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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進棺槨的他,緊緊抓住前襟處,綉著的皇后小名

1

阿菁嫁入沈府三年,卻始終不明白一件事。

大樑上至君王下至百姓,莫不對沈臨敬畏有加,偏偏皇后沈昭華對他百般折辱,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然而身為兄長的沈臨卻從未動怒。

這種困惑一直到再一次沈昭華秘密召見沈臨後,阿菁才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得到答案了。

因為沈臨死在了那一夜。

阿菁還記得明明前一刻還在瀟洒舞劍的沈臨,下一刻卻重重栽倒在地,阿菁慌慌張張地去擦拭他滲出烏血的唇畔,沈臨死死拽住她的衣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毒已經迅速地侵入了五臟六腑,堅毅的面容因為劇痛而扭曲,沈臨啞著聲音,「阿菁姑娘,沈某想拜託你一件事。」

溢出的淚水將眼前的一片暈開成滔天血色,她混混沌沌里只聽見沈臨斷斷續續的聲音:「永遠,永遠不要讓人知道,昭華與這件事有關。」

他望著阿菁,這一生見慣了腥風血雨的男人,目光哀慟中帶著懇切的請求,等到他眸光漸漸渙散的時候,阿菁終於忍不住含淚點頭。

「多謝……」

說完這話,他捂著胸口咳出一口血,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西風如羌笛嗚咽,悠悠吹響心底的悲涼,阿菁望著棺槨中的沈臨時,想起大將軍沈臨彷彿戲劇一般的死亡,被御醫定義為心悸猝死。

可她知道,他緊緊抓著前襟,不是痛苦,而是因為那裡,只是因為那裡綉著當今皇后的小名:

十三。

2

如今長安城裡已經很少有人知道,皇后沈氏與將軍沈臨,並非血親的兄妹。

那時沈臨還不是什麼威震天下的上將軍,只是成王府里的一名府兵。沈昭華是在一個滴水成冰的雪天里,被出府巡視的沈臨意外撿回來的。

她本沒有姓名,初初被帶入王府便也由著沈臨胡亂說她是自己的妹妹,千里跋涉來投奔他的。她年紀又小,也不說話,被人誤認是膽小,倒信了幾分。

只是府里好心的嬤嬤替她收拾時,發現了襤褸衣衫下縱橫交錯的鞭痕與烙印,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沈臨也是始料不及,給了豐厚的錢財送走了嬤嬤,才第一次打量他撿回來的那個小少女。

身子細弱得很,偏偏眼眸清凌凌地看著他,像冷箭一樣。

問她什麼她都不說話,警惕得如同一隻被踩了尾巴的野貓,再烈的金創葯擦在傷口上都一聲不吭。

沈臨生來耐心便極好,一日一日同她僵持著,直到她手臂的烙印被生生剮了下來,她終於痛得戰慄起來,沈臨將她死死摟在懷裡。

畢竟不過十一二歲的孩子,痛得狠了忍不住嗚咽起來,模模糊糊中也不知咬住了什麼,口中一片腥甜。

她醒來的時候沈臨恰好拉下了袖子,遮住了那兩排深可見骨的牙印。她一時竟有些痴怔,沙啞著嗓子問他:「你為什麼要救我?」

沈臨聞言一笑,猝不及防地扯下她一直戴在脖子上的墜子,低頭看了一眼那上面古怪的文字,「十三?你的序號是十三?」

她猝然睜大眼睛,幾乎要驚叫起來的時候,忽然有根食指抵住了她的嘴唇,她抬眼看去,沈臨目光鄭重,似乎也帶著無窮的溫柔,看得她臉頰微微發燙。

「我與你來自同一個地方,我們都是暗衛營的叛徒,這也是我救你的原因。我知道你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所以你現在自由了,你隨時可以走。」

他微微一笑,「當然,如果你願意,也可以留下來。」

十三眼神還是帶著一種警覺,似乎是在判斷他言語中的可靠性,「只要我想走,隨時可以走?」

沈臨拍拍她的頭,輕聲道:「你是自由的。」

十三陷入了沉默,在沈臨以為她要離開的時候,她卻忽然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孤注一擲,「作為你的妹妹,那麼我該叫什麼?」

