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入宮成太子妃,生產時卻突然去世,我伺機入宮只為給她報仇
明昭女帝治國二十餘載,盛世昇平,河清海晏,待太子及冠,遂攜皇夫容伽雲遊而去。
洒脫如此,燕氏帝王無人能出其右,天下人無不稱奇。
太子燕亭登基三年,後宮虛空,正待大選。太子妃當日生子血崩而死,太子登基後追封其為仁獻皇后。
明昭女帝一生後宮只容伽一人,是以選秀之制也空置了二十多年。
恰逢盛世,新帝聖旨佈於四海,轟動不已。
各地官員紛紛急於選出容貌上乘的女子送入宮中,以圖加官進爵。
各地秀女紛紛被送入昱京,而我也是其中一員。
姑蘇寧氏需要一個女子再續榮光,如果是別人,那倒不如讓我去吧。
眾秀女齊聚四方館,只待後日殿選。
晚間,也算是見到了各方美人的真面目了,明珠滿堂,熠熠生輝。
大家閨秀有之,小家碧玉有之,國色天香有之,溫柔婉約有之……
眾人聽從教養嬤嬤的指示,分列而坐,一個個也都在暗暗打量著彼此。眾人心思各異,但是命途未定,也都並未招搖。
殿選那日,皇帝高坐,眾人跪地行禮,不敢抬頭窺見天顏。
大選之事由宮中德高望重的女官操持,幾位太皇太妃幫忙相看。
當日各色佳人魚貫而入,最後,真正能成為宮中貴人的寥寥無幾。
我倚著毓秀宮的窗,望向了門外。
大昱王朝不缺盛世帝王,大昱後宮更不乏傳奇女子,人人都想在這錦繡繁華之中爭得一席之地,在這大昱後宮留下自己的傳奇。
此番入宮,一共九人,通過選秀入宮,只有七人。
另外二人,一人是忠勇侯府嫡女,入宮便居妃位,另一人便是丞相侄女,入宮則被封為昭容,此二人皆是權貴之後,直接被新帝召入後宮,平衡各方勢力。
我和其他六個女子,有的因自身才情得以留下,有的則是因祖宗蔭庇罷了。
當今陛下在東宮之時,府中侍奉之人也不過寥寥數人,自太子妃薨逝,便再也沒有收過新人。
當年的太子側妃也便是如今的郭貴妃,還有兩三個侍妾也都封了充容、婕妤等。
如今,一個個都盯著新人的位分。
沈淑妃和徐昭容的入宮,太過扎眼,是以選秀入宮的末流位分,便不那麼被人注意了。
入宮一載,除了我,所有人都被帝王召幸。
伺候我的嬤嬤暗暗嘀咕沒見過哪家貴人如我這般蠢鈍,入宮這麼久竟然沒有被召幸過一次。
丫頭欲出頭,卻被我攔下。
後宮這一池水,還沒輪到我來攪渾的時候。
郭貴妃是東宮舊人,對於風頭正盛的沈淑妃和徐昭容自然是明裡暗裡的打壓,對於其他秀女,能用者則是費力拉攏,如我這般,自是被她瞧不上的。
除了必要的請安問禮,我甚少出宮門,後宮眾人似乎也忘了還有一位寧美人。
入宮第二年,那些與我一同進宮的美人、婕妤、充媛們也都提了位分。
唯有我,不動分毫。
太皇太妃召眾人一同聽戲,太皇太妃指著我問道:「這是何人,瞧著眼生。」
四下相問,皆言不識,周遭一片譏笑,我卻面色如常,緩緩俯身,「妾身毓秀宮美人寧氏。」
無寵,便無名!
