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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我曾有過一個妹妹,她卻被我弄丟了

我曾有過一個妹妹,最後卻丟失了她。

妹妹剛出現在我家客廳時,像一株將所有葉子都收攏起來的羞答答的盆栽植物。

舅舅站在妹妹身邊,推了推她的胳膊,輕聲命令道:「快,喊姑姑和姐姐。」言畢,舅舅抬起庄稼人那張特有的飽經風霜的臉,沖我和我媽笑了一下。

妹妹低著頭,雙手揉搓著衣服上一塊褪色布料,沒有說話。

我一眼就看見了妹妹那嚴重缺乏營養的黃色稀薄頭髮。一條猶如小河般醒目的白色頭皮,將妹妹的頭髮從中間分開;「小河」左右兩邊分別挑出兩小綹,紮成衝天炮式樣的髮型,好比河兩邊栽種了四棵枯黃的小樹。仔細看過去,妹妹垂下眼睛,露出的睫毛也是黃色的。

就是這樣一個妹妹,就是這樣一個從今往後要住在我家,直到長大成人的妹妹。

我媽抬手摸了一下妹妹的頭,體諒地對舅舅說:「沒關係,孩子還不適應新環境,慢慢來。」

我媽轉過頭,又吩咐我說:「去,湯圓,給妹妹倒杯果汁。」

「媽,我已經告訴你一百八十三遍了,別叫我湯圓。」那時我剛進入青春期,全身變得渾圓肥胖,加之皮膚白、身材矮,便有了「湯圓」這一綽號。

「湯圓」這個名字興許有致命的魔力,剛才還不甚羞赧的妹妹以子彈出膛般的速度,瞬間抬起了頭。

妹妹的眼睛又大又漂亮,比明星的眼睛還大還漂亮,我和我媽都看呆了。

妹妹咧開嘴對我笑,拉出了左邊嘴角處那個淺淺的酒窩。

「湯圓姐姐!」妹妹的聲音又脆又甜,猶如剛上市的新鮮脆棗。

「誰是你的湯圓姐姐?!」我眉毛一挑,沒好氣地沖妹妹喊道。

「小麗,沒禮貌!」舅舅怒斥妹妹一聲。

妹妹的大眼睛忽閃了幾下,眼裡的光如調低檯燈開關般暗了下去。她重又低下頭,繼續擺弄著衣服上那塊顏色洗得發白的布料。

妹妹上身穿著一件枚紅色的布衫,脖子上掛著一根紅線;一枚一分硬幣被打了孔,晃晃蕩盪地吊在紅線上;妹妹腳上那雙黑布鞋子都脫線了,或長或短的線頭從鞋子四周冒出來,如同鋪在地板上的根須。妹妹的穿著打扮不僅土裡土氣,還浸透出一股鄉下人的汗漬味。

真是活生生的一枚舊紐扣。我心想,撇了撇嘴。

「沒關係,以後就是姐妹了。都是一家人,談禮貌多見外。」我媽蹲下身,拉過妹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說:「你身材瘦小,以後我就叫你筷子吧。湯圓和筷子是一對姐妹,你說好不好?」

妹妹抬起眼睛,鄭重地點了點頭,感激的眼神猶如正在接受一件珍貴禮物。

我媽別過臉來看向我:「湯圓,筷子以後就是你妹妹了。」

湯圓和筷子,姐姐和妹妹。彷彿這樣稱呼,我就和她有點聯繫似的。我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反感地掉過頭去。

妹妹的轉變最先發生在頭髮上。一個月後,妹妹那一頭枯黃如乾草的頭髮忽然變得烏黑髮亮,髮絲變粗,發量也漸漸增多,變得茂盛濃密起來。

妹妹大眼睛下的睫毛又密又翹,還由黃色變成了黑色。這些天里,妹妹在農村生活時所缺的營養,在我家裡完成了全面補充。

我媽帶妹妹去了理髮廳,替她換了一個波波頭,剪了好看的齊劉海。再次打量妹妹時,她已經由一個徹頭徹尾的鄉下丫頭變成了一個像模像樣的城市女孩,至少外表看是這樣。

由於從小在鄉下長大,妹妹的勤勞和踏實讓城裡的大人們都自嘆弗如。妹妹不僅會幫我媽做飯洗衣,打掃衛生和整理內務也樣樣在行。偶爾我故意給她臉色看,對她提出無理要求,讓她幫我拿拖鞋、倒果汁時,妹妹也從不生氣。

