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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二層小院,房東格外照顧我家,不到一年母親卻慌忙要搬家

1

遇見瞿羽智的那一天是我第一次去川江市的圖書館。

它在城西一棟五層高的水泥大樓的頂層。它藏在一片綠蔭之中,如果不是頂樓的那幾個「川江市圖書館」的大字標識,我也不會發現它。

這棟樓應該是很久以前蓋的,蘇式風格,沒有電梯,古舊的樓梯像條盤旋的蟒,我踩著它古老的鱗慢慢地走上去,腳步的回聲悠長而清冷。

戴著袖套的圖書管理員大媽坐在櫃檯後面昏昏欲睡。空氣里瀰漫著舊書腐朽的味道。

我的旁邊,一個戴著高度近視鏡的中年男人正面帶虔誠地在木抽屜里一張又一張地看索引卡。

環顧四周,我在心裡輕輕地嘆出一口氣,我本是想來這裡打發時間的,可在這個空間里,時間卻顯得更慢了。

我正準備離開,餘光所及之處,一個少年走了進來。

他對著櫃檯里的大媽說:「您好!還書。」

他的聲音暖而新,像是一把利刃劈開了這散發著腐朽的空氣。

我望向他。

他穿著白襯衫和深藍色的長褲,一米七幾快一米八的個頭,正從身後的書包里掏出書來。注意到我在看他,他也轉過頭來,我來不及避開目光,就立刻被他的笑容擊中了。

我不是沒有見過好看的異性,可像他這樣乾淨,純粹,笑容里沒有一絲陰霾的男生,我還是平生第一次見到。他的牙齒,潔白整齊,像白色的貝殼,發著光。

「你也是來借書的?」他問我。

我在他的光芒里微微發愣,好幾秒種以後才局促地點點頭。

他又笑了,「我還以為現在已經沒有長得可愛又喜歡看書的女孩子了。」

他是在說我嗎?我的心砰砰直跳,臉頰也開始發燙。

「你喜歡看什麼書?」他問。

「我,我喜歡,狄更斯。」我支支吾吾。

「哦,查爾斯狄更斯,不錯。」

我點點頭,不敢再說話。

其實我根本沒看過狄更斯的書。

我之所以知道狄更斯這個名字,是因為在我以前就讀的中學的走廊里,曾經掛著一幅狄更斯的肖像畫。

畫中的他,眉頭微鎖,嘴唇緊閉,眼神里透出一絲堅毅和清苦。

肖像的下面還有一行字「頑強的毅力可以征服世界上任何一座高峰——英國作家狄更斯「。

而現在的我開始慶幸,幸虧自己還記得這個名字。

「你在念中學?」他又問。

「我剛搬家過來不久,上學期上初二,現在是暑假,開學上初三。」我前言不搭後語地回答他,也不知道他聽明白了沒有。

「哦,這樣啊。我比你高兩級,我開了學就上高二了。算是你的學長了吧。」

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他戴著「川江一中」的校徽。川江一中是省重點,人們都說,只要進了川江一中,就等於一隻腳已經進入了重點大學。

