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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去世不久父親高興娶回新妻,4月後我家積蓄全被她捲走

1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他已經在重症監護室了。

冰冷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隔離窗,單調重複著的麻木不仁的呼吸機,泛著森森白光的診斷器械,各種閃爍著的不知名的電子醫療設備,還有包裹著嚴嚴實實穿梭在裡面的護士……

這些場景,我曾在電視劇里見過多次。這次,我卻看到了他躺在了那裡。

那一刻,我的整個大腦都是空白的。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覺得手腳冰冷,動彈不得。

「誰也不知道老爺子……怎麼突然就暈了過去……醫生說是腦出血……」旁邊的妻子語無倫次,「怎麼辦……」

我抬頭,按捺住雙手的顫抖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的……醫生都在裡面呢。」

「已經兩天了……」並沒有理會我,她只雙手捂住嘴巴想哭又不敢出聲。

出事的時候,我在外地出差。她一個人帶著個孩子,顯然是被嚇壞了。

我動了動嘴唇想安撫她幾句,可張開嘴發現嗓子里像被什麼東西塞滿了不得出聲。

右手大拇指與食指彎曲,狠狠地在大腿處擰了下去,待到痛到麻木,我的意識才慢慢聚攏起來。

我是男人。

是這個家的頂樑柱。

這個時候,我更不能倒。

「別想太多,儘力就好。」抬起右手我擁住她,「不管是誰,都會有這麼一天的,不過是早晚而已。」

話雖這麼說,可當醫生走過來的時候,我連站起來的身子都是趔趄的。

他是來建議我們轉到普通病房的。不過並不是因為病人病情好轉了,而是因為……沒必要了。

「你父親腦出血的面積很大,雖然已經做了清理手術,可情況並不樂觀……再這樣下去,也只是讓老人受罪……」

這話,他說得很是委婉。但其中的意思,我已明了。

捏了捏拳頭,我點了頭。雖同意轉了病房,但我仍讓他把能用的醫療手段都供應著,把該做的都做到。

眼下,人事已盡,只待天命了……

2

這是我的……父親,我的至親。

被呼吸機籠住的蠟黃的臉,插滿管子的瘦弱的身體,扎著駭人留置針的乾枯的手,還有剛剛做完手術被纏繞著的沉悶的頭部……

不知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病魔折磨得脫了相,還是我本就許久沒認真看過他的臉,眼下坐在病床邊,我竟有些認不出他。

可曾經,我是那麼喜歡被他抱在懷裡,嘻嘻哈哈地摩挲著他那張帶著胡茬兒的臉。

那個時候,我的母親還沒有去世……

如大多老農民一樣,很多時候,他都會扛著他的那些大鐵塊頭工具跑到自家的莊稼地里搗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鄉下人沒有什麼娛樂項目,農閑時候頂多是在小賣部門口支兩張小桌打打麻將,鬥鬥撲克。不打什麼大錢,到頭兒了也就是些毛票兒鋼鏰兒。

可就這,母親也是不許的。她總說日子吃不窮喝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小毛小票兒的也是血汗錢,不可輕易糟蹋。我們家又不像別家,長輩們去得早又沒人幫襯,那就更得省著過日子。

這話既說了,父親也就不往那牌桌上湊了。因此即使不是農忙,他也會背著手從莊稼地的這頭遛到那頭,循環往複,樂此不疲。

而母親,則在家裡做好吃食打點家務。閑時,她就會坐在那台老式縫紉機前接些縫縫補補的活兒,貼補些家用。

村子裡倒也沒什麼大活兒,不過是這家的奶娃兒要做個新肚兜,那家的孩子要納雙新布鞋,又或者是哪家的老頭老太衣服破了需要打個看上眼的布丁。

都是些費時間費眼睛的細活兒,掙不了什麼大錢,圖個打發時間。無數個日子,她就坐在那裡佝僂著身子,像台不知停歇的機器……

可也就是這東省西省的,我家雖沒有什麼大錢,但日子過得倒也不錯。每年交學費的時候村子裡孩子大都會推遲,而我母親則早早就把這錢備好了,好讓我安安心心地上學。

我知道父母的不容易倒也願意爭氣。每天上課好好聽課下了學好好寫作業,期中期末的時候總能拿個獎狀,讓村子裡的人艷羨不已。

他們都說,這老王家出了個好媳婦兒,管著男人老實幹活教著孩子好好學習,真是能幹勤快還會過日子。每當這時,父親總會咧著嘴大笑,往日別人笑話他「怕老婆」「妻管嚴」的話他也就拋諸腦後了。

