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姬:女人的見識,才是她真正的靠山
文 |?憶雨瓷?·?主播?| 亞楠
十點讀書邀約作者
東漢名士蔡邕已經許久沒有如此驚艷過了。
那一夜,他在房中鼓琴,突然斷了根琴弦。
「第二弦」。隔壁傳來女兒稚嫩的聲音。
蔡邕沉吟道:「不過偶然言中罷了。」說著,故意撥斷一根琴弦。
「第四弦。」女兒又說對了。
小小年紀就能聽音辨琴,女兒的才華驚艷了閱人無數的蔡邕,從此對其寄予厚望。
可惜,這個被父親厚愛的女孩,長大後沒能擁有順風順水的人生。
婚後一年,丈夫便因病去世,不久父親也被殺身亡,傷痛尚未復原,她又在戰亂中被擄掠到匈奴,長達十二年。
好在,她靠著自己的意志頑強生存,終於觸底反彈。
其毅然歸漢的故事流傳千古,寫下的《悲憤詩》被譽為建安時期敘事詩的雙璧之一,創作的《胡茄十八拍》名列中國古代十大名曲。
她就是一代才女,蔡文姬。
這個失去了父親、丈夫乃至整個家族庇護的女子,用一生詮釋了見識才是女人真正的靠山。
蔡文姬的人生,有個好的開始。
父親是與曹操有交際的名士蔡邕,在其悉心教導下,天性聰穎的她成長為一名真正的才女,《後漢書》形容為「博學而有才辯,又妙於音律」。
如此美好,但亂世中最難保全的,恰恰也就是美好。
東漢末年,諸侯割據,天下大亂。
原本歸順漢朝的南匈奴趁機入侵,剛痛失丈夫與父親的蔡文姬,在戰亂中被匈奴所擄,此後困居北方十二年。
她在《悲憤詩》里描述被俘後的慘狀,匈奴人常說刀劍正閑著,稍不如意就要殺人,他們以羞辱漢人為樂,經常棍棒齊下,肆意辱罵,俘虜們白天被逼著趕路,夜晚止不住地哭泣。
「欲死不能得,欲生無一可。彼蒼者何辜,乃遭此厄禍。」蔡文姬質問上蒼:「我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究竟做錯了什麼,要遭受如此悲慘的命運?」
好不容易到了匈奴領地,她發現「邊荒與華異,人俗少義理」,這裡與中原漢朝完全不同,人們性情粗鄙,少有道德禮儀。
可以想像,這對自幼受禮義熏陶的蔡文姬而言,是多大的精神折磨。
去國千里,身陷蠻夷,不知何日是歸期。如此絕境,烈性女子可能會選擇以死相拼,柔弱女子可能會選擇隨波逐流,蔡文姬卻選擇了隱忍。
她在異族頑強生存,得到了匈奴左賢王的寵愛,並生下兩個孩子。其甚至還學會了匈奴音樂,創作《胡笳十八拍》用的就是胡笳音調。
《周易》中有這樣一句話:「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君子要學會等待時機,倘若時機不到,應當選擇隱忍。
熟讀典籍的蔡文姬,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選擇硬拼只會白丟性命,選擇妥協又會失去靈魂,所以她選擇隱忍,相信命運終將迎來轉機,才華終有一天可以施展。
真正有見識的人,面對絕境會選擇隱忍,他們知道只有忍受常人不能忍的苦楚,才能迎來常人不能得的轉機。
公元208年,歷經十二載艱難隱忍,蔡文姬終於迎來了期盼已久的轉機。
曹操打聽到好友蔡邕的女兒被困匈奴,便派使臣帶重金去贖她。
此時,蔡文姬已經有了兩個割捨不下的孩子。
有多不舍?
她在《悲憤詩》中回憶與孩子分別時的場景,「兒前抱我頸,問母欲何之。人言母當去,豈復有還時。阿母常仁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顧思。」
孩子知道蔡文姬要離開,上前摟住她的脖頸,哭泣著說:
「人人都說母親要離開了,以後都不會回來。您一直那麼仁慈,怎麼如今就變了呢?我還沒有長大成人,母親難道不會思念孩兒嗎?」
字字泣血,令人潸然淚下。可如果只是讀詩都能感動至此,寫詩的蔡文姬該是遭受了怎樣的錐心之痛?