我又忍不住抬起眼睛看看他。這是一個又好看又聰明的男生。

他對這裡很熟的樣子,他說:「其實這裡的書並不是特別多,也許是因為經費緊張的緣故,已經好多年都沒有購進新書了。」

他壓低聲音,「市裡開了好幾個明亮乾淨的書吧,供應的都是最時興的新書,還有免費的咖啡和茶點。」

「那你怎麼還會來這裡?」我問他。

「雖然說書吧很不錯,可畢竟不是圖書館,總感覺像是廉價的快餐,沒有文火慢燉的那種氣定神閑的感覺。而且,「他突然停頓下來,「如果我不來這裡,今天也遇不到你啊。」

他的白牙、他的笑快要讓我的心臟在胸腔里炸開了。

「我要回家了,你接下來要去哪裡?」他問我。他的口氣自然真誠,彷彿我們很早就認識一樣。

我搖搖頭表示沒有什麼安排,他又說:「那我們一起下樓去聊聊天吧,在這裡說話恐怕會影響到別的看書的人。」

我這才注意到櫃檯後面的大媽正盯著我們看,也許是厭惡我們一直在聊天,也許只是兩個年輕小孩的氣場和這個老的發散著霉味的空間實在是太格格不入,這引起了她的好奇而已。

我們輕聲細語地說著話,一級台階一級台階地一起從五樓上走下來。

到了樓下的一排法國梧桐樹下,在斑斑駁駁的樹蔭里,他說:「我叫瞿羽智。羽毛的羽,智慧的智。你叫什麼名字?「

我說:「我叫阮沐寧,沐浴的沐,安寧的寧。」

他說:「我們做筆友吧,每個星期都寫信給對方。」他從書包里掏出筆和本子遞給我,「告訴我你的地址,第一封信我來寫。」他大方地說。

我正要寫我的電郵地址,他卻打斷了我。

「你不覺得用網路聯繫一點意思也沒有嗎?那麼快,像是毫無營養的快餐一樣。」他對我笑笑,「在現在這個年代,你不覺得紙質的信件更有意思,更值得回味嗎?」

聽他這麼說,我毫不猶豫地就寫上了我的地址,「川江市珉溪區綠野路227號。」

「謝謝你。」他把本子重新放回書包里,「我要去補習班了。」瞿羽智朝我擺擺手,「真高興認識你。等著我的信!」

他留給我一個大大的笑,然後轉身離開了。

望著他頎長的背影,我的心中浮起了一股熱騰騰的欣喜。我想,這個夏天終於有點別開生面的感覺了。

2

說起來川江市挺沒勁的。據說兩年前它還只是個縣,後來,它和鄰縣合併,升為市。即使如此,比起我上一個生活過的城市,這個地方還是小得出奇。

我問執意搬來這裡的父母為什麼。他們說,咱們原先住過的C城太大,競爭對手太多生意也不好做。搬來小一點的地方,正好一切從新開始。

其實我抱怨也是沒有用的,從我記事起,我們就是靠著四處做小生意為生的人家。

我彷佛是沒有故鄉的,哪裡有錢賺,我就跟隨父母去哪裡。住的最久的C城,也只不過住了五年而已。

一到川江市不久,父母就找到了落腳點。他們兩個人每天都出門去考察市場,早出晚歸的,很少在家。

正值暑假,我也沒有什麼朋友,所以我很是無聊。媽媽說:「你如果實在沒事做,就和唐爺爺一起去廣場打太極拳吧。」

唐爺爺是我們的房東,據說動亂時期他受了不少罪,老伴也走了,他沒有再婚,也沒有孩子。

後來他搬回了自己獨門獨院的房子里。二層小樓,還有一個很小的院子。我們一家三口搬進來以後,他住一樓,我們住二樓。

也許是已經一個人生活了很久的緣故,唐爺爺性格寡淡,話很少,但為人還算和氣。他不怎麼會做飯,總是吃清水煮挂面或者去外面的小攤上買包子。

我媽廚藝還不錯,也實在看不下去一把年紀的老人吃飯還湊合,所以常常做飯的時候,故意多做一點,讓我端下去給唐爺爺吃。

唐爺爺一開始很抗拒,可嘗了我媽的手藝後,也不再推脫了。沒過多久唐爺爺就乾脆和我們一起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了。

作為房東,他對我們一家三口很是照顧,自然而然的,我們對他也很好。

唐爺爺的生活作息很規律。他早上起得很早,給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澆完水後,他通常會去附近的早市上轉轉,回來的路上就去廣場上做做操。晚上看完新聞後,就會上床睡覺。

據他講,這樣的生活他一過就是好多年。有的時候,他還會在下午的時候獨自出門散散步。他瘦瘦的背影看起來既清醒又孤獨。

瞿羽智寄來的第一封信,是唐爺爺親手交給我的。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小秘密一般,趁我父母不在的時候,才把信拿來給我。

我的心砰砰直跳,關上我房間的門,我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撕開,展開信紙,把每個字都看了好幾遍。

瞿羽智的字很漂亮,俊秀有力,字如其人。

他在信里說,自己一直希望能和一個漂亮又喜歡讀書的女孩子成為朋友,能夠遇見我,是他的運氣。他約我這個周五下午三點在圖書館的樓下見面。

放下信,我的臉燙得發紅,我走到鏡子跟前,我真的有他說的那麼好嗎?我問自己。說到運氣,其實,真正走運的人是我才對啊。

我找出一張香噴噴的漂亮的信紙,想要寫封回信。可是我的字實在太難看,這樣字跡的信怕是會破壞我在他心中的形象。寫了好幾遍,還是不行。我煩躁地把信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里,我在心中暗自祈禱他不會因為我沒有回信給他而生氣。

