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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患癌住院,繼父想偷偷捲走救命錢,女兒撞見當場撕破臉

導讀:我們都曾經歷過不幸,卻又有幸相遇,並肩而行,成為彼此的救贖和依靠。

1

康寧出獄那天,下了好大的雨。

送她的女獄警遞給她一把傘,她沒接。借了還要還,可她這輩子都不想再來這了。

漆黑的小門在身後緩緩關閉,乾涸的門軸發出「嘎吱」的聲響,隨著她的離去被淹沒在喧囂的雨聲中。

快三年了,她同來時一樣,還是只有一個老舊的雙肩背包,裡頭少了些最初的惶恐和絕望,多了些蹉跎和滄桑。

被方寸天地禁錮的漫漫歲月將她變得麻木而遲鈍,連出獄都不覺得一絲的興奮。

她已經一無所有了,沒有媽媽,沒有家,沒有棲身之地,更沒有未來。

為了怕淋濕背包里僅有的兩身衣服,康寧沒把包頂在頭上擋雨,而是嚴嚴實實地護在懷裡,任憑雨水澆透她全身,冷意從四肢百骸湧起,牙齒不自主地打著磕。

一輛黑色轎車從對面快速駛過,而後剎車燈驟然亮起,很快掉了頭追上她。

副駕駛車窗降下來,露出一張俊朗英氣的男人臉龐,一雙眼睛隔著磅礴的雨幕熠熠生輝,語氣卻難掩驚詫:「康寧?!」

康寧捋了把眼前糊著的濕發,看清來人後心頭一震,湧起了久違的驚喜,像是溺水的人攀住浮木、沙漠的獨行者驟見綠洲,有種絕處逢生的心安。

她知道自己不用淋雨了,至少在這一刻,在她必須獨自面對這個已然陌生了的世界的時候,從漆黑前路中亮起了一束名叫「霍桑」的光。

「霍……霍醫生……」

霍桑示意她趕緊上車,眼睛跟著她移動,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你不是十一月份出獄嗎?」

康寧迅速上了車,才後知後覺地窘迫,她這一身水把座椅都弄濕了,只能盡量往前挪,只坐了四分之一。

「我表現好,提前了半年。」

霍桑點點頭,眉目舒展開,伸手打開了暖風,又從中控台下面拿出一條幹毛巾給她:「那就好,我還以為……」

「以為我越獄了?」康寧拿毛巾捂著嘴輕笑一聲,「那我可不敢!」

對上她濕漉漉的眼眸,看到了裡頭明顯的信任和極力隱藏的無奈,霍桑也有些心酸:「我以為你會受打擊,一蹶不振,沒想到……挺好的,康寧,你沒有讓你媽媽失望。」

康寧驀地一震,垂下眼苦笑:「沒辦法,我也不能跟著她一起死,只要活著,日子就總要過。哪怕外頭再難也比在裡頭強,所以我還是努力想早點出來。

「就像現在我這麼狼狽卻又無力改變,就只能苦中作樂了,笑著總比哭強。」

沉默在封閉的車廂內蔓延開來,幾乎讓人窒息,只有出風口發出輕微的響聲,提示著時間的流逝。

許久,康寧悶悶地開口:「對不起霍醫生,讓你的心情也跟著變得不好了。」

霍桑側頭看了她一眼:「並不會,我反而很慶幸今天恰巧從這裡路過碰到了你,雖然微不足道,但是康寧,我希望你相信,更多的幸運在等著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康寧轉頭去看他,霍桑正在專註地開車,側臉輪廓分明,下頜線凌厲,鼻樑高挺,唇角微抿,整個人嚴肅沉穩,看起來十分可靠。