寧家來的信都被我束之高閣,他們也漸漸對我失望了,任我自生自滅。
入宮第三年,徐昭容也晉了妃位,而且有了身孕。
郭貴妃終於坐不住了,與沈、徐二人的爭鬥也由暗轉明了,她雖為四妃之首,可是徐嫻妃有孕,這大好局勢便不一樣了。
當今天子膝下只有原配仁獻皇后所生一子一女,子嗣單薄,誰先誕下皇子,誰就搶得了先機。
遺憾的是,徐嫻妃的孩子並未保住,只是那禍水卻差點被引到我的身上。
無寵,妒忌,確實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只可惜,郭珍兒遇到的是我,而不是我那心思純善的阿姐。
似乎,時機差不多到了。
入宮第四年仲夏,夜風涼涼,我親手栽下的瓊花樹早已挺拔而立。
我拎了酒,涼風作伴,我靠在瓊花樹榦上悠悠飲著。
微醺,只覺得有人走到了我跟前。
「為何獨飲?」那人聲音清朗,恍若微風拂過。
我似乎醉了,又似乎格外清醒。
「來,坐,分你一壇桂花釀。」我緩緩抬眸,莞爾一笑,拍了拍身旁的草地。
他在我身邊坐下,接過了那桂花釀,一飲而盡。
我摸著因著酒意而發燙的臉頰,傻呵呵地笑著,笑著笑著便哭出了聲。
「怎麼哭了?」他緩緩出聲。
「我釀的酒太難喝了,比阿姐差遠了。」
頭暈暈乎乎的,似乎更沉重了。
「你叫什麼名字?」
「寧……窈。」
次日,一份份賞賜魚貫而入,南海珊瑚,東海明珠,珠釵綾羅……讓整個毓秀宮滿堂生輝。
太監前來宣旨:晉毓秀宮寧美人為婕妤。
周圍的宮女太監們齊齊愣住,不知我為何突然間得了恩寵。
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入宮四年其實只為我的姐姐,因為她曾入宮成太子妃,可生產時卻突然去世,我入宮只為給她報仇。
那些賞賜,我遠遠瞧了一眼,便讓丫頭收存在庫房了。
一壇酒換了個婕妤之位,他當真是大方。
不過是個婕妤之位,算不得高位,可是這是我入宮四年後的頭一份恩寵,眾人也只當我熬出頭了。
姑蘇寧氏顯赫的女子在我之前,便已經出現過了,她就是我的阿姐,當今陛下的髮妻,昔日的太子妃,後來追封的仁獻皇后。
她死的時候,也不過十八歲。
當初,她義無反顧地入東宮追隨她的一心人,可是她的一心人卻讓她灰心失意了。
她寄給我的書信,我全都看了。
由起初的滿心歡喜變為低沉落寞,後來便是傷心失望了,那被我封鎖在匣子中的一摞摞書信,見證了她所有的遭遇,我想,她死的時候,定然也有不甘,有恨,有無力,更有怨……
我未曾謝恩,眾人只道我張狂。
數十日後,瓊花林再次相遇,他負手而立,銀色玄紋綉於襟邊,神情俊朗,眸色清亮。
「公子在等什麼?」我雖知他身份,卻故意發問。
「在等一壺酒,一歸人。」這話,說得倒有幾分傷心落寞。
「酒可在,人卻不可歸了。」
我聲音清冷,喟嘆之外更有責怪,說完,我款步離去。
數十日後,又有旨意降臨毓秀宮。
晉封寧婕妤為寧修儀,遷慶雲宮。
慶雲宮更靠近皇子和公主的住所長安殿,這一道旨意,確實合了我的心意。
此後,我正大光明地出入長安殿,阿姐留下的一子一女,皇子燕珏,公主若卿,我視如己出,疼愛有加。
深宮裡長大的孩子,總是存著戒備之心,我送去的糕點,明著接下,背地裡卻扔掉。我送去的一應物品,都不曾被用過。
不過,我不著急,我不缺的就是時間,總會慢慢打動他們的。
後宮喧囂乍起。