可我依然不能把妹妹納入我的家庭成員。我覺得,她不過是一個被我們家領養的孩子,一個暫時寄存在我家的包裹。

「我覺得,筷子這孩子挺完美的。」有天,妹妹、我媽和我坐在餐桌前吃晚飯,我媽夾了一個雞腿給妹妹,忽然說了一句。

「姑姑,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人。」妹妹的語氣格外肯定和認真。

「為什麼?」我媽問。

「因為完美是秩序和和諧的呈現,是強制力的結果。自由的人類不會期望這樣的結果。」妹妹紅了臉,低下頭喃喃道,「其實,這句話我也只懂一星半點兒。」

我媽驚訝得長大了嘴:「你從老師那兒聽來的?」

「不是,」妹妹說,「湯圓姐的書架上有好多書,我在一本書里看到的。」

「誰讓你不經允許看我書的?」我的臉瞬間沉下來。

「你還別說人家筷子,」我媽立馬打斷我,「你那拚命買書的勁兒,哪比得上筷子抽空看書的勁兒。書放在書架上不是為了裝樣子的,一本一本吃透了再繼續買,別老是囫圇吞棗。」我媽用食指關節在我桌前敲了兩下,「說你呢。」

我長久地瞪著坐在對面的妹妹,猛地起身,說了一句:「不吃了。」

我媽也站了起來,指著我罵道:「不吃拉倒!指出你缺點你還不接受了是吧?錯就是錯,該向筷子學習就得向筷子學習!」

我甩開椅子,斜了一眼妹妹,衝進了卧室。

晚上9點到11點,我一直躺在卧室的床上,悲傷地感受著雙重委屈。一來委屈我媽偏袒妹妹,詆毀自己;二來委屈了自身的肚子和腸胃。確切地說,隨著時間的推移,後者更甚。畢竟我是一個食慾旺盛的胖女孩。

數不清在床上翻了多少次身,我終於忍不住爬下床,決定去廚房冰箱里找找可以充饑的食物。

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我瞧見了一片光。那片光從冰箱里透出來,將一個小小的身影罩在了裡面。

是妹妹!

妹妹讓冰箱門大開著,伸手在裡面翻找著什麼。我略作思考,決定躲到暗處,靜觀她的一舉一動。

一番搜尋後,妹妹拿出了一大塊巧克力。

妹妹蹲在冰箱前,輕輕地剝開了巧克力外面錫箔紙的一角。一小片「嗶啵」聲在她手裡響起。

看得出來,妹妹在竭力控制著聲響。接著,妹妹輕輕地掰開一小塊——也就指甲蓋大小的巧克力,將巧克力小心翼翼地含進嘴裡,抿了抿嘴唇,臉上浮起幸福的笑意。

我在一旁看呆了。一個人居然能如此珍惜、如此幸福地吃一小塊巧克力!

待妹妹把巧克力重新包進錫箔紙,準備放進冰箱里時,我幾步上前,一把奪過妹妹手裡的巧克力:「好哇,你這隻小白鼠!不好好吃飯,半夜三更居然偷吃巧克力!難怪說自己不完美呢,看我明天不告訴我媽。」

妹妹站起來,驚訝地退後了幾步。她靠著牆壁,可憐巴巴地對我說:「湯圓姐,我餓。」

「你餓?晚餐時,你的碗里可是有一隻肥雞腿!我可什麼也沒吃!」我生氣又委屈,拿著巧克力離開了廚房。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將妹妹半夜偷吃巧克力的事情告訴了我媽。當然,我沒說最後自己把剩下的巧克力全吃光了。