這樣的情景和感受,似曾相識。

車窗外雨勢未減,「噼里啪啦」地落在車頂上,又順著玻璃流下,匯聚出一道道水痕。

康寧忽然想起,霍桑曾經陪過她一次的,也是這樣的大雨天。

2

那天母親確診了肝癌晚期,是霍桑親口告訴康寧的,他面上眼中有淡淡的悲憫,卻平靜地說著最殘忍的話。

康寧站在醫院走廊中,背靠著冰冷堅硬的牆壁,外頭驟然響起一聲炸雷,將她空白又混沌的大腦撕裂出一道縫隙,而後灌進了凜冽的寒風,幾乎將她整個人凍住。

她從沒有一刻覺得這樣憤恨和怨懟,哪怕她曾經走過的歲月遍布荊棘。

康寧是單親家庭,父親在她三歲時出軌了,被母親抓了個正著,連狡辯都沒辦法,索性直接撕破了臉。

當時的婚姻法還沒有過錯方凈身出戶這一說,就算有,以母親的單純也抓不到父親出軌的有效證據,她只會流淚。

母親是個過分心軟又膽怯的人,當初父親追她時甜言蜜語軟磨硬泡,她就半推半就地答應了。婚後父親不務正業,好吃懶做,她又念著從前的那些舊情一忍再忍,自己辛苦賺錢養家。

離婚時,父親故意拿康寧的撫養權威脅她,她便無計可施,放棄了所有,只抱著康寧走了。

有時候,康寧甚至說不清母親到底是軟弱還是堅強。軟弱到不敢跟賤男人魚死網破,卻堅強到毫不猶豫地獨自撫養女兒。

而母親,也確實做到了。

俗話說「女子本弱,為母則剛」,康寧的母親用實際行動詮釋和證明了這句話。

離婚後的她,像一個張開翅膀護崽的炸毛母雞,對康寧總是溫柔又極有耐心,卻也學會了對欺負康寧的孩子們疾言厲色,跟指指點點笑話康寧沒爸的鄰居大媽對罵半個小時,什麼難聽話都說得出來。

整個人像是綳著一根弦,又像是徹底放棄了某些東西,將所謂的體面和教養全部摒棄,逼自己穿上鎧甲,變得刀槍不入。

然後,成為一台時刻運轉、好像永遠不會累的機器。

在康寧的印象中,母親幾乎沒有一天是閑著的。打好幾份工是常態,下班後還會趁夜裡時間做一些手工活,比如小零碎的飾品、毛線織的拖鞋面、塑料珠子串起來縫製的手拿包,或者是花圈店的假花。

反正母親的手總不會停下,眼圈長年累月地發著烏青,嚴重的睡眠不足和生活壓力將她壓得直不起腰,她迅速衰老下去,比學校里跟她同齡的康寧的老師看起來老了將近十歲。

以至於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老師甚至在稱呼上猶豫了。

母親卻混不在意,只是將康寧交給老師,說了許多拜託和感謝的話,對她家的困苦卻隻字不提,也無意享受那些對貧困生的補助。

她不想讓康寧被同學們看不起,哪怕她再苦再累多打兩份工,也只想為康寧要一份應有的平等和尊重。

康寧是個很聽話的孩子,小時候母親出去打工把她鎖在家裡,她就自己躺在床上睡覺,或者玩玩具。

那是母親用剩下的塑料彩珠給她編織的一隻小青蛙,是她唯一解悶的東西,翻來覆去玩到母親回家,總會摸著頭誇她乖。

初中時,她開始學著自己做飯,這樣母親就不用中午特意趕回家了,節省出的時間至少能休息一會。雖然她知道母親並不會,母親只會抓緊時間多做幾件工。

做飯時出過不少岔子,鍋碗瓢盆摔了是常事,還切過手,最嚴重的一次是被開水燙了腳。

因為她沒做好及時的冷水處理,等母親帶她趕到醫院時,襪子和皮膚已經發生了粘連,一揭便是血肉模糊,疼得她手腳亂蹬,撕心裂肺地哭喊。

母親按住她,眼睛使勁瞪著,似乎要將這情景刻在眼底,將自己也傷得鮮血淋漓才能將心疼消減一些。

最後還是她反過來安慰母親,說疼得麻木了反而不覺得疼了,沒關係。

康寧永遠忘不了母親那時的眼神,像是窮途末路的野獸,又像是絕望無助的囚徒。

似乎已經拼盡了全力卻仍舊得不到上天一絲一毫的眷顧,甚至將更多的磨難加諸在她們身上。

她想,母親會有再嫁的想法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找一個人,不說分擔她的苦難,至少能讓她在最累的時候有所依靠,不至於堅持不下去。