沈臨有些詫異,轉身時,窗外月色正跌落她眼眸中,他忽然想起那日她在雪中被人追趕,撲倒在他腳下時,也如現在這般光華流轉不休。

「昭華,你以後,就叫沈昭華。」

3

沈臨在府里的人緣極好,多個前來投奔的幼妹也不過讓管事的在賬上多記了一筆而已。

許是孩子的敏銳讓沈昭華漸漸有了意識:如今她已不再處於烈火烹油的暗衛營。這個初時還噤若寒蟬的女孩,也慢慢懂得了如何去融入這個王府單調卻平靜的生活里。

只有每次午夜夢回,帶著倒鉤的鞭子裹著腳踝將她拖入深淵時,她會心悸一般驚醒,彷彿再一次跌入永夜。

沈臨聽到這樣的動靜總是會匆匆忙忙地趕過去,哪怕是累極,也會守著她,低聲安慰她,甚至有幾次耽誤了侍衛們交接,被罰了幾十棍後,也是如常。

沈臨心裡清楚,沈昭華在這世上,只他這麼一個人親人。他們便這樣相依著度過不少歲月,他也曾問過關於她的身世,她也只是冷笑。

暗衛營的暗衛多是孤兒,也有一部分例外,若是有些孩童幼年時便有些異於常人的能力,暗衛營也是願意去買下的。

十三的異樣,在日益增長的年歲里越發明顯。

沈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是在她十六歲那年,她穿上他新買的襖裙時。

她綉著一件衣裳入了神,連沈臨何時走到她身後也渾然不覺,倒是沈臨湊得近了,淡淡的影落下來,才訝然抬頭。

見是沈臨,她下意識地沖他一笑,杏色襖裙襯得膚色如玉,兩扇羽睫落下的鴉青色清影輕輕一霎,竟有些醉酒似的微醺。

沈臨漆黑的眼瞳微微一晃,映出屋內被割碎的燭影,他竟覺得刺眼一般闔了合眼,才隱約想起前些日子管家替他家小兒子提親的事。

「十三。」

沈臨清晰地聽見自己這樣喊她,這五年來沈臨一直將自己身份放得很清楚,所以現在他也必須擔負起自己的職責。

這些年暗衛營的日子已經逐漸淡去,沈臨考慮考慮她以後的生活也無可厚非,倒是沈昭華卻慢慢變了臉,發了脾氣將他趕了出去。

這管家知道了始末,也是冷笑,「到底是我們配不上了。」

沈臨揉著額頭也是無奈。這位管家說來只是個管家,手裡拿捏的權力在王府里倒也不算小,沈昭華拒絕後,沈臨總是會莫名地受些無妄之災,最嚴重的一次是被人撞折了胳膊。

沈昭華本也不知情,直到沈臨幾日不曾來見她,她才趁著夜敲了沈臨的房門。

沈臨穿戴齊整倚著門與她說話,她濃黑的一雙眼珠子只目不轉睛看著他,忽然趁他不備時猛然握住了他的手臂。

他眉頭一顫,才想起自己這位名義上的妹妹,其實也是暗衛的出身,身手也是有幾分底子的。

「沈臨……」掀開他的寬袖,除卻她當年那排齒印,又多了無數疤痕,她咬著牙看著他,甩手欲走,「他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把我們怎麼樣!」

「站住!」沈臨聽出了她口吻中的怒意,連忙拉住了她,直直看著她,「十三,不許胡來!既然離開了暗衛營,就該將它給你的一切都忘了。」

沈昭華心中一顫,到底是平靜了幾分。

「你到底,是關心我的。」

沈臨目光一滯,卻是偏了頭,不敢與她對視。

只是那縷苦澀,終究是咽不下去。

4

沈臨意識到她已經不適合待在成王府時,到底還是遲了幾分。

成王謝簌宴客,本只是斟酒的沈昭華被幾個侍女撞壞了發簪,一瀑長發共雪裳逶迤而下,恰到了太子謝峪的眼前。

沈臨即使站得遠,也清晰地看見,謝峪那一刻眼中驟然升起的華光。

那晚謝簌屏退眾人,獨獨留下了沈臨。

謝簌十指輕輕敲打著桌面,仍是帶著笑意,「沈臨,本王記得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是被皇兄扔入了御花園裡,賭你多久會被淹死。」