不過一月,我越級晉封數次,位列九嬪,早已不合後宮規制,可無人敢規勸陛下,只能在背後言我狐媚惑主。
這些話,我從來沒放在心上。
我的手拂過那玉佩,將它佩戴於腰間,順著裙裾緩緩擺動,在陽光之下溫潤透亮。
我緩緩朝著碧霄宮走去,一身煙霞長裙,明艷逼人。阿姐溫婉秀麗,最適合那淡雅之色,而我恰好相反,越是艷色,越襯得容貌明艷。
「修儀寧氏前來謝恩,煩請公公通傳。」
「寧修儀直接進吧,陛下交代過的。」
我緩緩入內,那玉佩隨著蓮步輕移而擺動。
這是我第二次如此近距離的看到燕亭,第一次是他十年前迎親之時。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我入宮四年了,阿姐離去已經七年了,他和阿姐成婚還是在十年前,那時候,阿姐及笄,他弱冠,而我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
「寧窈參見陛下。」
聞言,他放下了手中的筆,目光轉而看向了我。
我不以妾身自稱,便是在提醒他,不要忘了另一個人。
果然,他的目光中滿是懷念。
那日覲見,似乎勾起了他許多回憶。
他開始踏足慶雲宮,與我一起緬懷他與阿姐之間的種種。
整個後宮開始注意起我這個從不起眼的存在。
仲夏,總讓人有几絲煩悶。
午後,我不知不覺間竟然走到了鳳儀宮。
聽說,燕亭登基之後,將阿姐留下的舊物盡數搬到了這裡,復原成她生前生活的模樣。
我輕搖團扇,緩步而入。
雕花銅鏡高懸,只可惜紅顏易逝,再無人攬鏡自顧。鏡前妝奩放著一支荊釵,這是她和燕亭緣分的開始。
始於荊釵,終於鳳冠!
這一開始就註定了她和燕亭之間是一出無奈的悲劇。
不遠處,那圓綳上尚有未完的綉圖。我的手拂過那錦線,微微停頓,最後落座其側,執針開始綉了起來。
我的綉工是阿姐親手教的,足以亂真。
斜陽西落,整個宮殿的光線開始變得暗了,有人從外面進來,隔著層層輕紗,瞧不真切。
那人的呼吸不穩,腳步也有些沉重,他慢慢地踱著步子,不敢有絲毫大意。
最後,緩緩掀起了那道紗簾,聲音中帶著忐忑,「阿筠,是你回來了嗎?」
聞言,我不由得想冷笑,活著的時候不珍惜,總想著還有來日,如今是期待魂魄歸來嗎?
他一步一步走近,步履顯然有些不穩,身後的總管太監此刻竟然也難以揣度他的心意。
我放下了手中剛剛完成的刺繡。
雙雁齊飛,忠貞不渝。
或許,這就是阿姐最初的期待吧。
「參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我適時出聲,才將失態的燕亭喚醒,他恢復了幾分理智。
「你怎麼在這兒?」
我將手中剛剛綉好的荷包遞了過去,「比翼齊飛,想來是阿姐的期願吧,不該留有殘缺和遺憾。」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燕亭的心弦,他沒有怪我私闖進這獨屬於他一個人的禁地。
他接過了荷包,緩緩摩挲,滿眼珍視,此刻,他滿眼的溫柔足以讓人晃了心神。
我福了福身,繼而轉身離去。
他在身後悠悠出聲,「朕許你自由出入鳳儀宮,你想來何時都可以。」
自他登基之後,無人敢私入鳳儀宮,我是第一個被他親口允准可以出入鳳儀宮之人。
他日日帶著我繡的荷包出入各處,珍視不已。
這一切落在郭貴妃的眼裡,只怕是如一根根針扎進了她的心裡。
那姐姐當年何嘗不是如此感受呢?
