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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秀華的詩:我要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別,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弔膽的春天

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其實,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

無非是 兩具肉體碰撞的力,

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

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

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

大半個中國,什麼都在發生:

火山在噴,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關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槍口的麋鹿和丹頂鶴

我是穿過槍林彈雨去睡你

我是把無數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去睡你

我是無數個我

奔跑成一個我去睡你

當然我也會被一些蝴蝶帶入歧途

把一些讚美當成春天

把一個和橫店類似的村莊當成故鄉

而它們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我愛你

巴巴地活著,每天打水,煮飯,按時吃藥

陽光好的時候就把自己放進去,

像放一塊陳皮 茶葉輪換著喝:

菊花,茉莉,玫瑰,檸檬

這些美好的事物彷彿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帶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內心的雪

它們過於潔白過於接近春天

在乾淨的院子里讀你的詩歌。

這人間情事

恍惚如突然飛過的麻雀兒而光陰皎潔。

我不適宜肝腸寸斷

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

我要給你一本關於植物,

關於莊稼的 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別

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弔膽的? 春天

春天回來時

該來的都會來

你我在一個溫暖的流域老去了

魚群從身邊流過,我們不認識,卻互相知道

它們的身體折射出光芒,如同我們的過去

噢,我們的過去

春天一次次來臨我們的身上

嘬出淺淺的窩,埋下的種子沒有等到夏天

就被鳥雀翻了出來

但是你一次次原諒這樣的意外

併當之以常態來愛

連同這個春天

包裹的悲憫

何須多言

至於我們的相遇,我有多種比喻

比如大火席捲麥田

—我把所有收成抵擋給一場虛妄

此刻,一對瓷鶴審視著我:這從我身體出逃的

它們背道而馳

這異鄉的夜晚,只有你的名字砸了我的腳跟

我幻想和你重逢,幻想你抱我

卻不願在你的懷抱里重塑金身

我幻想塵世里一百個男人都是你的分身

一個棄我而去

我僅有百分之一的疼

我有耐心疼一百次

直到所有的疼驕傲地站進夜晚,把月光返回半空

你看,我對這虛妄都極盡熱愛

對你的愛,何須多言

此刻,窗外蛙聲一片

彷彿人間又一個不會欠收之年

給你

一家樸素的茶館,面前目光樸素的你皆為我喜歡

你的鬍子,昨夜輾轉的面色讓我憂傷

我想帶給你的,一路已經丟失得差不多

除了窗外凋謝的春色

遇見你以後,你不停地愛別人,一個接一個

我沒有資格吃醋,只能一次次逃亡

所以一直活著,是為等你年暮

等人群散盡,等你靈魂的火焰變為灰燼

我愛你。我想抱著你

抱你在人世里被銷蝕的肉體

我原諒你為了她們一次次傷害我

因為我愛你

我也有過慾望的盛年,有過身心俱裂的許多夜晚

但是我從未放逐過自己

我要我的身體和心一樣乾淨

儘管這樣,並不是為了見到你

我的身體里有暮色升起

那麼慢。從前一個朝代就開始的凌遲

「那些隱匿了臉部的人知道早就打開的虛空」

我十指對扣,風穿過手掌

甚至,我可以跳舞:當我從大地上重新捧起虛妄

然後,呼喚什麼就是什麼

莊稼,野草,昆蟲,難以啟齒的羞愧

「愛是我心靈的唯一殘疾。」我對他說

這時候宇宙次序又一次混亂,我一邊理

一邊哭

我不再練習說話。不再跳進月光

不再總想把手上的疤痕掩蓋

我知道,直到我死,都不是時候

那麼疼。血肉模糊卻是偽證

我不再練習說話。彷彿又一次改邪歸正

彷彿又一次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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