到了農忙時候,他也就更有幹勁兒了。割麥子,收玉米,種花生,播芝麻……揮汗如雨,幹勁十足。

老農民是看天吃飯的。農忙時候的天氣就像個耍脾氣的孩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看準天氣收拾完莊稼便至關重要,這,就讓本就繁忙的農時更加緊迫了。

所以每逢農忙,庄稼人都會全員出動,搶豐收,搶播種。

而母親這時也就會放下手裡的針線頂著草帽跟在父親後面,揮動鐮刀,跟著播種,幹得熱火朝天,倒一點兒也不輸給父親。

待到飯時,她又會收了鐮刀跑回家裡的灶房裡擀上一大盆手擀麵,過了涼水,拿蒜汁兒拌了,淋上香油,送給還在莊稼地里的父親。而我,則跟在她的後面,提著灌滿了溫水的水壺,隨她往地里趕。

六月的天真熱啊,曬得人頭頂都是發懵的,廉價的塑料涼鞋踩在被烈日炙烤的凹凸不平的莊稼路上只覺生燙。抬眼望去,一片熱浪。

可父母親似乎渾然不覺。他們甚至光著腳在熾熱的土地上踩來踩去,臉上帶著對這片土地的歡喜。

「好吃,筋道,帶勁兒。什麼東西也比上自家種的糧食好吃啊!」大口吃手擀麵的時候,父親總會不由自主地念叨,臉上掛滿了滿足。

「麵條有啥好吃的啊!」小小的我總會在這個時候向他們細數書本上的各種美食,並揚言等我長大以後一定給他們買最好吃的食物。

「好,那我和你爸就等著老了享你的福嘍!」母親邊笑眯眯地鼓勵我邊從口袋裡掏出兩個硬幣讓我去買雪糕吃。

有雪糕吃,我自然是開心的。接了硬幣,笑哈哈地就往村子裡的小賣部跑。待走到大路上,我回頭望去,仍能看到他們兩個坐在烈日下捧著手裡的手擀麵吃得正香……

火傘高張,烈日炎炎,微風拂面,麥香四溢。辛勤的人兒在這片土地上撒播著希望,而它則回饋豐收供養著我們這些子子孫孫。

那個時候我還不明白,其實對彼時的父母親而言,頭頂天腳踩地的日子最是踏實。而手裡那碗簡單清淡到極致的手擀麵也已然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

3

這樣的日子真讓人懷念。

只是這樣美好的日子,再後來我也只能在夢裡眷戀了。

母親剛開始只是有些吃不下飯,經常說肚子不舒服。她以為是消化不良,就自己買了些山楂藥丸來吃。吃了這葯她倒是能吃幾口飯了,但吃完又覺得很是難受。

農村人怕花錢,不舒服了大多數人扛扛也就算了。實在扛不過去,也就是在小診所里開些藥片,身體好點兒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人吃五穀雜糧,誰沒個小病小災的?過得去就行。」每逢勸她去醫院時,她總這麼說。

就這麼受著啊捱著啊,等到母親去醫院的時候,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胃癌。

接到醫生通知的時候,母親心裡還在惦記著家裡餵養的幾隻老母雞。她說出來看個病光排隊就這麼久,真是又費錢又費日子,她可耗不起。

關於這病,父親和我都沒有對她說實話。我們怕她受不住,就瞞著她說她得了胃炎。只是她向來是精明的,雖表面應著,可私底下總是一個人看著吃的那些葯發獃。

而等到最後,想瞞也瞞不了了。她很疼,整宿整宿睡不著覺。她也很餓,看著東西總咽口水可吃下去又受不了。剛開始她還能忍著,可到了最後什麼都吃不下去了她連帶著精神也垮了。

「雷雷,我疼啊,這裡像有團火在燒我。」那天中午,她拍著胸口在床上大叫,「吃吃不了,喝喝不下,還不如死了痛快啊……」

我嚇壞了,哭著求父親送她去醫院。可父親只搖頭,只知道把手裡的麵條遞給她吃。我氣得很,打翻了他手裡的面,大哭著說她吃不下,讓他趕緊送她去醫院。他不理我,只顧著掃地上那碗灑了一地的面……後來我再鬧,他就拎起我拉了皮帶就抽,把我腿抽得青紫,連路都走不穩了。