「是,殿下於我有恩。」沈臨抬起頭,目光堅毅,「然而卻不該幼妹來還。」

謝簌淡淡一笑,「本王怎麼不知道暗衛還會有妹妹?」

一線寒意迅速竄過背脊,沈臨怔怔看著謝簌,這位庶出的賢德皇子,竟是令人一眼看不到底。

成王在下什麼棋無人得知,只那晚沈臨匆匆忙忙地搖醒了昏睡的沈昭華,塞給她一塊令牌,催促著她連夜離開長安。

她看到那塊侍衛腰牌,忽然開口,「我走了,你呢?」

沈臨微微一笑,「不必管我,成王待我極好,不會為難我,我說過,你是自由的。」

稀疏月色映得他輪廓清冷,神色堅毅,她眼底的困惑終被他那一聲聲「放心」消磨,天色未明便被悄悄送出了城。

沈臨說的不錯,謝簌確實未曾為難他,只不過暴戾如謝峪,卻沒有這樣的心胸。

在她在城外等候消息的第三天,謝峪就想盡了法子逼他開口,手段之殘酷,連沈臨自己都覺得自己未必會活下來。

不過沈臨想,若她是安寧的倒也是值得了。

不知何時起,數年朝夕相處,他孑然一身也慣了,卻還是將那人放在了心上,生死不顧,惟願平安。

意識昏迷的最後一刻,背脊上的灼痛已經慢慢淡去,一片漆黑的眼前驟然展開一線光明,似有人逆光而來,冷冽的嗓音在混沌中迴響。

「我答應了。」

「不……」

他無力呻吟,彷彿噩夢化作了猛獸,將他囫圇吞下,絕望無脛而來。

沈臨清醒時,沈昭華正坐在床前綉著一件衣服,聞聲抬頭,嘴角彎出一個淺淺的弧度,「你醒了?」

恍然若夢,彷彿還是從前,可沈臨的目光卻死死被她身邊的嫁衣黏住,刺目的殷紅,灼傷了他的眼睛。

「你為什麼要回來?!你知不知道謝峪是什麼樣的人?」

他瞬間赤紅了眼,憤怒的模樣是她從未見過的猙獰。

「我並非嫁給謝峪。」

她卻不知為何心中竟有幾分歡愉,大抵是沈臨的失態,只是為了她而已。

她走近,目光灼灼地逼視著他,令他退無可退,心中情愫再難掩埋,她意識到自己再也沒有機會開口。

「沈臨,你是不是……喜歡我?」

5

沈臨病了很多天,直到沈昭華出嫁的那天,才勉強可以下床走動。

王府出乎意料地冷清,大概誰也不會想到,一介尊貴的成王殿下,為何會娶一個小小的侍衛之妹,即使給了她一個沈知府女兒的名頭,也抵不過她那卑賤的出身。

只有沈昭華自己清楚,在她順利出城的那天,一駕馬車忽然而至,謝簌白衣玉冠地走下來,一派尊貴的模樣。

「暗衛十三。」他那樣自然地喚出她深藏的秘密,「本王想與你做個交易。」

太子謝峪雖是嫡出,無論才能還是脾性,都與謝簌相差甚遠,不過天子偏愛,但凡謝峪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可他總會有得不到的,比如……本王的女人。」

謝簌的威望如日中天,連垂暮的天子都嗅出一絲不祥的氣息,他需要一個無能的王妃,即使是表面的無能。

或許沈昭華的美貌他早早地見過,也只有如此,沈昭華才會那般恰好地被謝峪看進眼中。

她著一身紅衣款款走近時,沈臨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倒是她率先開口,眼底染了艷色,嫵媚得很,「兄長可高興?如今十三再也不會被人欺辱了。」

從十二歲至今,平淡的歲月終於被他親手打破,在那個昏暗的夜晚,燈影搖曳,窗外風聲鶴唳,她眼眸清澈,輕聲問著一個令他窒息的問題,問他願不願意帶她現在離開。

沈臨現在還能想起自己的回答,「除了男女之愛,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似有酸澀溢滿心口,他抬起手,放下她頭頂的蓋頭,帶著諷刺笑意的面容彷彿這樣就可以揮去。

