市場遇見的普通老太太。想及此處,忽然感慨。因為想到大慧宗杲禪師的一句話:

不壞世間相,而談實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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