這只是一個開始。
若卿總是偷偷溜進我的寢宮,我親手為她做了新衣,她開心了許久。
夜間雷雨交加,我冒雨而去。
只見那小小的人兒瑟縮在牆腳,眉眼通紅,見著我來了,這才哭了出來,「姨母……」
我拍著她的後背,哄著她入睡了。
自那之後,燕珏來的也越發頻繁了。
燕珏和若卿待我越發親近,終究讓有些人坐不住了。
那日郭貴妃邀我御園賞花,竹青為我梳妝,我特意戴上了那七尾鳳釵,身穿紫紅色長裙,盛裝而至。
竹青說:「主子似乎變了。」
「變得如何了?」
我緩緩垂眸,淺淺一笑。
「變得讓人看不懂了。」
「這樣不好嗎?」我反問道。
「奴婢也不知道。」
如今,整個後庭都在眼紅帝王那獨一份的對待,可惜,是誰也盼不來的。
大家也重新審視先皇后嫡妹這個身份,只要仁獻皇后一日是帝王心目不可忘卻的白月光,寧窈便可保一日榮華不倒。
我搖著團扇信步而來,顯然已經遲了許久。在看到我頭上的七尾鳳簪時,郭貴妃的臉有些扭曲,卻還要勉強維持。
「參加貴妃。」我只福了福身子,便兀自起身了,任誰都看出了我不將她放在眼裡。
正是人間六月,荷花映日。
「妹妹請起。」
我隨著她一路慢慢走著,悠然賞花。最後,她支開了下人,緩緩朝著拱橋上走去。
我眉眼微垂,亦步亦趨地跟著。
立於拱橋中央,下面就是那碧波潺潺,她緩緩靠近了我,「寧修儀近來很是得意,那本宮就讓你再得意一次吧。」
只見她猛然間拽住我的手,大聲叫喊著:「寧修儀,你……」
可是她沒料到,千鈞一髮之際,我將她甩向了護欄,那一下可是用了十成的力,而我則墜下拱橋。
「郭貴妃,饒命啊。」
這一聲,我嘶吼得極其用力,恰好,那悄然而至的人剛好聽見。
或許,這一幕也是郭珍兒早就算計好的,可是她唯獨漏了一點,就是我對自己可以更狠。
隱約間,我知道自己被人救起,那人似乎是燕亭。
我昏迷了許久,做了許多的夢。
夢裡阿姐說她放下了,讓我也釋然吧,不要再執念於心。
可是,我做不到。
而我醒來的那一刻,滿屋子的奴婢齊刷刷地跪了一地,「參加言妃娘娘,恭賀娘娘大喜。」
郭貴妃被禁足了。
她手中的大權也落到了沈淑妃的手中。
而我,躍居妃位,再一次成為後庭側目的存在。
言通燕,為避諱帝王名諱,後宮從無此類尊號。
可是,此次的封號卻是帝王親手所擬,其間意味,讓人深思。
眾人不免揣測,連連晉陞,究竟是受先皇后蔭庇還是真的入了帝王的心?
眾人皆知,帝王從未召幸,卻予無上榮光。
帝王心,向來讓人猜不透。
我睡了許多天,燕亭也守了我許多天。
我醒來時,他恰好上朝去了。
閑來無事,只能翻些話本子解悶了,他掀開紗簾進來時,我倆都一愣。
因著仲夏酷熱,我也只著了齊胸紗裙,他未讓通傳,便出現了這尷尬局面,他也快速地背過身去,耳畔略微泛紅。
在這空當,我已經用錦被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我是他的妃,本不該拘謹至此。
可是,我們倆都有自己的心魔,因著同一個人。
他轉身回頭,我倆都顯得不太自在,他交代了幾句,便快步離去了,步履顯得有些慌張,似乎是落荒而逃。
這深宮,唯有守得住自己的心,才能活得自在。
從我答應入宮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自那日之後,他賞賜不斷,卻有意在躲著我。
我只一心陪著燕珏讀書,陪著若卿嬉戲。
可是,後宮早已流言四起。
眾人雖不敢明說,但終究說我名不正言不順,未曾侍奉君王,卻忝居妃位。
我本不在意那樣的流言蜚語,可是,燕亭接下來的舉動,著實在我意料之外,讓我不知所措。
七月初一,帝召幸言妃。