他笑起來,胸腔微微震動,「兄長……自然是高興的。」

那一夜,沈臨還是醉了。

就如沈昭華質疑他的那樣,「如若你不喜歡我,為何要守著我?」

次日,沈臨自請調往邊塞,謝簌應允。

只是誰也想不到謝簌婚後不過幾日,謝峪因著失手弄死一個煙花女子,氣得天子纏綿病榻,大有撒手人寰之勢。

遺詔被扣押在皇后手中,秘而不宣。朝臣不滿,頗有微詞,更有流言四起:天子原本——是要傳位謝簌的。

謠言大有甚囂塵上之勢,壓在謝峪心頭的那腔怒火,終於在天子暴斃的那個夜晚爆發。

在謝簌入宮的後一刻,東宮府兵將成王府圍得水泄不通,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

府中侍衛不多,很快成王妃被人請上了馬車,速度如此之快,以至於讓人懷疑成王府的侍衛是否做過一絲抵抗。

沈臨不分晝夜趕回來時,只看見沈昭華一隻腳剛剛踏上了馬車。

「王妃!王妃!昭華……」

他騎著馬一路緊追,聲嘶力竭地喊著她的名字,而後一枚羽箭刺入了馬腹,他被狠狠甩了下來,數把刀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與此同時,車簾里也刺出一把匕首,抵住一名將士的咽喉。