周五的時候,我們在圖書館的樓下碰頭,又一起去附近的公園走走。我時常忍不住偷偷轉過臉去看他的側顏,走在他的身邊,我覺得自己也有點像漫畫里的女主角了。

我們聊了很多,他的愛好,他喜歡的作家,他的家庭,我的家庭。

我們就這樣,每個禮拜都見上一面。每一次,時間都過得很快。每次分手的時候,都是他送我去公車站,看我上了車以後才離開。

和他見面的事我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他也果然如約定般的每周都會寄信給我,我找了一個盒子,把他的信全都放進去,偷偷地藏在床下。

又是一個周五,快到了我和瞿羽智約定見面的時間,我正要出門,我媽卻突然回來了。見我像是準備出門的樣子,她問我:「你去哪兒啊?」

我騙她說:「我想出去買包話梅。」

她說:「最近你就好好在家裡看書,盡量少出門。」她看起來很緊張的樣子。

我問她怎麼了,她說:「最近都在傳,說川江市裡出了一個殺人犯,已經有好幾個人失蹤了。」

我對她的話半信半疑。

她和我爸在建材市場里租到了一個門臉做起了生意,交往的人三教九流什麼都有,有的事情只不過是以訛傳訛誇大其詞罷了。

我以為我媽待一會就會走,誰想到她卻放下包開始去廚房裡忙活了。這下我也沒有辦法出門,只能坐在書桌前心不在焉。

我望著手錶上的時間,心裡開始絕望,我沒有瞿羽智的電話,所以沒有辦法聯繫他,我放了他的鴿子,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

他的信一般都是周二的時候寄到,最遲也是周三。可到了周四我還是沒有收到他的信。我的心裡慌張了起來。

看來對於我無故失約,他真的是生氣了。

周五一大早,我聽見郵差離開的聲音後,衝下樓去。寄給這個地址的信郵差都會放進門口的收信箱里,信箱鎖著,只有唐爺爺有鑰匙。他取了信,就會把信交給我。

我到門口,從信箱的縫隙里朝裡面看看,是空的。我喊了兩聲唐爺爺,沒人應。我實在不能再等了,我悄悄推開唐爺爺虛掩的卧室門,走了進去。

桌子上果然有一沓信件。我走過去,一封一封地翻看,想找到那個我熟悉的筆跡。

「誰讓你進來的?」我的身後,傳來唐爺爺的聲音。

我轉過身,嚇了一跳,唐爺爺的臉氣得通紅,眼睛瞪得老大。在我面前,他一直都是笑眯眯的,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

「唐爺爺,我……我……來看看……有沒有我的信。」我的聲音小得像是蚊子叫。

「出去!」他幾乎是在怒吼。

我拚命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從他的房間里跑了出去。我直奔上二樓,把自己鎖進自己的房間里。

下午三點的時候,我又來到了圖書館。雖然沒有收到瞿羽智的信,可我還是希望他能夠依照我們以往的習慣,出現在樓下的那排法國梧桐樹下。

等了很久,他沒出現。我不死心,又上樓,在圖書館裡找了一圈,還是沒有。圖書館下午五點半就關了門,我只好又回到家裡。

唐爺爺不在,我媽在廚房裡燒菜,我爸坐在沙發上看著報紙。

他咂咂嘴,「真的是不得了。老以為這樣的事只有在大城市裡才會有。沒想到川江這麼個小地方也是這樣。」

我媽端著菜進來,問他:「怎麼了?」

他說:「昨晚報紙上登了,說是在南郊的廢棄工廠的後面,又發現了一包碎屍。」

我媽瞪了我爸一眼,說:「別當著孩子的面說這些。」

我爸放下報紙,說:「沒事的,孩子也大了,有些事也應該讓她知道。社會複雜人心險惡,咱們提前告訴她,總比她什麼也不知道,傻乎乎的強。」

其實我媽根本不用擔心,我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我爸的話我基本上沒有聽進去。

我媽四處看看,問我:「你唐爺爺呢?」

我搖搖頭。從圖書館回來以後,我就沒有再見到唐爺爺了。他今天朝我發火,我也生著他的氣,不見他正好。

晚飯我只吃了幾口就再也吃不下。沒有見到瞿羽智的失望和被唐爺爺吼的委屈一起湧上心來,我的頭疼得厲害。

躺在床上,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想起了在圖書館第一次見到瞿羽智的情景,我突然意識到,我之所以在那天會去圖書館,其實也是因為唐爺爺的關係。