聽到公公傳旨的那一刻,我手上的綉針一個不穩,竟然扎破了手指,鮮血浸透了錦帕。
終究是到了難捱的夜。
我被送進了碧霄宮,他揭開了被角,四目相對,卻是寂靜無言,我的手心處儘是冷汗。
他拂過我的發梢,聲音柔和,「別怕。」
月色透過窗欞,暈染了一室曖昧。
我緩緩閉了眼眸,從入宮那日便知道必定會有這一日的。
我終究成了名副其實的言妃,帝王的妃。
那日,我拒絕了攆轎,走在了漫長的宮道上,若有所思。
一連多日,帝王接連傳召,可是都被我拒了,就連嬤嬤都說,偌大後庭,再無人如我這般大膽。
珏兒來了許多次,他看出了我的鬱鬱寡歡。
他輾轉走到我的身旁,小小的手牽住了我,他不過十歲,可是眼底透著的神色絕非十歲稚子所有的。
「前幾日有人在我身旁說,姨母即將取代母親,奪去她的身份地位,搶走父皇的愛,還會生下小皇子……」
人心可以毒到這種程度了嗎?如此挑撥離間,若是……
「你信嗎?」我低聲發問。
燕珏的回答讓我震驚。
「若是真的有這麼一個人出現,我情願是姨母!」
他聲音鑿鑿,目光堅定,我從沒想到他的口中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緩緩蹲下,將他抱在了懷中。
我在糾結遲疑的時候,燕珏卻在給我答案。
「我明白了,珏兒。」我拍了拍他的後背。
「姨母儘管放手去做,不必有所顧慮。」他聲音沉穩,似乎早已想明白了一切。
「你放心,屬於你的,姨母一定不會讓他人奪走。」
燕珏的話,定了我彷徨糾結的心,我也想通了許多。
可是,在他耳邊說那些話的人,當真是其心可誅。
我親手熬了羹湯,往碧霄宮送去。
燕亭看見我時,明顯有一些錯愕,繼而露出了欣喜,前幾日的不愉快就讓它無聲地過去。
時間似乎過得極快。
不知怎的,燕亭在我面前提起阿姐的次數越來越少,甚至有時候刻意避開有關於阿姐的話題。
轉眼,郭珍兒被禁足已經半年了。
年關將至,她自然也被放出來了。
郭家極力想要出一個皇后,所以她視阿姐為攔路石,除之而後快,可是,她沒有想到阿姐走了之後,還有我的出現。
除夕之夜,合宮嬪妃翹首以待,而燕亭攜著我的手,緩緩而至,登臨高處。
眾人喟嘆,誰也沒有想到,入宮三年無寵的我,卻突然在這一年內寵冠六宮。
有人說,我像極了當年世宗皇帝的玉貴妃,也就是後來的慕太后。
並蒂雙姝,自是佳話。
當年慕氏姐妹是大昱後宮的傳奇,玉貴妃寵冠後庭,其姊鳳位高坐,如今,寧氏又能否重現當年慕氏姐妹之盛況呢?
我想,可能做不到吧。
慕太后輔佐兩代君王,於大昱天下居功至偉,阿姐已去,而我,做不到慕太后那樣心懷天下。
我所求,甚小……
徐嫻妃點頭示意,淺淺一笑,而郭珍兒看著我隨帝王高坐,眼裡的怨毒竟是再也遮掩不住,我展顏一笑,著實快意。
當年若非她的算計,阿姐怎會孕中憂思,鬱鬱寡歡,在生下若卿之後撒手而去。
我要看著郭珍兒當年做過的一切,在她眼前重現。
帝王的恩寵,她當年奪得走,我如今也能奪走,至於以後有沒有人奪走,那便聽天由命了。
燕亭似乎變了,他看著我的目光總含著幾許柔情,我不知他看的是我,還是透過我看她人。
不過,我不在意,阿姐想來也不在意了。
宴散了,我回了慶雲宮。
將那封鎖住的匣子打開,取出了阿姐親手所書的信件,我恍惚看到了她的怨,她的無奈,她的心如死灰……她的釋然。
宮中又添了新人,合宮一片熱鬧。
幾個月後,徐嫻妃病了,來勢洶洶。
宮中漸有流言,說是那個沒保住的孩子回來了,怨氣甚重,前來索命了。
有人向皇帝進言,不如請高人做一場法事,超度怨靈,以求心安。
他允了。
祈福多日,徐嫻妃的病卻無絲毫起色,甚至越來越嚴重了。
我陪著燕亭去看望徐嫻妃,她消瘦不已,臉色極差,已經卧床不起。