可她又是那麼渴望回到故土中原。
「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她不懂上天為何如此殘忍,年復一年地讓自己漂流在蠻夷之地。
的確,對蔡文姬而言,被匈奴擄走的十二年,是身體與心靈的雙重漂流。
她遠離了奉為圭臬的道德禮儀,才華無處施展,即便留下,孩子也只會多一個憂愁且平庸的母親。
想到這裡,蔡文姬果斷決定,隨使者歸漢。
歷史上以其歸漢為題材的繪畫作品很多,最傳神的非金代張瑀的《文姬歸漢圖》莫屬。
畫中蔡文姬騎在馬上,雙手緊握韁繩,寒風凜冽,她卻毫無畏縮之態,揚著頭,眼神堅定地目視前方。
她在想什麼呢?
也許她想起了《史記》中謀士蒯通勸告韓信的話,「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得而易失也。時乎時,不再來。」
等到時機很難,失去卻很容易,一旦錯過便不會再來。
越有見識的人,越明白時機有多寶貴。面對機遇,最好的態度是果斷,最壞的態度是猶豫。
建安年間的某一天,丞相曹操正在大宴賓客,滿座名士公卿,冠帶華服,地上卻跪著一個散發赤足的女子。
她毫不在乎旁人詫異的目光,只顧磕頭請罪,懇求曹操赦免自己夫君的死罪。
雖然滿面哀傷,女子卻說得入情入理,賓客漸漸都為之動容。
曹操不置可否,只說:「可是降罪的文書已經發出,怎麼辦?」
女子流淚反問:「您的馬廄里有成千上萬的駿馬,兵營中有不可勝數的勇士,難道還吝惜一匹快馬去挽救一條垂死的性命嗎?」
曹操心頭一震,終於赦免了其夫的死罪。
女子就是蔡文姬,這一幕,何其可悲,又何其可喜。
悲的是命運似乎有意捉弄於她,歸漢後,曹操親自安排其嫁與屯田都尉董祀,誰知婚後又橫生波折,丈夫險些被殺。
喜的是在感情上屢受挫折的蔡文姬,並未受困於過往,而是用心經營第三段婚姻,否則也不會冒死救夫。
她真的放下過去了嗎?
不是的。正如才女李冶在《相思怨》中所寫,「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
才女之心,細膩敏感,於她們而言,海水有涯,相思卻無盡頭。
蔡文姬忘不了曾與第一任丈夫琴瑟和弦,忘不了第二任丈夫曾在絕境中給自己溫暖,但她只會把難忘珍藏在心底。
面對沒有希望的愛情,蔡文姬的態度是不沉溺、不強求、拿得起就放得下。
「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今生不能長相廝守,來世也要再續前緣,深情至此,的確感人,蔡文姬卻不會這麼做。
在她看來,愛情應該給女人滋養、讓女人成長,而非成為困住女人的囚籠。
赦免蔡文姬丈夫的死罪後,曹操問:「聽說夫人家中原來有許多古籍,現在還能找到嗎?」
蔡文姬遺憾搖頭,說父親留給她幾千卷書,戰亂後保存下來的很少,能記下的有四百餘篇。
在曹操的要求下,她將這四百餘篇悉數默寫,竟無一處錯漏。
蔡文姬被擄到匈奴長達十二年,卻還能熟記如此多古籍,可見其年少時博覽群書,且極為用心。
其實,蔡文姬自幼讀書環境並不好。
雖然父親是學者大儒,卻因抨擊時政而被流放,她跟隨父親流亡,直到權臣董卓當政,拜蔡邕為官,父女倆的生活才暫時安定。
多年流亡生涯,讓蔡文姬學會了在書籍中,尋找安定感。
不難想像這樣的場景:年幼的她,時而對卷長嘆,時而掩卷沉思,原來自己的不安與恐懼,歷史上許多人物都曾有過,如果古人能戰勝這些情緒,那麼她也可以。
讀書塑造了蔡文姬的精神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她可以被傷害,卻不會被打敗。
如果沒有這樣一個精神厚度,很難想像她如何熬過接踵而至的人生劫難,如何在匈奴隱忍十二年,而後又毅然歸漢。
學者朱熹在《觀書有感》中寫道:「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無論做學問還是做人,讀書都是「活水」,歲月斑駁,人事紛擾,人心難免渾濁、躁動,讀書卻能讓心靈回歸澄澈與安定。
在動亂中成長的蔡文姬,比一般人更有見識,她知道金錢和名譽都可能一朝喪盡,唯有讀書是人心的長久棲息之地。
蔡文姬一生歷經磨難,命運似乎有意讓她哭。然而,憑著自己的見識,她終究還是笑到了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