「放他走。」

將士揮了揮手,兵刃退下的同時也重重在他小腿刺了一刀。

沈臨艱難地抬頭,只見他的十三沖他輕輕一笑。

她瘦了許多,瞳仁依舊黑白分明,一如當初。

那夜宮變,成王妃自刎。

沈臨進宮時,看著火光衝天,又驀然黯淡,他在一地屍骨中找了一夜,最後抱住一個面目模糊的少女身軀。

「十三乖,我帶你回家……」

他抱著那具冰冷的身體,失了智一般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又哭又笑,彷彿瘋子。

他因此落了舊疾,久治不愈。

6

成王妃慘死,一時人神共憤,民心所向,謝簌得以擁兵自立。從關外召集兵馬,不過數年,已有直驅長安之勢。

戰火燃燒長達數年之久,一路從關外燒到了謝簌所經的每一個地方。

謝峪登基的第五年,謝簌娶了程將軍的女兒程宴雪,賓客盡歡,連謝簌也難掩喜色。

偏有一人不同,他闖入謝簌營帳的時候,一身酒氣,眼神卻冷冽如刀。

他為謝簌斟酒,語調卻平靜無波,「殿下又成親了,沈臨敬您。」

「你恨我?」

沈臨漠然抬頭,眼底分明是有一簇烈火騰騰。這麼些年,謝簌始終覺得沈臨就像一隻猛虎,他打起仗來從來不顧及性命,也從來不與人交往。

一個人,一把劍,常常看著夜色懸月怔然無語。

每當這時,謝簌就能想起他離死亡最近的那一刻。

那是沈昭華死後的第三天,沈臨不顧一切地撲向他,眼珠通紅,刀劃破了謝簌的頸項。那一刻,謝簌就知道沈臨是真的想殺了他。

「殿下,我們都是您手中的棋子,棋子是不會有感情的。」沈臨微微一笑,語調卻驀然森冷,「就如同您利用我的妹妹一樣,您也從來不會因此而動容。」

謝簌眼底有輕蔑的神色,「你若真的這樣愛她,原本早就可以護著她一生一世的,你可以娶她,可以帶著她一起離開。」

「可我不能愛她。」沈臨笑出了眼淚,「我不能。」

謝簌看著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一頭撞在了嶙峋的石頭上,頭破血流。

他笑了,「真是可憐。」

次年秋,成王軍攻破長安,沈臨知道自己為之苦苦掙扎五年的執念即將圓滿。

他會親自殺了謝峪,將他的骨灰撒在十三的墳前。

浩浩蕩蕩的軍隊將皇宮圍得水泄不通,兩列士兵自長清殿入,謝峪一身蟒袍,死死盯著階下的謝簌。

這些年他荒淫無度,寵信妖婦,早已人心盡散。

沈臨抑制不住心頭憤怒,拔出了佩劍,只待一舉讓他血濺階下。

謝峪卻看著他古怪地笑了,「原來就是你這個低賤的……」

話語未畢,一枚七骨簪乾淨利落地刺穿了他的頭顱,暗影中走出一華服女子,面容妖冶,笑得輕柔。

那是熙帝謝峪最寵愛的妃子,也是人人唾罵的妖婦華夫人。

她盈盈一拜,「恭喜殿下重奪皇位。」

沈臨已聽不清後面她又說了什麼,只知道有什麼聲音在胸口迴響,酸澀瞬間漫出了眼眸。

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7

「我該叫你沈臨呢?還是兄長?」

空曠的宮殿里,她隨手撥著池水,一舉一動,無不動人。

「十三……」

他顫顫地喚她。

「我討厭這個名字。」沈昭華忽然站了起來,看著沈臨突然笑了,「你想不想知道這些年我經歷了什麼?」

沈臨彷彿感覺有什麼慘烈至極的事情即將發生,可他來不及躲避,因為沈昭華已經一件一件解開了她的衣衫。

凝脂一般的肌膚上遍布鞭痕,淤青,乃至齒印,甚至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窒息的感覺瞬間扼住他的喉嚨,「謝峪他……」

「他是個變態。」沈昭華深深看著他,笑得諷刺,「這些年我給你們傳出的密信,都是拿這些換來的,謝簌是不是從來都不曾說過?」

「十三。」

他瞬間哽咽,痛苦彷彿要將理智吞沒,他撫著她的臉頰,幾乎想將她抱住。

沈昭華推開他,「沈臨,我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同情我。」

沈臨一時愣怔。

她赤著足站起來,「我要成為這大梁的皇后。」

她眼中的野心燃燒得那樣炙熱,沈臨禁不住退了一步。他們已經許多年不曾見過,沈臨居然覺得她那樣陌生。

她覺得好笑,「沈臨,我的人生中已經不是只有你了。在宮裡的這麼多年,我知道只有一樣東西可以保護自己,那就是權力,而不是你。」

是了,她不再需要他。

不管是找謝簌要回她自己該得的東西,還是反駁那些正義凜然的朝臣,她都那樣灼灼逼人。

然而總歸人心是偏的,程宴雪得不到後位已經是謝簌最後的妥協,而沈昭華並不滿足這個結果。

「我為陛下步步為營,滿身傷痕,陛下難道連當初許諾的都不肯給予嗎?」

她站在那裡,仰起精緻絕倫的一張面孔,美艷得讓一切都失了色。

謝簌輕輕嘆道:「你真的變了。」

當初雖也是對他橫眉冷對,卻從未有過這般銳利。

他想了想,「程家權勢甚大,如果你願意,朕手下的暗衛營可以歸你管理,待一切風平浪靜,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倒是陛下沒變,一如既往地會算計人心。」

沈昭華不無諷刺地笑了,如今天下已定,哪裡有什麼風浪,無非是,帝王心頭對權勢的猜忌罷了。

那年冬,沈昭華因犯上作亂被打入冷宮。

沈臨跪求一夜,不得終。

8

沈昭華真的變了。

沈臨去冷宮探望她時,時常看見她凌辱宮人,言辭鋒利,神情冷漠。

他曾試圖改變。

沈昭華只是大笑,然後一步一步逼近他,近到幾乎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她輕聲問他:「既然你這樣想回到以前,那我要你帶我私奔,你肯不肯?」