就在那天晚上,我母親走了。她咽氣之前,說想吃冰棍兒,說她身體里有團火在燒她,她得滅火。大冬天的,村子裡早已經沒有冰棍兒賣了,我就從院子裡屋檐下扯了幾根冰柱兒給她吃。

她接了過去並沒有猶豫,大口大口地嚼著,邊吃邊說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我問她還吃不吃,她點點頭,我就又去扯。跑到屋外,發現自家房屋上沒什麼大的冰柱兒了,我就跑到隔壁二嬸兒家去扯。

天真冷,雪真厚。我穿著那雙大紅色雪地靴想跑快點兒,可抬腳就被陷進了雪地里……咯吱咯吱的摩擦聲,像是貓兒在抓撓著人心,讓人渾身都很不得勁兒。

我倒是沒在意,只使勁掙扎,在二嬸兒家的外屋檐處上竄下跳。待到我扯到冰柱兒,腳底下那原本厚厚的雪都被我踩得成了水兒……只是到了,她也沒吃到我手裡給她扯得這幾根又大又長的冰柱兒。

她死了。等到我捧了冰柱兒回去的時候她已經閉了眼。我想上前去叫她,想把手裡的冰柱兒遞給她,可那句「媽」還沒出聲,父親就從裡面沖了出來。

「不是讓你看著你媽嗎!我就出去拿點葯的功夫,你他娘的死哪兒去了!」他咆哮著,抬起腳就把我踹到了雪地里。我抱著冰柱兒應聲倒下,手瞬時被冰柱兒上的尖兒戳得出了血。

他好像瘋了。一個勁兒地罵我踢我。我想,要不是隔壁的二嬸兒聽到聲音出來,我可能會被他打死……

其實死了也好。躺在漫天的雪地里我又委屈又難過,死了我就能去找我媽了,死了就再也不用和這個狠心的男人在一起了……

4

夜半的時候,他醒了。迷迷糊糊地,眼睛睜得半開,嘟囔了幾句又昏睡了過去。

我叫了醫生來,他只搖了搖頭,說那些只是潛意識的動作。

我皺了眉頭繼續守著,獃獃地望著他,心裡五味雜陳。他剛剛嘟囔的那幾句,我依稀聽出了兩個音節——秀琴。

秀琴,是我母親的名字。

他在想她嗎?這念頭在我腦海里閃現出來又很快消逝。或許是吧,可這想念的由頭從何而來我就不得而知了。

人都說父親是家裡的頂樑柱,撐起整個家。而母親則是家裡的黏合劑,黏住一家人。沒有父親家會倒,而沒有母親家會散。是啊,母親與父親在整個家庭里的地位是缺一不可的。

可落到過日子裡去,其實沒有母親的孩子遠比沒有父親的更為可悲。家倒了,母親會撐起來,可能日子過得不如從前,但到底是為著孩子的。可家若散了,就再也沒有人可以把它凝聚起來了。

至少我的經歷告訴我,沒了母親……我也就等於是沒了父親。

打牌,喝酒,荒廢莊稼,睡到日上三竿。自我母親去世,我父親就成了這樣一個人。變化之快,仿若他本性就是如此。

這倒讓我想到了荀子人之初性本惡這樣的言論。人生來就是邪惡的,要靠後來的教化才能成人。這話放到父母親的這段婚姻里倒也是適用了。

母親生前是個行事幹練的,每逢父親行差踏錯時她總是及時規勸,或苦口婆心,或哭鬧糾纏。或許在旁人看來她很多時候更像個不明事理的潑婦,可後來我才明白原來她只是深知父親的脾性,一切都在為我們這個家在打算。

我不想這麼說我的父親。除卻母親,彼時他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如果不是他做得事情太過讓我寒心,我又怎麼可能會忍心說出這樣的話?

