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人的「語言藝術」：聽起來是讚美，也可能是貶損
日本有句形容京都人的話叫作「京都人にほめられたら裏がある」。意思是，即使被京都人誇獎了，也不能輕易相信字面上的意思，因為話里往往會包含一些「言外之意」。
比如經典的「ぶぶ漬け、いかがどすか」。當你去一位京都人家中拜訪時，如果主人詢問:「要來一碗茶泡飯嗎？」的時候，其實他想表達的是：「您是不是差不多該回家了。」再比如你和一位京都人在聊天，聊著聊著對方說：「您的手錶看起來不錯啊，一定很貴吧。」他的言外之意竟然可能是：「這麼好的表，看看時間吧，你是不是該走啦？」
因為這種「話中有話」的語言表達習慣，京都人說的話在日本被稱為「京ことば」（京話）。一些即使不是出自京都人之口的「明褒暗貶」的語句也會被網友們戲稱為「京ことば」。
而在國內的社交媒體上，熟悉日本文化的用戶們看到類似的表達會用「一開口就是老京都人了」來調侃。最近網上流傳著一系列「高情商」「低情商」發言的對比，比如想要表達「你真厲害」，可以說「高人竟在我身邊」。然而逐漸被網友們理解成為諷刺一個人驕傲自大時的用法。網友們紛紛轉發表示：「這不就是京都人嗎？」…十分有趣。
一位在京都生活了10年的日本學生作家maru在網上分享了他對於「京ことば」的理解，並舉出了一些「表面看起來是讚美，實際卻可能截然相反的」的語句。比如「よろしいなぁ」一詞，意思是「好」、「可以」、「沒關係」等等。然而在京都語言中，其實暗含著的意思是「どうでもよろしい」、「どうでもよい」（怎樣都行，愛咋咋地，關我什麼事）等。
還有「おおきに」，本來是關西方言中「謝謝」的意思，這個意思大家應該都知道。但是對於京都人來說除了「謝謝」之外，其實還有隱含的意義。比如，它可以表達對於某種邀請或者提案的禮貌拒絕，是「謝謝你的好意但是這次就算了」的簡稱。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是「かんにんして」。「かんにん」的漢字寫作「堪忍」，是忍受、忍耐的意思。那麼「かんにんして」的字面意思自然是「忍耐一下吧」，然而如果一個擅長忍辱負重的京都人對你說「忍耐一下吧」，他想要表達的意思其實是「我已經忍無可忍了」、「你給我適可而止吧」。那麼你就應該反思一下自己的言行了。
提到京都人，難以繞開的一個話題還有「排外」。網上流傳著這樣兩張很有趣的圖。
也就是說，居住在日本的京都人和居住在中國的上海人在瞧不起外地人這方面竟然達成了一種奇妙的「共識」——除了京都、上海以外，其它地方都是「外地」（その他）。可能正因為這樣的腦中的地理概念，使得他們不由自主地認為，外地人都「非我族類」。然而仔細想想你會發現，雖然同樣都是排斥外地人，上海人說話也並不會像京都人這樣拐彎抹角。
新冠病毒流行的當下，京都人特有的「語言藝術」居然發揮著防疫的作用。
最近日本的新冠肺炎疫情狀況不容樂觀，根據日本厚生勞動省的報道，在過去的兩周內（8月10日—8月23日）日本全國新增感染人數達到14,517人，平均每日新增超過1000人。其中，東京作為日本第一大都市，人口密集程度遠超地方，8月24日東京都新增感染者95人，是7月8日以來首次感染人數下降到兩位數，在此之前的一周內，東京每日新增感染人數平均為221.9人。
然而在國內人們看來不容樂觀的形勢下，日本人迎來了他們的暑假—盂蘭盆節假期。近期，日推上又有兩則關於京都人的語言藝術「話裡有話」的典型案例。
圖源：微博用戶@視角日本
案例1：「京都の親族が夏のいろんな物を送ってくれた。もちろん『この夏は京都に帰ってくるな』という意味だ。」
譯：住在京都的家人寄來了好多夏季的禮品，當然了這個意思就是「今年夏天別回來了」。
案例2：「地元の京都に來週帰っていい？ってLINEしたら『東京大変らしいけど、そっちマスクとティッシュ足りてる？』っていう意訳すると京都に來るなっていう返信が秒で來た。」
譯：跟京都老家的親人發line消息問：「下周我準備回去可以嗎？」親人立刻回復：「東京的疫情好像很嚴重，你那邊的口罩和消毒濕巾什麼的還夠用嗎？立刻get到了對方的言外之意就是「不要回來」。
這兩個案例都非常有趣。筆者詢問身邊土生土長的中國人朋友，如果你老家的家人說：「欸，你在大連怎麼樣，聽說最近疫情挺嚴重的，口罩還夠用嗎？」他們是什麼意思呢？我的朋友們基本都回答：「啊，可能想給我寄口罩吧！」如果和京都人聊天，領會不到對方的真正含義，那麼場面一定會比較尷尬。
今年年初，國內疫情比起國外疫情較為嚴重的寒假時期，賴以中國人遊客而生存的日本旅遊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冬。在日本旅遊勝地京都，以中國人為主的外國遊客大幅度減少，而日本國內遊客比例明顯上升。日推上的京都人網友評論道：「客人的數量沒什麼明顯變化，但是更加沉著冷靜了。」已經熟知京都語言藝術的讀者可能會覺得：「是外國遊客素質不如日本遊客高吧？」然而真正的意思是：「還是海外遊客錢多啊，你們這群窮鬼！」
那麼究竟是什麼使得「日本的上海人」—京都人產生這樣奇妙的語言藝術的呢？
根據日本MBS電視台的一檔節目「へぇ?のコトノハ」介紹了京都人往往採用「迂迴」的語言表達的原因。京都人是從平安時代（794年~1192年）開始逐漸掌握這種說話方式的。平安時代京都作為日本的首都，從日本全國各地湧入大量的外來人口，他們身份階級不同，性格迥異。土生土長的京都人面對這些難以辨認身份階層的外來人群，為了保護自身的安全，每說一句話都要小心翼翼，把自己的真心話隱藏起來，逐漸養成了這種拐彎抹角的說話習慣。
而在經濟全球化浪潮席捲下的21世紀，世界各民族的文化都經歷了不同程度的交流與融合。近年來，不少的外國人也開始到京都旅行，或定居於此。據京都府的官方網站調查數據顯示，截止2020年京都府的外國人常住居民總數達到了6萬4070人，且近5年來都呈現穩步上漲趨勢。在各國居民平等友好交流的新時代，京都人的「拐彎抹角」語言藝術在世界文化的衝擊下，未來也可能會漸漸「失傳」。
調侃歸調侃，對於網路上逐漸發酵的「京都語言」事件，許多京都人也站出來表示，還是要看具體的語境，並不是一刀切的貶義，希望大家不要因此對京都人產生偏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