那天下午,我在家裡實在無聊,唐爺爺正好要出門遛彎,我就悄悄跟在他的身後。我的心裡充滿了惡作劇的竊喜。我想等到人少的地方,我突然從他後面躥出來,嚇他一下。

誰知道他越走越快,急匆匆的樣子像是要赴什麼人的約。我的興趣越發的濃,我看著他上了一輛擁擠的公交車,我把鴨舌帽壓低,在最後一刻也擠了上去。

可是我還是跟丟了。車上的人實在是太多。

等到我看清楚了唐爺爺是在哪一站下車的時候,車門已經關了,我只好在下一站下了車。

等我折返回唐爺爺下車的地方的時候,唐爺爺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裡了。

那還是我第一次去川江市的城西。我四處轉轉,好像沒什麼好玩的。

夏天的日頭那麼長,而我對這個城市一知半解,我不想直接坐車回家,於是決定四處走走。

我大概走了兩個街區的樣子,就看到了「川江市圖書館」這六個大字。

3

誰能相信瞿羽智就這樣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再也沒有他的信,再也沒有每個周五下午三點的約會,再也沒有捧著書站在法國梧桐樹下等著我的少年了。

他的白襯衫,他的微笑,他看我的眼神,全部都消失在了夏天的熱浪里。

我偷偷地哭了,眼淚冰涼。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他是痛恨我的爽約,還是徹底厭煩了從頭到尾只有他一個人單方面寫信?還是他終於醍醐灌頂,看穿了我文質彬彬的偽裝,意識到了我只是一個淺薄無知的花痴少女?

我撇開面子,用我蹩腳的字跡寫了一封道歉信給他。寄信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他留在信封上的地址不全,沒有辦法,我只好在信封上寫:川江一中高二瞿羽智(收)

信卻如石沉大海。我安慰自己,雖然離開學不遠,但現在畢竟還在暑假,所以他沒有收到也是情理之中的。

可我心裡卻有越來越多的疑惑。我思來想去,不能解釋。

也許這一切本來就只是一個夢,一個幻覺?可我床下鐵盒子里躺著的信又在提醒我,那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瞿羽智這個人,是在我的生活里存在過的。

我打開窗戶,對著屋外虛無的空氣喊了出來。喊聲蒸發在了空氣里。

我望著日曆,還有兩個星期我就要去新學校報到了。這個藏著秘密的夏天,很快就要過去了。

大概就是這個時候,我媽突然說要搬家。我們三個人正吃著飯,她突然提了出來,連我爸也吃了一驚。

他說:「咱們剛來川江,生意也才剛剛起步,現在找房子搬家,不是火上澆油是什麼。」

可不知道晚上我媽跟我爸說了什麼,到了第二天,我爸的態度也竟然和她一樣的堅決了。

他們兩個人聯繫了中介,三天後我們就從唐爺爺的房子搬去了北城的一套又小又舊的兩居室。

離開的那天,唐爺爺特意到屋外面送我們。

我聽見我爸在和唐爺爺寒暄:「唐大爺,真不好意思,你看,這麼突然,如果不是我們一起搞建材的同鄉非得邀請我去和他一起住,我們還真想一直留下來陪您。」

我媽則在一旁一臉和氣卻又充滿距離地笑著。我總感覺,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

去新家的路上,我問我媽:「咱們為什麼這麼突然就搬家啊?」

她說:「新家的地段更好,離我們做生意的地方也近。」

我知道這都是胡說,建材市場在城西,我們的新家在城北,就連開學後我也要每天坐十幾站的公車才能到學校。

我覺得,這一切肯定和唐爺爺有關。

可自從搬家,父母就很少再提起唐爺爺。我偶爾說起唐爺爺,也總是被他們三言兩語地匆匆帶過。

開學以後,我很快和坐在我前面的女生小早混得很熟。她的表哥就在川江一中上高二。

我問小早;「川江一中的校徽是什麼樣子的?」

她歪著腦袋想了好久才說:「校徽?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他戴校徽啊。等我下次見了他幫你問問。」

說完她又撓撓後腦勺,「不過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他們學校管得特嚴,不讓學生用手機,平常都是封閉式管理,就連寒暑假都一直補課呢。」