我承認,他打我我是疼的,他遷怒於我我是怨的,他後來不管日子過活我也是氣的。

可我不是三四歲的孩子了,我知道什麼是疾病什麼是死亡,也自然不會像電視劇里的人兒一樣因為父親打我一頓便真正恨上了,更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地把母親的去世都推在他的身上。

我沒那麼蠢,也沒那麼矯情。他是我的爸爸呀。媽媽已經走了,我只有他了。我頂多只會與他耍耍脾氣,又怎麼會真正記恨他呢?

我在心裡告訴自己,他沒有再帶母親去醫院是因為這病無藥可救,他在母親去世那日打我是因為悲傷過度無處發泄,他不再辛勤勞作是因為他覺得母親去了生活沒了陪伴的人。

我想,他早晚會從母親去世的陰影里走出來的。到那時,他肯定會向我道歉說自己只是太傷心了,他不該打我罵我,也不該錯怪我……只要他哄哄我,抱抱我,告訴我我還有爸爸不要怕,我就會原諒他。

所以,我一個人穿衣做飯做家務,一個人早起早睡好好上學,一個人跟在幾個叔伯親戚後面求他們勸著他罵著他去幹活。我想,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我不知道會從哪天好起來,但是,我願意等。

5

只是我怎麼也沒想到,我等著等著沒有等到他的回頭,卻把另一個女人等到了家裡。

那是個沉悶又潮濕的正午,天空烏雲壓頂,呼吸間儘是煩躁和悶熱。我背著書包飢腸轆轆地往家裡趕,腦海里還在計較著是先寫作業好還是先做飯好。今天作業比較多,先做飯我怕時間不夠完成不了。可若是先寫作業,我肚子又實在太餓……我嘟嘟囔囔打算著,這時候頭頂上豆大的雨滴卻砸了下來。

我趕緊加快步子往家趕,雨太大,到了家門口我已經渾身濕透。看到家裡的大門沒有落鎖,我以為近日去縣城裡幹活的父親回來了,便興沖沖地推開了門,可屋子裡的畫面卻讓我猶如晴天霹靂般愣在了那裡……

散落一地的衣服,糾纏裸露的軀體,來不及收回的呻吟,以及空氣里瀰漫著的讓人作嘔的氣息……巨大的驚愕感和羞恥感從我心底升起,讓我無所適從,呆若木雞。

「天殺的,還不快滾出去!」他似乎也被我嚇壞了,拉了衣服披上,扯著嗓子對我吼。

我被他的怒罵驚醒,一個激靈兒就轉身往外逃。可跑到門外,又是漫天陰雨,無處可去。

末了,我就抱著懷裡的書包在大門屋檐下等。雨倒是變小了,可被風夾裹著吹到我的臉上,又濕又涼,像極了母親去世那晚我手裡捧的冰柱兒。

這次,他倒沒有讓我等太久,也並沒有再出手打罵我。他甚至笑眯眯地喚我進去,給我端了一碗熱騰騰的手擀麵。

我低頭接過筷子,麵條的熱氣在我臉上升騰,最終凝聚成了水珠。

「家裡沒有女人不成樣子,以後你劉姨就跟我們住在一起了。」

「你放心,以後爸還好好乾,咱們日子過得保準兒比以前還好。」

他在我耳邊絮絮叨叨,話語里儘是憧憬。我抬頭,看到他來不及遮掩的笑臉。

「怎麼了?」見我直勾勾看著他,他眼裡終於有了一絲心虛。

「這麵條是誰擀的?」我戳了戳手裡的手擀麵,答非所問。

「是你劉姨。」他笑眯眯地回道,「怎麼樣?好吃吧?等你劉姨住進來,你就能天天吃到這樣的手擀麵了。」

「不好吃。」我啞著嗓子道,「沒有我媽做的筋道。」

我知道這樣說會讓他生氣,但是我還是沒有忍住。而且,我也不想忍。

「你媽做得好吃又能怎麼樣!」他冷哼一聲對我說道,「她已經死了,你還能從土裡把她挖出來給你做?」

這話如平地驚雷般在我耳邊響起,我抬頭冷冷道,「王民,你這麼說我媽,你不是人。」

「我不是人?!我再不是人也把你養大了!」他跳起來就抽了皮帶,「別忘了,你現在吃喝都靠你老子我,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

