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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建了京郊2000㎡大宅,卻只住37㎡:空間都留給我的寶貝

陳慶慶

的家位於北京宋庄,

兩層樓,2000平米。

她把絕大部分的面積都讓給了自己的作品,

自己在一個只有37平米的玻璃房裡活動。

房子蓋了一半,

她就被診斷出乳腺癌,

於是一邊養病,一邊完成房子的建造。

她幾經婚變,無兒無女,

40多歲才開始做藝術,

一上手就特別順,

結果就沒停下來過。

現在,她把這裡打造成了

放滿藝術作品的「妙幻博物館」。

「400件作品就像我的孩子,

照顧好我自己,照顧好它們,

我覺得這已經是最高境界了。」

自述???陳慶慶 ?撰文???邵沁韻??責編???鄧凱蕾

陳慶慶把在北京宋庄的家叫做「妙幻博物館」,平時接受預約參觀,人數最多的時候,一天來過百十個人,還有學校專門組織學生來這裡參觀。

大部分的時候,她獨自一人在這裡創作。她的作品被中國美術館、紐約新美術館等機構收藏,部分作品長期被歐洲博物館巡迴展出,還多次獲得國際大獎。

光是家裡,就放了她400多件作品,其中最顯眼的,就是一幅幅被罩在透明亞克力框子里的「漢服」纖維作品。

「現在纖維做得很少,幾乎不怎麼做了,因為太費眼睛了。」這才讓我們意識到,眼前這位動作利落的女人已經快70歲了。

以下是陳慶慶的自述。

還沒裝修完,

我就查出來得乳腺癌了

我買這塊地的時候,這裡完全是一片沙土地,連一棵樹、一棵草都沒有。2006年開始蓋這個房子,剛裝修到卧室,我就查出得乳腺癌了,這裡就這樣擱置了。

2008年春節搬過來的時候,我是養病的狀態。我躺在床上,看見窗子外頭有月亮,就覺得特別開心,因為在北京市區是看不到月亮的。

當時都沒有來得及裝暖氣,我開著窗戶,蓋了3床被子就過冬了。

從我住在這兒開始,一點點地修到現在,只有一個木匠師傅在幫我。一邊做作品,一邊做房子,然後就做成現在這麼大,塞得滿滿的一房子。

我覺得作品是有靈魂的,每一個作品需要有一個自己的空間。它們怕曬,太陽大的時候要把窗帘拉上,也怕潮濕,所以最好的空間都留給了我的作品。

慢慢的,我發現留給自己的空間就越來越小,於是我就在旁邊蓋一個玻璃房子,只有37平米,但我覺得足夠生活了。

陽光好一點的時候,燒水、做飯、接待朋友都比較舒服。而且我種了一院子的植物,在玻璃房裡才能隨時看得到它們。

還有那些燈光作品,它們需要一個暗的屋子,所以我把庫房變成了現在的60米長的黑色後夾道,後來我就給這個房子取了個名字,叫做「妙幻博物館」。

40歲開始做藝術,我要玩命地做

91年以前,我有一份高薪的西門子的工作,幾乎天天出差。

當時做翻譯,覺得自己真像一個應聲蟲,說著別人說的話,雖然見識了很多,但是這個事情終究不是我自己的事情。正好當時我查出來腰椎間盤突出,就離職了。

1991年,於德國慕尼黑

後來,我干過好多工作,還開過餐廳,開了一年零三個月,但是失敗得一塌糊塗。

那時候已經開始收藏藝術品,接觸到一些人,對我的觸動比較大。因為你看到他們自由自在地活著,好像世界上還有另外一種生活的可能性。他們也鼓勵我,誰都可以是藝術家。

我現在也理解有好多年輕人跑到宋庄,人是需要看到一些別人的生活方式,這跟我當時的狀態很像。

1989年,於奧地利

因為當時的丈夫是奧地利人,所以我經常去維也納,看了好多展覽。當代藝術完全打破了我們在國內接受的藝術教育,我發現藝術不止是架在牆上的這些東西,知道了「裝置」這個概念。

我一直對材料比較敏感,年輕的時候就喜歡收藏布,穿舊了的衣服,也都留著,現在有幾柜子。之後才聽說了有所謂的「材料感」,這種感覺其實人人都有,我可能特別敏銳吧。

做裝置,一上手就特別順。?所以94年的時候,心態就比較明確了,我想做藝術,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一切都挺懸的。

很快就陷進去了,每天像打了雞血似的。我有藝術家朋友就說:「你趕快做,人不可能永遠有這種激情的。」我想糟糕,人家二十幾歲就開始做,我都快40了,我要抓緊時間。結果一發不可收拾,至今沒停下來。

