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歲被嬸嬸收養我從未見過叔叔，多年後我得知原因內疚不已
第一次見到她時，我只有五歲。相依為命的爺爺去世了，我像被踢皮球一樣踢到了她家。送我去的姑姑讓我叫她嬸嬸，年幼的我躲在姑姑身後，唯唯諾諾。
我忘記了自己是怎麼留下的，只記得那天姑姑和嬸嬸大吵了一架。最後，我被姑姑推給嬸嬸，嬸嬸嘴上還吵著，卻並沒有把我推開。從那以後，我們便開始了相依為命的生活。
嬸嬸住在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里，聽說那院子是叔叔買下的，只是我從沒見過他。後來斷斷續續從鄰居口中聽來一些消息，聽說叔叔很早就南下經商，把身為南方人的嬸嬸獨自留在北方。
有人說叔叔如今生死未卜，也有人說誰誰家的親戚在廣州見過叔叔，他又找了個老婆，過得很好。嬸嬸對此卻隻字不提。
和北方的很多院子一樣，嬸嬸家的院子里也有棵石榴樹。石榴寓意多子多福，但嬸嬸卻沒有孩子。
我剛去時，石榴花開得正好。小小的我雖然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覺得那石榴花真是好看。嬸嬸不以為意，從不見她多看石榴樹一眼。當然，她也很少看我。
嬸嬸的脾氣並不好，煩了就說一大串我聽不懂的南方方言，雖然不明白，但也知道不是好話。這種時候我從不說話，嬸嬸說著說著也就停了，然後照常洗衣服、做飯。
小的時候我最不喜歡家長會，嬸嬸也是。我不喜歡和別人不同，我也希望能有爸爸媽媽來開家長會，但我只有嬸嬸。而嬸嬸也極不願意因為請半天假導致扣工資，但每一次的家長會她都沒有缺席。
高中時的一次家長會，我故意沒告訴嬸嬸。我都想好了，如果老師問起，就說家長出差了。結果家長會的通知單被我隨手放在書桌上，大概還是被嬸嬸看到了。她什麼也沒說，到了日子就直接去了，面對我詫異的表情，她也沒解釋一句。只是回家後告訴我，開了十來年家長會，也不差最後這兩年了。
一路上磕磕絆絆，我們卻一起走了十幾年。那些年裡，我沒有從嬸嬸身上得到什麼愛，至少我沒有感受到，但同樣也沒受過委屈，除了她心煩意亂時的抱怨。
但我知道那也怨不得她，畢竟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她甚至沒有義務撫養我。在心裡，我對嬸嬸還是很感激的，也僅僅是感激。
高中畢業後，我考上了外省的大學。填志願那天，學校要求家長必須在場，嬸嬸坐在我身邊看我寫下一個個學校，無一例外都在外省，她什麼也沒說，好像並不在意。
臨走那天，我第一次和嬸嬸談及叔叔，她的答覆和我聽到的幾乎一樣，南下經商，然後不知所蹤。我並不太相信這套說辭，但看嬸嬸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也就沒再問下去。
大學期間我很少回家，盡自己所能地勤工儉學，只是為了減少她對我的付出，我已經意識到這份人情債我無法還清。雖然我和嬸嬸很少聯繫，但每次打電話我都會告訴她不必給我卡里打錢，我可以賺到自己的生活費。然而我卡里的錢還是不斷地增加著。
大三那年我交了男朋友，是我的同學，當地人。偶然一次機會，在電話里跟嬸嬸說了，恰好快到暑假，嬸嬸竟然勸我回家。之前的兩個暑假我都沒回家，這次也沒有回去的打算，更何況馬上就要找工作了。
我平靜地跟嬸嬸解釋了留下的原因，但她說什麼也不聽，只顧催我回家。這些年雖然我們感情淡薄，卻沒有過爭吵。那是我第一次跟她發脾氣，非常不耐煩地問她到底發生什麼了。一向直爽的嬸嬸變得支支吾吾，說怕我住到男朋友家去，擔心我們之間會發生什麼。
我突然就氣不打一處來，對她大吼，「我已經成年了，要發生早就發生了！」然後便掛了電話。從那以後，我和嬸嬸很久沒有聯繫，一開始是為了賭氣，再後來是找不到緩和的台階。
最終，還是嬸嬸沉不住氣，臨近寒假的時候她再次催我回家。只是這一次她強硬了很多，理直氣壯地命令我回家，說不管之前我怎麼鬧，春節必須在家過。大概那時候有些叛逆，本來是打算回家的，但嬸嬸這麼一說，我反倒賭氣似的不想回去了。
原本是一個緩和關係的好機會，卻生生地被我毀掉了。正如嬸嬸之前所擔心的，我確實去了男友家裡，但什麼也沒發生。
除夕夜，我在一個陌生的家庭里度過，雖然男友一家人還算和善，但我總覺得氣氛怪怪的。然而我卻沒有更好的去處，自作自受罷了，誰也不希望過年的時候孤零零的一個人。