皮帶如雨滴般落在我的身上,又狠又快。沒有躲閃地,我就那麼冷冷看著他。

「我讓你犟!讓你不知好歹!」見我硬著脖子,他似乎更氣了,鞭子也跟著抽得更狠。

這一刻,我是真的希望能被他打死。那樣,我也許真的就能去見我媽了。

如母親去世那晚一樣,若不是鄰居來阻止我可能真的要被他打死。可和那晚不一樣的是,這一次我對他,不是委屈,不是難過……是恨。

這恨,深入骨髓,非死不能消彌……

6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與他便水火不容。

不再好好念書,不再做家務,不再如從前一般好好穿衣吃飯。逃學,故意把家裡的碗碟打碎,即使感冒發燒到頭暈也當著他的面把包好的葯灑個乾淨。

那時候頭腦簡單,想著懲罰自己能讓他生氣,心痛,後悔。可事實證明,除了換來一頓頓毒打我並沒有看到他絲毫的改變。

那個女人他倒是娶回來了。但他並不如他所承諾的好好過日子,而是更變本加厲。工作三天打魚兩天晒網,掙來的錢也鮮少會交給家裡,而是自己在外面花乾花凈,還時不時要從家裡拿錢。要是沒有,就氣得摔碗砸碟,鬧個天翻地覆……

這樣的日子,我相信沒有一個女人能跟他過下去。因此,在來我家的第四個月,那個叫「劉姨」的女人就拍拍屁股走了。她走的時候,帶走了家裡僅有的幾百塊錢。等到他從城裡晃蕩回來的時候,我已經靠著幾個饅頭過了三四天。

看到蜷縮在床角的我他似乎並沒有任何反應,只扔過來幾十塊錢讓我去買東西吃。

看著那一把皺巴巴的票子,我扯了扯嘴角爬了過去,捏著它們的手都是顫抖的的。

「到了還不是得靠老子!」看到我去拿錢,他沒好氣地怒罵了一句,轉身就出了門。

彼時,我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衣服皺巴巴的,頭髮亂糟糟的,連學校也好幾天都沒去了。沒顧及太多,我跑到村子裡的小賣部買了幾包速食麵,沒等到出了店門就開始啃了起來。

那時候的速食麵才兩毛錢一袋,但對我來說,它眼下已經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啃這速食麵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我媽做的手擀麵。但正如他所說,我媽已經死了,我再也不可能吃得到她做的手擀麵了……

那一刻,我突然想通了一切。

那個我叫爸爸的人,我已經指望不上了。以後的路,我只能自己走了。

想到這,我手裡的速食麵啃得更快了。我沒有想到自己會有今天,竟能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不顧形象地狼吞虎咽。

從前我媽在的時候,她不讓我這麼做,她說這樣看起來很沒有家教。我媽死後,骨子裡的自尊心也不允許我這麼做。我被他打得遍體鱗傷的時候,我沒有向任何一個人訴過苦,我甚至在被人問及的時候還笑眯眯地說是自己磕的絆的……我知道他們不信,可我就是沒臉說自己現在經常被他打,即使這錯根本不在我。

因為我怕……他們笑話我。可現在想起來,一切只不過是我的掩耳盜鈴。點兒大的村子,發生了什麼大家心裡都有數,我這麼嘴硬地維持著表面的自尊,在他們眼裡或許更可笑。

我也終於明白,那些我維持著的那點可憐的自尊,在活著面前,實在微不足道……

7

奇怪的是,想通了這一切我的日子似乎好過了很多。

在學校里,除了好好讀書我開始撿各種書本廢紙賣錢。在村子裡,我除了幫那些叔伯嬸子幹活的同時開始央他們給我頓飯吃。在家裡,我除了把家務收拾好也開始有意無意地迎合討好他。

我知道同學都在笑我窮,連買本正經作文書的錢都沒有。我也知道村子裡的小孩兒都笑我可憐,干這麼多活就為了一頓家常便飯。我更知道,在他的眼裡他終於勝利了,我再怎麼犟也是怕了他的鞭子。

那兩年是我這輩子扮笑臉最多的時候,也是我黑夜裡哭得最傷心的時候。白天我笑得有多燦爛,夜裡我的心裡就有多難過。

別人面前我倒還好,到底是沒什麼關係的人,他們怎麼樣我尚還能接受。可每次在他面前揚起笑臉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緊繃的。