《花前月下》

用骰子、塑料娃娃、生殖器模型作為材料

我的裝置作品,是由一切我可以收集到的現成品材料組成,包括骰子、塑料娃娃、老照片、奶嘴等。

娃娃的手,它的肢體語言就是「我要」。小孩生下來他要喝奶的時候就會抓手,是一個很清楚的語言。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是詩人食指的一首詩。一列列車裝滿了知青去上山下鄉,因為家家都有孩子要走,所以一車人去送。你就想想,成百上千人到火車站去送別的情況都是揮手,是當時社會上最大的事情。

我為這件作品選的材料中,有陶瓷。陶瓷是一個比較永久的東西,它是可以在土裡埋了很久也不會消失掉的。

中間是一個鐘擺,是我從一個鐘錶里拆下來的,還有一個蝸牛式的貝殼,對我來說是一個存儲記憶的東西。

《魔方格子城》

我的作品中,用了很多骰子,都是我從網上買來的。我覺得骰子代表不定性,社會上的不定性太多了。

《混沌初開》

男性生殖器也是我作品中常常會出現的元素。

那幾年中國經濟騰飛的時候,有的人一夜之間暴富了,但過了幾天又進監獄了,我覺得那個狀態很像男性生殖器的功能,很像這種一時性的爆發和疲軟。

這些都是舊的抽屜,把抽屜打開的時候你會出現一些記憶,抽屜一合上,可能轉身又去做別的事情就忘掉了。

麻是非常有韌性的,我把麻撕成一絲一絲的來做纖維作品。主要做的是中國古代的女服,因為我覺得女服更有風韻。

我們把傳統的中國古代服飾都叫「漢服」,其實我的作品不僅有漢代的服飾,魏晉南北朝、宋代的、明代的、明朝、清朝的都有。

我最開始是從沈從文先生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里找資料,但是後來都是我自己設計的了。年輕的時候我就想要是能夠學服裝設計就好了,但是沒有機緣。

《拷貝出土文物-清》150x140x7.5cm

服裝很有趣,在你最沒有人權的時候,你還是有權利選擇你穿什麼衣服,除非你變成一個囚犯。衣服說明的東西太多了,社會形態、人的生活形態,人的思維方式都在裡面。

我喜歡服裝和舞台,喜歡服裝設計和櫥窗布置。我覺得我做裝置,就是布置一個舞台。燈擱在什麼位置、用什麼顏色,我把自己假設成舞台中的一個角色,或者我在設計一個劇場。

人貴有靜氣,

400件作品,就是400個孩子

我做完乳腺癌手術以後,見到查房大夫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右手還能用嗎?

然後第三天我就開始鍛煉,鍛煉得特別努力。護士長就表揚我說,沒有像我這麼努力的,我心裡說如果我右手不能用,我以後還能做什麼,我不就完蛋了?

病癒後的陳慶慶

其實我得病以後做的作品比原來還多。得病以後身體虛弱,不想說話,但是可以工作,那個狀態有一點像閉關,感覺挺好的,是藝術家需要的一個狀態。

《推推和拉拉》80x50x25cm

09年、10年,我做了這批「大腳小丫頭」系列雕塑,是單個乳房的陶瓷系列,是我在乳腺癌痊癒以後做的。

女人得了乳腺癌之後,很多大夫會說,你反正也那麼大歲數了,這個器官已經沒有用了,你不會再去哺乳或者是生孩子。

但是如果是一個男性得了前列腺癌,他們就會說,男性器官還是保留著好,那是一個男人的自尊嘛!這難道不是歧視嗎?乳房不是女人的自尊嗎?

《福》57x56x28cm

我用陶瓷做成了梭子蟹的形狀,就像是文胸上面有好多尖尖。乳房對於女人來說像她們的一個武器,我丟了一半我的武器。

我把原本的「奇幻博物館」改了一個字,改成「妙幻博物館」。現在人的生活什麼都不缺,你需要看到生活中有新意,有可以讓人耳目一新的東西,有妙的東西。所以藝術讓我很快活,因為它老給我「妙」這種感受。

另外,也是因為我喜歡《紅樓夢》中妙玉的生活狀態。她很靜,她是活在一個自己心靈的安靜當中。現在國內國外各種思潮,每天看新聞,心都特別亂。

所以我覺得人現在「貴有靜氣」。周圍的世界再紛爭,你自己心要靜,而且特別篤定,你知道我要做什麼,除了這一件事,別的事都不管。

我有大概400件作品要打理,就像有400個孩子一樣,有100多棵植物,還有兩狗一貓。

照顧好我自己,安安靜靜地活著,我覺得這已經是最高境界了。

部分圖片提供:陳慶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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