而我卻忘了，嬸嬸才是孤身一人，我甚至連一通電話都沒打給她。
大學生活就要落下帷幕，論文、實習讓我忙得團團轉，更無暇想起嬸嬸。自從那兩次不愉快的電話後，我就下定決心要留在這座城市，更何況男友是本地人，我留下也是順理成章。
當我偷偷設計好今後的人生時，男友提出了分手。一畢業就分手的異地情侶很多，原因大多是無法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然而我主動做出了讓步，卻還是沒能留住我的愛情。我願意留在他的城市，而他卻拋下我，準備奔赴大洋彼岸的另一座城市。
突然間，我變得無家可歸。我想起小時候被姑姑送到嬸嬸家的情景，從那時起我就知道自己是個多餘的人，所以我努力長大，想要擁有自己的家。我以為自己就要做到了，結果還是被現實潑了一盆冷水，冷徹心底。
驕陽似火的季節里，我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裡蜷縮著，渴求著一點火光，卻又看不到任何希望。我竟然有些懷念那個種著石榴樹的小院了，現在，該是一樹的榴花似火吧。曾經覺得稀鬆平常的東西，如今卻格外想念，畢竟，那是唯一可以為我遮風擋雨的地方。我想回去，卻又不肯低頭。
那段日子感覺我要被自己逼瘋了，眼看著就要畢業，我還沒決定好自己的去留。如果不是突然接到嬸嬸的電話，也許我就要去到另一個城市了。
嬸嬸說，姑姑去世了，讓我回去一趟。她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多餘的情緒。放下電話，我莫名地哭了好久，不知道是因為姑姑還是嬸嬸。
自從被送到嬸嬸家，我和姑姑一家便沒什麼來往了，顧及著血緣親情，只好禮節性地去姑姑家弔唁。嬸嬸沒有與我同去，只是告訴我，「你姑姑也不容易，那時候她家裡也困難，你別怪她。」
到底是有血緣的吧，從姑姑家回來，我一直處於極為低落的情緒中。不過這樣也好，掩蓋了我久未回家和上次與嬸嬸爭吵的尷尬。嬸嬸似乎是忘了以往的不快，問了問我這一年多的情況，得知我和男友分手後，嬸嬸也沒表示什麼，卻難得溫柔地摸摸我的頭，「那就別走了，誰知道我還能活多久呢。」
生離死別總會讓人格外感慨，也許明天過後，嬸嬸還是那個堅強的嬸嬸，但此刻她是脆弱的。而更加脆弱的我，早已泣不成聲。爺爺去世後，我第一次覺得自己被人需要。
我們敞開心扉聊了很久。嬸嬸終於肯提及過去，我也終於知道嬸嬸冷漠與剛強的背後是更多的辛酸。
我曾偷偷設想過叔叔和嬸嬸的過往，卻從來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故事。而原因在於，有一件最為關鍵的事情，我從來都不知道——叔叔和嬸嬸早就離婚了。
當年叔叔決定南下經商，卻遭到家人的阻攔，從而和家裡鬧翻，此後便沒了聯繫。臨走前，叔叔與嬸嬸辦了離婚手續，而家人對此並不知情，所以姑姑才會理直氣壯地把年幼的我推給嬸嬸。
「您怎麼不跟家裡說清楚呢？」
「你叔是個擰種，當年把你爺爺氣得不行，他走了，我也沒好意思再回你家，就住在這小院里。住了五年，也煩了，想著走了算了，結果你就來了。」
「那您總該跟姑姑解釋清楚吧？」
「我本來是想說的，但是看你那麼可憐的樣子……」嬸嬸長長嘆了一口氣，「你姑姑家本就有兩個孩子了，別說她家裡不富裕，即便不考慮這個，她哪有那麼多的精力照顧你。」
當時，已經有人勸嬸嬸再婚，她也有些動心，卻因為多了個拖油瓶而放棄了這個想法。
「那……那年暑假您一定要我回家，也是有原因的吧？」過了這麼久，我才意識到。
「哦，那個啊，我當時查出有腫瘤，心裡有些怕，後來證實是良性的，也就沒事了。」
嬸嬸的輕描淡寫像是在說一件與她不相干的事，但我知道，那時候她一定特別希望我能陪在她身邊。強烈的內疚感在內心翻滾，我不敢想像當時的場景，唯一的彌補，便是從此守在嬸嬸身邊。
嬸嬸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我之前隨便說說的，你該走就走。但你記著，這裡，永遠都是你的家。」
我輕輕「嗯」了一聲，別過頭去，不想嬸嬸看到我眼裡的淚花。
不經意間，透過朦朧的淚眼，我看到院子里的石榴樹。五歲那年，一進院子我就看到了火紅的石榴花，過了這麼多年，它依然開得紅火。
突然間，我想起石榴花的花語，是無私與付出，就像我的嬸嬸一樣。（小說名：《石榴花開》，作者：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