可能是見我老實了吧,他倒不像以前那麼老打我了。也開始斷斷續續地工作起來,學費什麼的雖會推遲個幾天但到底還是給我交上了。

但每次給我錢的時候,他都會擺出勝利者的姿勢對我進行一番冷嘲熱諷,什麼「軟骨頭啊」「還得靠老子啊」「沒出息」啊之類的話,他幾乎脫口而出,且說得洋洋得意。

我恨他,恨他對我的殘忍。我更恨自己,恨自己沒用只能在他手底下討生活。可年少的恨又抵什麼用?我只能發了瘋地讀書,以此來麻痹自己早已經千瘡百孔的心。

我記得很清楚,考高中的那一年我是我們村子裡考得最好的那個人。可站在同齡人里,我是最瘦弱的那個。快一米七的個子,體重還不到九十斤。

按照身邊的人來說,我瘦得簡直一陣風都能把我吹跑。他們哪裡知道,我每次吃東西都是吃個半飽。很多個夜晚,我太餓只能用腰帶把肚子勒得生疼,還哄自己睡著了就有飽飯吃了。然後我就在夢裡大口大口吃著我媽做的手擀麵,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甚至嘴角還帶著口水……

我這麼做,只是因為想……少向他伸一次手。

可即使這樣,也沒能保住我的學業。在我高二那年吧,他打電話告訴我沒錢給我交學費了,我只愣了一秒就說了知道。然後,回到宿舍,平靜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

我早就料想到這結局,所以心裡也沒多大難受。曾經他打我罵我諷刺我的時候我自己想了個辦法,那就是自我暗示他不是我父親,而只是個供我吃喝上學的陌生人。

也多虧了這種暗示,倒讓我在退學的時候竟還對他多了幾分感激。感激他,至少讓我上完了初中,畢竟一個陌生人做到這份上不容易了……

是啊,對一個陌生人,我不該奢求太多的。

8

而現在這個陌生人,死了。

和我媽一樣,死了。

清晨的時候,我出去抽了根煙,等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斷了氣。

我看著被蓋了白布的他,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滋味兒。只是麻木地跟著醫生的指示,簽字辦手續開證明。接著,各種喪儀事宜接踵而至,讓我根本不得空閑……

「難過就哭出來吧,這裡沒有外人。」夜半,旁邊的妻子安慰道。

「難過什麼?誰都有這一天。」我開口,平靜地回她。

她沒有再吭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話又從黑夜裡傳來,「你後悔嗎?」

沒等我回答,她又接著道,「我看得出來,他後來很害怕你……不管怎麼樣,他已經去了,原諒他也是原諒你自己。」

「嗯。」我敷衍地應了一聲,她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

他知道害怕我了嗎?好像是的。而我,似乎也在享受他著對我的害怕。

從學校出來後,我就鮮少和他聯繫。可能是老天爺見我受得磨練夠多了吧,所以終於給了我一個出路。

那是出來的第三年吧,我在一個工地上結識了一位裝修老闆。他見我能吃苦人又機靈便讓我去他公司跑業務。跑業務嘛,自然是一不怕吃苦二要臉皮厚,而這些,我幼時早已熟練於心。去跑業務的第一天,我雖是個新人卻破天荒地簽了兩單……這自然讓老闆對我刮目相看,而我得到了豐厚的提成也就更有了幹勁兒。

慢慢地,我在這個圈子裡越來越熟悉,認識的人也越來越多,工作也越來越如魚得水……不過五六年,我就在這座城市站穩了腳跟。

而等到他來尋我的時候,我的兒子都已經快三歲了。

快10年了,我們兩個人都沒有見過面。頭兩年他倒是主動聯繫過我幾次,也都是來要錢。後來見我給得少,也就沒再找過我。也是,那時候我剛出學校,不是端盤子就是掃地,哪來什麼大錢給他花?