我有點失望,我還想著能從她那裡打聽到一些關於瞿羽智的事。我想,像他那麼好看的男生,在學校里也一定是耀眼奪目的。

我又問小早:「那你去過川江一中嗎?」

她點點頭,「我表哥領我去過一次,在西郊,校園特漂亮,還有櫻花樹呢。」

我在心底下定決心,我要去川江一中找瞿羽智。

周五的下午,我坐車到了川江一中,門口的門衛攔住我問我找誰,我說我找高二的瞿羽智,門衛問我是誰,我說我叫阮沐寧,瞿羽智是我的表哥。

門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讓我在登記表上寫下了瞿羽智的名字。然後他進了傳達室打了一個電話。

過了十幾分鐘,他才出來對我說:「小同學,你確定你表哥是我們川江一中的?我給高二的年級主任和宿舍的校監都打了電話,高二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人啊。」

我愣在那裡好一陣子,我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我的書包里躺著一封我寫給他的信,我想,即使他還生我的氣不願意見我,但至少我可以託人把這封信轉交給他。

沒有叫瞿羽智的人?那麼,瞿羽智是個假名字?或者,他就是瞿羽智,可他根本不是川江一中的學生?

但是,不管是這樣還是那樣,他為什麼要騙我呢?

我木然地望向門衛身後,川江一中寬敞的校園。遠遠的,有幾個穿著校服的學生路過,我看不清他們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瞿羽智是否就躲在他們身後,帶著成功捉弄了人的笑容在取笑著我。

我垂頭喪氣。算了,不管是瞿羽智,還是川江一中,都是我從不曾到達的世界。

我回了家,天已經很晚了。我想著爸媽一定會罵我,可我一推開門,屋裡黑漆漆的,我以為家裡沒人,一開燈,卻見他們倆都沉默地坐在餐桌的兩旁。

我嚇了一跳,扔下書包跑過去問他們:「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我媽沒說話。我爸把手裡的煙頭在煙灰缸里擰滅,然後說:「剛才警察來了。給我們看了幾張照片,讓我們幫忙辨認。是唐爺爺的照片。」

我聽得雲里霧裡,不知所謂,我問:「唐爺爺的照片?警察為什麼會有唐爺爺的照片?又為什麼要讓你們辨認?」

我爸不說話,又點燃了一支煙,吸了幾口以後才慢慢地說:「他們從和唐爺爺一起打太極拳的老人那裡打聽到唐爺爺曾經有過租房的房客,在建材市場里賣建材,後來去市場那調查,才查到我們現在的住址……」

我更不明白了。正要問,我媽卻開口了。

「唐爺爺死了。被人殺了。」

「啊?你說什麼?」我震驚地張大了嘴。

「有人在郊外的枯井裡發現了一具男屍,身上沒有證件,後來在衣服兜里發現了一張聽課買低價保健品的傳單,打聽了很久,確定了幾個疑似的人,後來一一排除,只有一個姓唐的獨身老人一直聯繫不上。今天警察來給我們看了現場的照片,我們才確定,井裡的那個,就是唐爺爺。」

我媽盡量做到口氣冷靜,可我還是被嚇得癱了過去。我爸過來把我拽起來。他說:「你看到了,社會就是這麼險惡,壞人到處都有。你自己也要當心。」

我媽這個時候反應過來了,她問我:「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我哆哆嗦嗦,可還是撒了個謊:「我,我去同學家一起,寫作業了。」

她沒再說什麼,我趕緊抓起書包,進了自己的屋。

4

唐爺爺的事是第二天社會版的頭條。

我在上學的路上買了一份報紙,打開一看,心裡一驚,原來唐爺爺不是唯一的一個受害者,在他之前,已經有好幾個人被人用相同的手法殺害拋屍,警方正在全力偵破。

報紙上還說,這些受害者普遍都是上了年紀的男性老人,大部分都沒有老伴,獨自居住。

他們被兇手以各種各樣的借口騙出,或者強制擄到荒郊野外,在身上的錢財被洗劫一空後,被兇手殺害。

我的心裡突然浮起一層內疚,我想,如果我們沒有那麼突然的從唐爺爺家搬走,唐爺爺會不會就不會被人盯上,也不會被害呢?