在沈臨面色忽然變得蒼白的時候,沈昭華就會露出一副嘲諷的面孔,「你總歸是覺得現在的我配不上你,是不是?沈臨,我不要你的同情。」

每一次沈臨都覺得痛苦,他們之間,彷彿有了那道永遠無法逾越的山塹,她不肯走出來,他也不敢離開。

如此互相折磨,直到沈臨救下一個被沈昭華罰跪在門外一天一夜的宮女。

雪天寒冷,宮女幾乎奄奄一息,只是因為不小心碰到了她珍視的衣裳。

「沈昭華你瘋了嗎?」

這大概是決裂的開始。

沈臨無論如何都無法輕賤一個人的性命,就如同他當初救沈昭華一樣。

他救了那個叫阿菁的宮女,次日沈昭華又將阿菁活活扔進了寒池。

如此反覆,沈臨終於將阿菁領回了沈府悉心照顧。

沈臨已經年近三十,身邊卻沒有一個妻妾,謝簌於是將阿菁賜給他做妻。

大婚那日,沈臨推開了前來摻扶的阿菁,獨自一人往後院走去。

他喝得醉醺醺的,隱約間竟似乎看見了一道纖細的影坐在牆頭,他踉踉蹌蹌地走過去,借著冰冷的月光,看清她一臉的淚水。

「十三。」

他那樣喚,而後張開了手臂一把接住了一躍而下的沈昭華,就像以前一樣。

「沈臨,你居然真的成親了。」

她衣服上帶著血跡,味道濃烈,如同幻覺。可沈臨卻覺得那樣真實,她眼中的恨意令他喘不過氣來。

「沈臨,你該死!」

她咬牙切齒地詛咒著他,直到東方既白,沈臨都覺得,這不是一場夢。

天下初定,權勢分散,而如今卻集中在謝簌手中,除卻他治國有方,恐怕倚仗的,就是謝氏皇族蓄養的暗衛。

當沈臨知道沈昭華已經是暗衛統領的時候,謝簌放在心上的程宴雪已經病危。

那個嫁了謝簌六年的姑娘,終於在所有故人都莫名離去後,也離開了謝簌。

昔日追隨的將領們一個一個離去,謝簌本該是高興的如今大權在握,再無人可抗衡,可他卻在此時病倒了。

沈昭華如願以償成了皇后。

可她不知道,她知道謝簌太多的秘密,謝簌原本是不想讓她活著的。

是沈臨交出了他所有的軍權,換了她一命。

沒有人比沈臨更明白其中的意義,失去權力也意味著,他對謝簌毫無作用。

「沈卿當真捨得?」

謝簌試探的目光並未讓他畏懼,他俯身磕了一個頭,「臣,心甘情願。」

後來就是無窮無盡的噩夢,沈昭華總是時常召他入宮,他行了禮,她卻始終不曾叫他起來。

若是有不忍心的小太監勸阻,「大將軍腿上有舊傷,娘娘是不是該……」

她便懶懶靠在榻上,眼角輕挑,笑得意味不明,「是嗎?」

而後宮裡再也不會有這名太監的身影。

她用這種方法折辱他,發泄她這許多年無處躲藏的恨意。

「沈臨,如果不是你,我不會走到現在的地步。」

如果當初他願意帶她一起走,又或者告訴她,這許多年的痴念並非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沈昭華想,她不會變成這樣。

可沈臨始終不曾求饒,哪怕他跪壞了一雙腿。

他總覺得有一天沈昭華會回頭,可直到那一日,他被悄悄召進了宮。

沈昭華很是苦惱地看著他,「將軍,本宮有件事十分愁苦。」

沈臨輕聲道:「娘娘請說。」

「本宮的兄長常常在前朝與陛下作對,本宮真是害怕,哪一天他因為那可笑的忠烈而徹底得罪了陛下,本宮會被他一同牽連。」

他久久地沉默,他再熟悉不過的那個女子,眼中竟是虛偽的試探。

謝簌大病初癒後性情開始暴戾,朝臣們漸漸開始偏向沈臨,這是因果,他逃不掉。

沈臨偏偏這時想起了她當年坐在窗下,一針一線地在他的衣服里綉上自己的小名,他下意識地撫了撫心口的位置,而後接過她遞來的酒杯。

「今晚沈臨就會因為心悸而死,娘娘放心。」他一飲而盡,看著她眼中忽然漫上溫柔,「我說過,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包括我的命。」

