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號公寓】之季安
梅雨季，潮悶的空氣壓的人喘不過氣，季安提著一大袋的餐盒，快跑著鑽進樓道，手還未按下按鈕，『電梯維修』四個大字無情的鑽進他的視線，他暗罵聲娘，腳步卻不敢停，轉身便進了樓梯間，快速的向上跑去，不過只跑到三樓，心臟便砰砰砰的彷彿要跳出喉嚨，他只得停下來，待稍微恢復之後再往上爬。
近年來，網上對於外賣員的支持越發的多，但並不能讓這份工作輕鬆半分，況且他清楚自身的定位，既拿了這份工資，自然要完成每份工作，也不奢求客戶能夠溫言相待，只是當他終於爬上頂樓，看著門後面探出的那張臉，才發現他錯的離譜——縱然不能溫言，他還是想要得到一個笑臉。
「小師傅你也同情外賣員？」聽客笑嘻嘻的：「這故事太老套啦，總不過是客戶與外賣員發生矛盾，誰對誰錯都能扯出百八十條大道理出來，這年頭，不都這樣嗎？」
他錯了，我並不同情外賣員，每份工作再艱難也不該用上『同情』二字，他們更希望的是旁人的尊重，自然，我一個說故事的也希望得到旁人的尊重，譬如這個腳恨不得搭上茶桌，滿身酒氣還在剔牙的聽客便不怎麼懂『尊重』了。
同樣悶熱潮濕的梅雨季，對著這樣的聽客，我實在不大願意將這個故事說與他聽，只看著他的模樣，我又覺著非說不可，因他與故事中的人長的很像，眉眼間甚至能看到那人的影子。
每當我想起季安，便能看到他那不知何處安放的雙眼，還有那散落在地上的外賣。
「你是來送外賣？」我方從案發房間推開門，就看見他驚慌失措的模樣，大約是沒有想到客戶竟是個警察。
他點點頭：「您、您是李小姐么，這是您的外賣。」
死者與十點半定的外賣，卻在之後便被割喉，令人匪夷所思，撞上門來的外賣員大約是看到了還未來得及處理的現場，嚇的外賣灑了一地，舌頭都捋不直了，竟對著我一個大男人問出這般好笑的話。
我亮出警官證：「方便錄個口供么？」
雖不是很有必要，但案牘工作不可少，有時候一絲細節也會成為破案的關鍵，容不得一絲疏忽。
他慌張的點點頭，我領著他繞過客廳，進入了唯一的視線盲區——衛生間。
死者住所設計異常糟心，兩室一廚全都列在一邊，客廳和跑道般的在另一側，拐角處便是個逼仄的衛生間，整體都有些壓抑。
但這樣的屋子在五號公寓很多，因為受眾也多，心中惶惶之人大多喜歡住在此處，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逼仄的衛生間內，外賣員渾身都在發抖，我安慰兩句待他安靜下來後，開始走流程。
「姓名。」
「季安。」
我抬頭，這名字倒是有些特殊，配上他一張眉清目秀的臉，更是多了幾分味道。
「職業。」
「外賣員。」
「做了多久？」
「兩個月。」
……
簡單的問題，反覆問，換著方法問，做筆錄的同時我也在觀察，觀察他來此處是否別有用心。
季安的回答挑不出錯，我一挑眉：「留個聯繫方式，你到底來過現場，後續或許還需要你配合。」
「我、我能配合什麼？」季安仍舊滿臉惶惶。
我拍拍他的肩：「不用擔心，不過是走流程。」
他吶吶的點頭，我送他出了房間，看著他步入樓梯間，眼睛逐漸眯起來——挑不出錯才是最大的錯。
我帶著他進來，是經過了死者的，普通人被這麼一驚嚇，正常回答問題都困難，他雖臉色蒼白，卻應付自如。
「小顧，又發獃？」師父領著人勘測完現場，眉頭都擰成了川字：「你看出什麼來了沒？」
我搖搖頭：「暫時沒有。」
死者人際關係複雜，又愛酗酒鬧事，與之結仇的不在少數，逐一排查困難很大，想從龐大的網路中捋出一條線索並沒那麼容易。
師父並未多說什麼，帶著人處理了現場，便著手安排人守夜。
「我來吧。」我看著樓道，深深的吸了口氣。
師父訝異，因為我很少守夜，釐清線索雖需要大量的時間，但若是無法保證靈台清明，便很容易讓到手的線索溜走，因此除非人手實在排不開，一般不會安排我守夜。
我沖他笑了笑：「有些感覺，或許在這待上一夜能夠想明白。」
師父也不再阻攔，帶著刑偵隊眾人撤走，屍體自然也被帶走。