放學的路上小早和我一起去買了奶茶,還去大頭貼店裡拍了大頭貼,耽誤了一段時間。回到家,我媽劈頭蓋臉地罵了我。

我一時沒忍住,沖她嚷嚷:「如果不是你執意要搬走,唐爺爺也不會一個人住,才被壞人盯上的。」

我媽紅著眼睛給了我一個耳光。

她說:「你這個沒良心的,我們搬家還不都是為了你。」

她氣喘吁吁地坐下,「你以為你那唐爺爺是什麼好人啊,他如果不是貪圖美色,會被壞人勾了去?我真是後悔,一開始沒好好查查就租了他的房子,還以為他是什麼正經的好老頭。有一天,我去給人送貨的時候,還見他去了互庵橋,和一個女的在那……」

話說到這我也明白了。互庵橋是川江市有名的紅燈區。很多站街女和暗娼。小早跟我提起過,說那一片特別亂,流氓地痞都在那一帶混,讓我一定別往那一片走。

我們搬來川江也有一段時間了,對於這個小地方我也算得上是熟悉了。我的腦子裡突然閃過了那一次我跟蹤唐爺爺的片段,突然之間,醍醐灌頂,我意識到了,他下車的那一站,再往南走上二百米,就是互庵橋了。

我媽看我的神色不對,問我:「你怎麼了?」

我木然地搖搖頭,什麼也說不出來。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縮進黑暗的房間里,誰叫也不開門。這一切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夜裡,我發了燒,光怪陸離的夢裡,瞿羽智和唐爺爺的臉交替出現,最後混成了一張,變成了一個模糊不清的人,落進了黑漆漆的,沒有盡頭的黑洞里。我大叫一聲,醒了過來。

爸媽連夜把我送進了醫院。

我在醫院裡掛了兩天的吊針,回到家裡以後,我燒掉了那些瞿羽智寫給我的信。

火苗吞噬了信封上他剛勁的字體「川江市珉溪區綠野路227號」。

我的心裡有點感慨,夏天已經過去了,這個地址在我的生命里成了歷史,瞿羽智也註定要是我解不開的一個謎了。

和小早一起考入川江一中的那天,我爸媽高興壞了,給了我五百塊錢作為獎勵,我約了小早一起去吃麻辣燙。

等服務員上飲料的時候,小早注意到了店裡正在播的一個法制節目。

她碰碰我說:「你說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我老以為殺人犯都是凶神惡煞的,沒想到長得這麼帥的人竟然也會殺人?」

我轉過身去,看了一眼掛在小店一角的電視,只有一眼,我手裡的竹籤子就掉在了地上。

我就這樣再次見到了瞿羽智。他穿著看守所的黃色馬甲,頭髮理得很短。可他的那張臉還是漂亮得近於驚心動魄。

電視里說,他和他的母親,是這兩年川江連環殺人案的兇手。他的真名叫孫強,十八歲,無業,他的母親白素梅是失足婦女。

他們引誘家境殷實的獨居老人,然後趁機下手。

「唐某」這兩個字讓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兩下。電視里,記者採訪他:「你這麼年輕,風華正茂,怎麼會想到去做這樣的事呢?」

他的嘴角竟然浮上了一絲笑,這讓他的臉上看來多了一層邪氣。面對鏡頭,他什麼也沒說,就是那樣笑著。

他的眼光我不陌生,曾幾何時,他也帶著這樣的笑容,用過這樣的眼神,看過我。

節目里繼續說,「據孫強和白素梅交待,受害者均與白素梅有過性交易,大部分的受害者,是由白素梅在平常的交易中打聽對方的家庭情況財產收入,選定目標後,先以寄裸照、不雅視頻為要挾,勒索受害人,再在約對方見面的時候下手,殺死老人拋屍荒野……」

我突然想起了唐爺爺因為發怒而圓瞪的雙眼。

「誰讓你進來的?」他曾經對進入他的房間找信的我如此地怒吼。不知道那個時候,他是不是已經被敲詐了。

「……受害者中只有唐某是孫強選定的作案目標。白素梅交待,唐某在與她的交易中從未透露過自己的真實情況,本不在她的計劃之內,可孫強執意要做。結果在所有受害的老人里,唐姓老人被敲詐和搶劫的財產最多……」

我的腦子暈暈沉沉,然後猛然之間炸開了。曾經躲在霧靄後面若隱若現的一切現在忽然都清晰無比,像是一張一張的照片連在了一起,然後飛快地向後退去,越退越快,像黑夜裡火車上的車窗。

在那個夏天,在那些周五的下午,在那些讓我心醉的與漂亮男孩獨處的時間裡,為了掩蓋我其實不懂文學,不明史地的淺薄,為了不讓眼前的聰明的「瞿羽智」對我失去興趣,我另闢蹊徑地想要走親和有趣的路線。

我曾經多次提起我的房東唐爺爺。我告訴他,唐爺爺的祖上是資本家,他無兒無女,是個和善又孤獨的老人。(小說名:《川江之夏》,作者:鄒走走。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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