伺候她的老嬤嬤跪在地上,老淚縱橫,「陛下,老奴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燕亭嘆了一口氣,「說!」
「嫻妃娘娘的癥狀像極了……受人詛咒啊,求陛下救救娘娘吧。」
巫蠱之術,歷來都是宮中禁忌。
燕亭當場變了臉色,「來人,給朕搜!」
當禁軍打開了郭貴妃的宮室,殿內煙熏繚繞,不知道她正在燒些什麼,陣陣符火,看得人觸目驚心。
郭珍兒披頭散髮,一身白衣,被禁軍控制,可惜她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
當燕亭看見那一個個木偶人上的生辰八字,怒不可遏。
那貼著黃符,扎著細針的木偶,不僅有徐嫻妃的,更有我和燕亭的。
郭氏宮中一應人等,盡數充入刑司,嚴刑拷問。
彼時,我已在嫻妃宮中探病。
郭氏急於復寵,只需要有人在她耳邊指點一二,她便迫不及待地去做了。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如此相似的路數,她對珏兒使了一道,可到了自己身上便當局者迷了。
依靠巫蠱之術妄圖復寵,實在是痴人說夢,長門宮便是前車之鑒。
我將葯碗遞到了嫻妃手中,「此番讓娘娘受委屈了。」
她將葯一飲而盡,繼而說道:「只要能為我的孩子報仇,遭這點罪算什麼。」
刑司手段殘酷,不出一日,供狀便呈上來了。
其中,更有郭氏過往罪孽被供出,仁獻皇后懷胎九月,府中老貓突發狂病,致使其受驚,產子血崩而死。徐嫻妃意外小產,也是因她暗害……
此番行巫蠱之術,只為復寵,再得陛下垂憐。
可是,燕亭一想到那刻著他生辰八字的扎針木偶,便覺得不寒而慄,哪兒還有垂憐之心。
如此種種,皆是她必死之由。
只是,我沒想到,阿姐的死竟是由她一手造成。
我以為,阿姐鬱鬱寡歡才會產子不順,血崩而去。
沒想到,竟是她……
既然如此,我絕不會讓她那麼輕鬆就死了。
燕亭欲降旨賜死之時,被我攔下,求他看在郭氏多年侍奉的份上,留她一命。
最後,聖旨頒下,我親臨刑司,來宣告她的命運:褫奪封號,降為庶人,於刑司服刑十載。
她嘴角附著鮮血,手指已經不成形了,我遠遠望著她,眉目含笑,或悲涼,或嘲諷……
「這是本宮為你求來的最後一道恩典。」
她瞬間如同發狂了一般朝我撲了過來,「寧窈,你比寧筠那個賤人還要狠。」
「寧家至真至善的女子已經有一個寧筠了,可是她未得善果,那我便要為她把這一切都討回來。」我聲音清冷,猶如寒冰,刺得人透骨的涼。
郭珍兒頓了一瞬,大笑道:「原來,這才是你入宮的目的。三年避寵,一朝得勢,果真是好手段,好計謀。」
是啊,三年避寵,只為了讓她放鬆戒備,也為了脫離寧家掌控,更為了靜候時機,攪亂這後庭深水……
「若非如此,又怎麼可能扳倒你呢?」我淡漠出聲。
「只要有郭家一日,我就……」
我冷哼了一聲,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她的話,「你詛咒帝王,郭家滿門伏誅,因你一人之禍,殃及滿門,如此結局可滿意了?」
她癱倒在地,似乎喪失了所有力氣,「不,不可能的……」
若無郭氏倚仗,她當年豈敢那麼肆無忌憚地傷害阿姐,如今,自當連根拔起。
更何況,郭家從裡到外都爛了,貪墨軍餉,以次充好,結黨營私,扶持黨羽,除了,也是幸事。
「十年之期不至,她絕不準死。」
刑司眾人應聲:「是。」
有些話,不用我說得太明白,他們自然也能領會。
有時候,活著比死更痛苦。郭珍兒讓阿姐痛不欲生地死去,那我就讓她活得生不如死。