他搖搖晃晃地往外走,似乎聽見殿里的嗚咽,他知道那只是幻覺,他的十三,早已鐵石心腸。

「十三,一定要珍重啊。」

9

大將軍沈臨死於心悸的第二天,阿菁一身素凈到了極點的喪服闖入皇宮。

「陛下,將軍死得冤枉啊!」

她連連磕頭,鮮血染紅了台階,無論侍衛如何拖拽,都不肯離去,十指摳在地上,連指甲都齊齊崩斷也不放手。

如此陣仗,終於引來朝野非議。謝簌不得已徹查後,賜沈昭華一杯鴆酒。

無論民間還是朝堂,均是拍手稱快,都稱讚天子英明。

那晚沈昭華在鳳閣受刑,謝簌給了她最後的尊嚴,屏退了宮人。

「朕與你的交易,已經結束了。」他試圖在這個將死的女人身上找到一絲悔意,「你真的不後悔?」

沈昭華遙遙舉杯,喝盡杯中酒,神情泰然,「我不後悔。」

她說這話時,正站在高閣的邊緣,今夜有極美的月色,從她的眼眸折射出來,彷彿微光閃爍,清透如水。

她衣帶翩翩,閉著眼從閣樓上翻了下去。

那一刻謝簌終於明白謝峪為何那樣喜愛她,她那樣好看,連墜下的時候都像一朵碩大而又極致濃烈的硃色花瓣,砰然一聲綻放,美得妖嬈。

幾乎是同時,一聲撕心裂肺的吼聲忽然震徹了宮闈,由遠及近的馬蹄聲被掩蓋,馬背上的人無力跪倒。

「十三……」

血從她身下漫出來,終究是染紅了來人的衣袖,也讓他清晰地看見,她靠近心臟那裡,也同樣綉著他的名字。

他彎下腰,緊緊摟住她清瘦的身體,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喃喃:「我帶你回家。」

阿菁跟著沈臨已經三年了。

從他權勢滔天,到孑然一身,卻只用了短短三天。

她從未想過沈臨還會醒來,那時陛下已經恩准她送沈臨回江南安葬。在她吃驚不已的時候,沈臨只問了她一句話:

「十三呢?」

他的十三那晚已經被賜死,那是陛下的旨意,而阿菁只是那個推波助瀾的人,從她被陛下賜給沈臨,監視沈臨起,就從未見過他如此驚慌失措。

阿菁始終不能忘記,沈臨背著那個已經渾身是血的姑娘,搖搖晃晃地一步步向她走來。不知何時落了雨,他滿身都是雨水與血水,彷彿有流不盡的血液從他背上那個人身上流淌下來。

那樣駭人,又那樣令人絕望。

「十三,十三,你別睡,我帶你回家。」

他哽咽著,哭泣著,哀嚎著,刻入靈魂的哀慟就這樣在荒野里迴響。他跌倒在地上,抱著她哀哀哭泣,似要流盡一生的眼淚。

「你終於……終於肯帶我走了,真好。」

最終她睜開眼睛,勉強擠出一個淺淺的笑。

而後,再無聲息。

10

夜已經深了,謝簌重重靠在椅子上,也不由覺得疲憊。

跪在階下的阿菁終於忍不住抬頭,「陛下,他已經生不如死,求陛下放過他吧。」

阿菁隨著沈臨回到江南,沈昭華也不過多活了幾日,肺腑的重創讓她永世不能像常人一般,每一天都是苟延殘喘。

沈臨終是親自動了手,劍從心臟刺入,她痛苦至極的呻吟驀然中斷,身體里的血已經流盡,她縮在他懷裡,安靜地睡去,如同少時。

沈臨壞了一雙眼睛,每日都會喚她十三。他的命是十三拿命換的,所以他只能如此,自欺欺人。

謝簌沉吟片刻,他想起沈昭華跪在他面前,面色平靜地道:「當初陛下允諾我自由,我願為了他留下,陛下害怕他的權勢,我便讓他交出了兵符,陛下害怕他的武功,我便跪壞他一雙腿,如今陛下又怕他得人心,我又該怎麼做呢?」

沈昭華忽然笑了,「陛下,我既然是個妖后,那麼陛下就讓我這個妖后替您擔這個誅殺功臣的罪名如何?」

「我只想,只想讓他活著。」

謝簌還記得那時自己問了她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

「值得嗎?」

「值得。」她笑了,「從他第一次救我的時候,他就值得。」

沈昭華這一生,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愛著沈臨。

謝簌閉上了眼睛,終於是同意了阿菁的請求。風從窗外吹進來,吹開他手下的那本史書,那是史官剛剛呈上來的,他的硃筆落在第一行字上:

大將軍沈臨,十三歲凈身,入宮數月為成王所救,鮮有人知。

謝簌提起筆,劃掉了那行字。

因為無論真相如何,沈昭華的決定都不會改變。

她愛沈臨,無關其他。

即使他那樣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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