我媽聽完後,朝妹妹的卧室喊了聲:「筷子,出來一下。」

我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等著。

妹妹出來了,一手領著書包。她總是將書包提前整理好。

「筷子,我要告訴你兩件事。」我媽在妹妹面前蹲了下來,「第一,想吃巧克力的話,可以告訴姑姑,姑姑給你買,但要保證好好吃飯。巧克力是零食,不能多吃。」

一聽這話,我的腦袋瞬間懵了,臉也氣得由白轉紅。

我媽接著說:「第二,昨天湯圓姐姐不吃晚飯,是她的錯,和你無關,你不需要為她的生氣負責,不需要陪著她一起不吃飯,明白了嗎?」

妹妹一言未發。

我走到妹妹面前,假裝親熱地拉了拉她的手,說了聲:「走吧,上學要遲到了。」

那時我的班裡有三個男同學,姑且叫他們甲乙丙吧,總是針對性地朝我「開火」。所謂「開火」,就是三人在上學、放學路上看見我時,都會產生條件反射,整齊一致地對我喊口號。

領頭的甲同學先吹一聲口哨,接著大聲數出「1,2,3」,話音剛落,做好準備的乙同學和丙同學就會跟著甲同學齊聲高喊:「秦嵐雅,大肥鴨!秦嵐雅,大肥鴨!」

平常,我總是微低著頭,對三人的喊叫不理不睬,直到那天早上,我例外地和妹妹一起上學,這情景被妹妹撞見。

那天在校園門口,甲同學一個箭步衝到我面前,一邊退著步子走,一邊吹了一個異常響亮的口哨。

「1,2,3——」甲同學高喊,乙同學和丙同學已經做好了喊「秦嵐雅,大肥鴨」的準備。

三人剛喊完一遍,我發現妹妹已經站在了我和甲乙丙三人之間。妹妹幾乎是用盡全力,尖叫著對甲同學吼道:「不準欺負我姐!」

甲同學愣了一下,彷彿打量外星生物一樣瞟了一眼妹妹,不屑地對她擺了擺手:「小不點,一邊去。」

「我再告訴你一次,不準那樣叫我姐!」妹妹睜大雙眼,怒視著甲同學,好似一支架在弦上的箭,隨時準備攻擊對方。

乙同學和丙同學圍了過來。

「小丫頭,這兒沒你事。一隻小麻雀,還想保護一頭大象嗎?」乙同學威脅道。

妹妹毫不畏懼地上前一步,厲聲說:「只知道欺負女生的軟蛋,我才不怕你們!」

越來越多走進校園的同學圍攏過來。甲同學害怕事情鬧大,朝其他兩人做了個手勢,三人撤了。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發現自己和妹妹仍然佇立在原地。

「湯圓姐……」良久,妹妹喊道,聲音很輕,彷彿害怕驚擾了校園裡的風。

「你以為你很了不起是吧?」我咬咬牙,緊盯著妹妹的眼睛,又重複了一遍,「你以為你很了不起是吧?」

很快,我移開眼睛,說了一句:「我不是你姐姐,別叫我姐姐。」

「姐……」妹妹剛吐出這個字,就用手捂住了嘴,大眼睛裡的光如同一棵樹轟然倒塌,轉而填滿寂寞和失落。

妹妹轉過身,拖著細長瘦弱的身體,朝初一二班的教室走去。

那件事情以後,我做出了一個決定。我決定將妹妹——這個全身上下散發著光芒,刻著豐功偉績的豐碑推倒。

經過一周的深思熟慮,我想出了一個推倒妹妹的方法。

某個周六上午,我鑽進了我媽的卧室。我一直記得,她常把零錢放在梳妝台的第一個抽屜里。果然,一小沓紙幣靜靜地躺在那兒。

我從裡面拉出一張面值100元的紙幣,揣進褲兜里。只要想想幾分鐘後,這張百元鈔會溜進妹妹的衣兜里,我就覺得莫名的緊張和興奮。

周五晚上,我媽特意為妹妹買了一套新衣服,讓她第二天穿著迎接舅舅。由於妹妹的卧室太小,裝著我倆衣服的衣櫃便擱在了我的卧室里。自然,妹妹那套新衣服也掛在了裡面。周六上午,我媽一大早就去了汽車站接舅舅,妹妹則在餐桌邊寫作業。