整整一下午我在死者家中一寸一寸的搜索著，連地上的一根頭髮絲都不放過，卻仍舊沒找到任何可用的線索——死者生活雜亂，家裡亂糟糟的一團，便是有什麼線索也很難勘驗出來。
煩躁的情緒攀上心頭，這樣的環境對於我的工作是極大的挑戰，在這一瞬間我竟埋怨起死者。
隨即，我壓下心中的煩躁，站在逼仄的充斥著血腥味的客廳里，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待一切安靜下來，從我踏入案發現場時，發生的一系列事都慢慢的從我眼前閃過。
十一點十分，無名人士報警，稱在五號公寓發現有人死於家中。
刑偵隊火速出警，卻發現死者家中唯一能進出的便是一扇沒有關嚴實的天窗，而死亡時間便在十點半到十一點十分之間。
死者又是獨居，若此短的時間便有人報警，實在不合常理。
夜幕慢慢降臨，紛亂的思緒逐漸清晰，我們的方向出了錯——與其逮著兇手的線索不放，不若查查誰是報警人！
我火速撥打了電話：「五號公寓門口有個咖啡廳，八點，我們在那見一趟，請你配合工作。」
我等了足足一個小時，季安才姍姍來遲。
「顧、顧警官。」他聲音壓的很低，看那樣子精神並不好。
我將面前的咖啡推給他：「黑咖啡，你應當用的上。」
「我、我喝、喝不慣這些。」季安局促的手不知該往哪放：「您找我是……」
「是你報的警吧？」我開門見山，見他要跳起來，我眼疾手快的按住了他：「動靜太大可不好，這裡還是五號公寓。」
季安立刻便安靜下來，沉默的點點頭。
其實這並不難猜，不過因為刑偵隊眾人都被殘忍的割喉吸引了注意，竟忽略了這般明顯的報案時間。
我點點手指：「不如我來猜測一下，死者十點半點的外賣，五號公寓附近並不熱鬧，因此送餐都很快，差不多半個小時也能送到了，你爬著樓梯上了頂樓，在客戶開門之後，你以電梯壞了，爬了很久的樓，渴的嗓子冒煙為由求一杯水喝，客戶沒有反對，你便跟了進去，之後呢？你是用什麼……」
後面的話我沒說，鬧哄哄的咖啡廳全是人間煙火，卻不想他們的環境如此的不安全。
「我沒有！」季安臉色蒼白，意識到失態之後，他又壓低聲音：「我真的沒有。」
「我知道。」我輕笑一聲：「但你若是不說出你知道的東西，以刑偵隊的辦案速度至多明天，你便會被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帶回局裡接受審訊。」
這是常規操作，因為他實在是太符合了，特別是他還第二次來到了此處，符合『觀察作品』的殺人犯心理，刑偵隊帶他回去完全說的過去。
季安嘴動了半天，卻沒能說出一個字，隨即頹喪的低下了腦袋。
「你若不信，可以等到明天看看，只是那時候場面就有些不好看了。」我再次示意他喝口咖啡，鎮定下心神。
雖然在破案之前，我們不會透露有關犯罪嫌疑人的任何消息，可局裡去捉人不可能沒有一絲動靜，至少他周遭的人肯定會知道，這便足夠了。
季安臉色更白，他抓住我的袖子，幾乎快哭出來：「我、我不能在這裡說。」
我眯著眼睛，隨即跳起來：「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出了咖啡廳，隨手攔了一輛車便走，等回了局裡，才掏出手機發了一條信息：別意圖跑路。
發完之後我一頭縮進辦公椅，準備眯一會兒。
刺耳的手機鈴聲幾乎在我剛睡著的時候便響了起來，惹來幾個同事的不滿，我瞬間一個激靈接起了電話，沖同事們比了幾個手勢。
「誰？」
「季安。」
「說。」
「我看見了全部，他讓我替罪，否則下一個死的便是我。」季安聲音急促：「我認識他，他就住在死者對面，我送外賣的時候見過他好幾次，我、我敲門的時候看見了死者，所以一出樓道就報了警，被、被他發現了，他就威脅我，我……我再回去也是他要求的，你們、你們快……」
他越說越急，他說完最後一個字，我與同事已然跳上了警車，一路疾馳衝進了五號公寓，砸開兇手的門，將正在收拾東西的兇手制服在沙發上。
兇手已然決定搬家，被我們壓住的時候，語氣森冷：「是那個小白臉吧？嘿，我總會弄死他的。」
「他最後弄死他了嗎？」聽客將牙籤一吐，仰頭灌下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