我走到慶雲宮的門外,只見長廊曲折,皆綴滿宮燈,一步一景,引人入勝。
而那長廊盡處,有人長身玉立,身姿挺拔。
我緩步朝他而去,行禮之前,他已然將我攬入懷中,「回來了?」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猛然間虛了,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淺笑道:「久不見歸,我都等得急了。」
「我帶你去個地方。」
他拉著我向外走去,我沒想到竟是出宮。
街上人聲喧囂,七夕佳節熱鬧非凡,可是深宮寂寂,早已讓我忘了這些。
他帶我穿行於鬧市,就像平凡夫妻那樣,賞燈遊玩,觀花賞樂……
泛舟湖上,我緊繃了數年的弦,在這一刻,突然放鬆了。
我靠在他的懷裡,眼眸輕閉。
他將一個玉鐲套進我的手腕上,我不免愕然,可是他卻輕笑道:「希望它能將你永遠套住。」
這一瞬間,我突然清醒了。
可是那種輕鬆心境蕩然無存。
他究竟在暗示什麼?
回宮途中,我一直心緒重重。
燕亭卻執著我的手,在那長長的宮道上緩步前行。
走到慶雲宮前,他卻突然抱緊了我,在我的耳畔低聲說道:「阿窈,做朕的皇后吧。」
一語出口,仿若平地驚雷,讓我愣在了原地。
沒想到他燕亭又接著說道:「朕希望你一生一世都陪在朕的身邊,不是為了阿筠,也不是為了珏兒和若卿,而是為了朕。」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我的意圖。
那麼我所做的一切,他都知道,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
這一刻,我覺得遍體生涼。
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帝王心,深不可測。
「陛下是把我當作阿姐的替身了嗎?」
「這九重宮闕太過冷肅孤寂了,朕想要你陪著朕一起走完,誰也替代不了阿筠,你更不會是誰的替身。」
或許,他的選擇是錯的呢。
「只有阿姐那樣純善溫柔的人才可以暖熱帝王的心,而我早已心冷如冰,就算相伴一生,恐怕這冷肅孤寂的九重宮闕也不會增添幾分暖意。」
他沒想到我會這樣說,沉默了片刻,繼而朗聲一笑,帶著幾分王者霸氣,又帶著幾分悵然,「那又如何,總好過朕一個人……你不試,又怎知結局?」
不管是後還是妃,總歸這一生都陷於深宮。
我想起了珏兒的話,既然如此,何不登高而望?
至於愛與不愛,恨與不恨,又有什麼重要的。
這是我入宮第五年,行冊封之禮,授寶冊金印。
眾人皆言,陛下愛重新後,新建鳳鸞宮,雕樑畫棟,美不勝收。
而鳳儀宮的大門則落下新鎖。
當燕亭將鳳儀宮的鑰匙交到我手上的時候,我竟然有些恍惚,轉眼,阿姐已經去了八年了。
同年,燕珏被冊封為太子,入主東宮,冊封那日,我將鳳儀宮的鑰匙給了他。
他該去看看阿姐的,若是她泉下有知,看到珏兒成為大昱儲君,也必定會欣慰的。
我在一日,便護他們一日。
燕珏會是這大昱最尊貴的儲君,若卿會是大昱最尊貴的公主。無人敢欺,無人敢折辱,再也不必如之前那般活得小心翼翼、戒備提防。姐姐入宮成太子妃,生產時卻突然去世,我伺機入宮為她報仇。
此後,燕珏和若卿養在我的膝下,他們開始喚我為母后,而我會看著她們平安長大,歲歲年年。
至於其他,不願強求。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小說名:《帝闕:寧窈》,作者:莫讓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