趁妹妹還沒把新衣服換上,我得趕緊將嫁禍於她的「贓款」轉移到她新衣服的兜里。我這樣計劃著。

結果,計劃卻出了岔子。

我剛走出卧室,就看見大門打開了。我媽和舅舅走了進來。

「湯圓,傻愣著幹什麼,給舅舅打招呼。」我媽見我發愣,瞪了我一眼。

「舅舅好。」我心神不定,腦子變得異常恍惚。

「好好好。」舅舅笑眯眯的,「小麗有沒有給你搗亂啊?」

「妹妹很好,在寫作業呢。我這就去把她叫來。」我剛邁開步子,就聽見背後媽媽的聲音:「我去拿點零錢,讓湯圓去超市買點孩子們喜歡吃的零食。」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我甚至還沒來得及思考如何處理偷來的一百塊錢,我媽就已經發現了。

「湯圓,把筷子叫來。」一分鐘後,我媽從卧室走出來,臉上結了一層霜。

我和妹妹並排站在客廳中央,像有待審問的犯人。舅舅在一旁百思不解地看著。

「說吧,我梳妝台抽屜里的那張百元鈔票,姐妹倆誰拿的?是單獨行動,還是共同作案?」我媽掃了一眼我和妹妹的臉。

我太緊張了,無意識地用右手碰了碰褲兜。我的這個動作極小極快,但還是被我媽看到了。

「湯圓,過來。」我媽冷不防地命令道。

我一愣,邊走邊搖頭否認:「我可沒拿,我絕對沒拿。」

我媽從我褲兜里掏出了一百元。

我的臉漲得通紅,舌頭在嘴裡不停地打顫。我慌了神,不知怎麼就將這些話說出口了:「是妹妹,妹妹乾的,妹妹放我兜里的。」

妹妹驚愕地抬起頭,受傷的眼神只在我的眼裡閃過一秒。接著,我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姑姑、爸爸,是我偷的,我承認。」

我媽臉上先是浮現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而後漸漸蛻變成不解和失望。

老實的舅舅頓覺羞愧難當,喃喃地對我媽說:「姐姐,對不起,小麗居然做出這種事。我重新考慮下,明天就把她帶回鄉下吧。或許還是鄉下適合她……」

我沒勇氣抬頭看妹妹一眼。我低下頭,用手不斷地揉搓著衣服的一角,像妹妹剛來時一樣。

當天夜裡我發燒了,一邊發燒還一邊做夢。

我夢到自己跑到妹妹跟前,一件事一件事地向她懺悔。

我告訴妹妹,自己是個懦弱膽小的姐姐,心底其實非常佩服她的的勇敢和堅強;我向妹妹傾訴,自己假裝不接受她,只是懼怕她搶佔了自己的風頭,取代了在我媽心目中的位置;我對妹妹承認,自己不僅見識短、小心眼,還自私又膽小,無能又好妒。

「你是我見過的最勤勞最大方最勇敢最寬容的好妹妹。」我拽著妹妹的衣角,乞求她的原諒。

夢裡的妹妹一直背對著我,緘口不言。忽然,妹妹猛地掙脫出我拽著她衣角的手,頭也不回地朝前一直走,一直走,細小瘦弱的背影越來越模糊……

我醒來後,滿臉是淚。我想起舅舅今天會把妹妹帶回鄉下的事,爬下床喝了兩包感冒沖劑,掏出身上所有的零花錢,抓起外套就朝門外跑。

來到汽車站的時候,我看見了剛走出候車廳的媽媽。

「媽,妹妹坐的汽車出發了沒?」我氣喘吁吁地問。

「估計還要幾分鐘,你怎麼想著來送筷子了?」我媽覺得奇怪,「哎,你手裡的盒子裝著什麼啊?」

來不及向我媽做過多解說,我重新奔跑起來。

當我到達目的地的時候,車站已空空蕩蕩。

一輛汽車忽然從我身邊駛過,妹妹從窗戶里探出頭來,大喊了一聲「湯圓姐」,聲音又脆又甜,像剛上市的新鮮脆棗。

可妹妹不在最後那輛駛出車站的汽車裡,我失去了最後的希望。

我蹲下身,扯掉盒子上面的緞帶,打開盒蓋,看著裡面大顆大顆的巧克力掉眼淚。

我拿出一顆巧克力,剝掉錫箔紙,含在嘴裡,喃喃地說:「我是湯圓姐姐,你是筷子妹妹。湯圓和筷子是一對好姐妹,你說好不好?」

我曾有過一個妹妹,最後卻丟失了她。(小說名:《丟失的妹妹》,作者:肖爻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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