後來有了事業後我遷走了戶口,連帶著給他郵寄了一筆錢。那筆錢的數目,在我看來已經完全可以讓我能夠和他一筆勾銷了。

那是我出校門後第一次尋他,也是最後一次。看到他拿到錢的那一刻,我轉身就離開了那個有他的地方,再也不想回頭看一眼。再後來,聽人說他又找了個女人,不過也沒過多久就分開了,過得也似乎不大好……我不知道真假,也沒興趣知道,也就笑笑就過去了。

但我想,他過得再不好也應該過得去,要不然,他肯定會來找我的。畢竟,他那麼自私肯定不捨得自己受苦的。

9

所以,看到他來找我的時候,我沒有一點兒驚訝。

他瘦了,頭髮也白了,人也蒼老了許多。佝僂著身子,拽著個蛇皮袋從裡面掏出些小玩意兒給我兒子。小傢伙沒見過那些東西,雖有些怕生但很快與他熟絡起來……

「找我幹嗎?」示意妻子把孩子抱進卧室我冷冷開口。

「你是我兒子,我來找你不是天經地義?」他直了直身子,還想給我耍威風。

「你也配?」我笑了笑,平靜地問他。

「我……我是你老子!你是我生的我養的,我怎麼不配了!」

「你養我的我早就還清了,至於生,我要是有選擇倒不想來這世上。」我懶得看他一眼,「告訴你,你要是沒錢了好好說話我還能給你倆兒,但要是想來耍威風的趁早滾蛋!」

「你……你……」他氣壞了,捂著胸口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怎麼?還想訛我?你良心被狗吃了?我兒子才那麼大點你就想讓我這個家散?這是禍害完我不夠還想禍害我下一代?」見他沒有一絲愧疚我壓根兒就不想跟他說話,更別提擔心他了。

見我提及孩子他似乎很是觸動,撫了撫胸口終於有了軟話,「家裡房子沒了,我沒地方住了……」

「呵!我就知道,但凡你手裡有兩個錢也不會來找我!好的時候沒想過你有一個兒子,現在落魄了無處可去了想到我了,你可真是夠不要臉的!」我氣急了,難聽的話也脫口而出。

這話一出,他的臉霎時白了。若不是我妻子出來打圓場,他直接被我氣死也不一定,這倒和小時候他打我被人攔著一樣。

見我妻子出來,他似乎覺得更沒了臉面,拉了那個破蛇皮袋就往外走。看到他那晃晃悠悠的模樣,我突然改變了主意。

我想,給他找個住的地方也未嘗不可。那麼,他就可以嘗嘗我幼時那寄人籬下受人侮辱的滋味兒了……

所以,我就在附近的老小區給他找了個一室一廳,又故意按月付房租。這樣,他就不得不每個月都要求著我給他房錢。然後,只給他極少的生活費,讓他向我幼時一樣過著節衣縮食的日子。即使他生病了,我也只扔給他幾盒藥片,幾乎不帶他去醫院看……

說實話,剛開始我確實是想報復他,讓他嘗嘗日子難捱的滋味的。但日子越久,我的心也就越累,根本沒有什麼報復的快感。尤其他生病的時候,我心腸也很難再硬起來。

倒不是因為我可憐他,而是我想到了曾經生病的母親以及現在陪在身邊的妻子和兒子……

這樣帶著報復心的我讓妻子害怕,也難以給我的孩子做好榜樣。他還那麼小,我不想讓他以為自己的爸爸是個無情的人……而我母親,她決計也是不願意我變成像他那樣冷漠的人。

因此,我作了讓步。但不是原諒,而是不想再和他……糾纏。所以我把租的房子退了,給他找了個養老院按時交錢,算是全了自己的無愧於心。

但是,如過去的10年一樣,我再也沒有去養老院看他一眼。而家裡,也彷彿從沒有過他的到來……

因此,接到他病危消息的時候我還在外地渾然不覺。

10

他出殯的那天,正是豐收時候。

我沒有請來多大場面的鑼鼓,也沒有把他和我媽合葬在一起。

在我眼裡,他不是一個好父親,也不是一個好丈夫。

我想,若不是他老了沒法折騰了是不會想到我這個兒子的。而他這一生,除了我媽不知道又有過多少女人,而他為了這些女人也全然沒有顧及到我媽視若珍寶的我。

我媽是個乾脆清白講究是非曲直的人,讓她和長他眠,我怕會污了她。

不知他人苦,莫說他人罪。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麼真正的感同身受。那天妻子的問題,我的回答是我不後悔,也不原諒。

我能對他做的事情,也不過是最後在他的墳頭擺上一碗手擀麵,以表回憶。他曾說過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那就讓這段前塵往事在這碗面上定格吧!

其他的,都交給時間……(小說名:《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作者:十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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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由婆婆照顧卻哭個不停,提前回家一看我和婆婆撕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