可惜,苦難根本不曾遠去,只是換了個方式罷了。

3

康寧覺得,母親就是被父親害的。

因為她得到過的太少,所以才會輕易被別人對她的一點點好打動,哪怕那好在康寧看來幾乎不值一提。

康寧的繼父是個看上去很溫和的人,說話文質彬彬,做事也周全,在鄰居那裡很有好人緣,許多人都覺得帶著拖油瓶的母親配不上繼父。

實際上,他只是個人前體面、人後混帳的王八蛋罷了。酗酒、嗜賭還有暴力傾向,當然,母親在嫁給他之前是不知道的。

繼父在一個物流公司做庫管,收入還可以,卻全被他拿去賭了,後來因為酒後誤事丟了庫房的貨,來找母親拿錢賠償時才被發現——他完全沒有積蓄,甚至還有負債。

母親因為不願意康寧被嫌棄,結婚前就跟繼父兩個人商量好了。錢財歸屬各自分明,康寧的學費和生活費都由她支付,家裡的日常開銷AA,兩人就算搭夥過日子。

話雖然說得清楚,可人的心卻無法完全按照規定走。

當繼父跪在母親面前苦苦哀求借給他錢補一下虧空,不然他就會失業甚至有牢獄之災,並且指天誓日地保證會戒掉賭癮好好掙錢、一定還給她的時候,母親到底是心軟了。

畢竟,繼父曾經在母親丟了工資崩潰無助時出手幫過她,曾給過她絕望中唯一的溫暖,哪怕他或許從一開始就有其他的目的,但不妨礙母親將這份情記得很深。

母親最後還是決定給他一次機會,也正是這一次,開啟了她新的不幸。

很多時候康寧都恨母親的心軟,為什麼在經歷了這麼多辜負和磨難之後還會去選擇善良,還會願意去給出自己的一份真誠和信任,這些最終只換來痛與淚,還有更深的傷。

繼父拿了母親的錢度過難關後,覺得有了給他兜底的人,不僅沒有回頭,反而變本加厲,搞到最後丟了工作,索性開始撒潑無賴吃軟飯。還變著法問母親要錢,母親不給,他就拳腳相加。

康寧那時已經上了大學,開銷雖然大了,但她每學期都能拿到獎學金,還利用課餘時間打工。

可她萬萬沒想到,她和母親省吃儉用從指甲縫裡省出的錢,竟然都進了繼父的口袋。

母親還落得一身傷,為了不被她發現總是小心藏著,要不是她臨時回家拿東西還發現不了。

繼父剛走,母親癱坐在滿地狼藉中,鼻青臉腫,在她的一再追問下,才斷斷續續說了這幾年的情況。康寧氣得渾身發抖,恨繼父更恨自己,竟然對此一無所知。

當時她差點就拿著菜刀去找繼父拚命,被母親哭著拖住腿:「媽這一輩子已經毀了,怎樣都不會好了,但是寧寧,你不一樣,你長大了,還有更好更光明的未來。

「媽陷在這裡無所謂,你一定要脫離這樣的沼澤,努力往前走,永遠別回頭。」

當時的她以為母親只是迫於現實的無奈而給予她的鼓勵和期待,後來才知道,那是來自於生命即將終結的不舍和不忿。

大二那年初秋,康寧突然接到了陌生來電,說是她母親在工作時暈倒進了醫院。

她趕到時母親還在昏睡,霍桑正站在床邊寫病例,回頭看到她被雨淋得渾身濕透、六神無主的樣子,無聲嘆息。

但該說的還是要說。

母親因為常年的勞累和精神壓力,去年就出現了食慾減退和疼痛的情況,一直在自行服藥。

後來癥狀加重才來了醫院做檢查,確診了肝炎伴輕微肝腹水,住院治療過兩次,都是進行到一半就說女兒要回家了,硬要出院。

霍桑是她的主治醫生,雖然儘力勸說,但還是要尊重病人的意願,並且他看得出來,病人的治療意向不是很積極,始終要求對女兒嚴加保密。

病情就這麼拖著,繼續惡化,直到這次暈倒,已經是癌症晚期了……

康寧聽完後獃獃地站著,走廊里行人來去匆匆,幾次差點撞到她,最後還是霍桑拉了她一把,才回神。

「我知道了,謝謝霍醫生。」

她說完沒再進病房,而是緩慢走進了樓梯間。霍桑站在原地看著她伶仃單薄的背影,覺得她的靈魂已經支離破碎。

霍桑聽病人說過母女倆相依為命的故事,也深知她們對彼此有多重要,完全能想像康寧的心情,但又不知如何勸慰。

他見過的生離死別已經太多了,這世間的遺憾總是如此,很多時候,金錢和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

半晌,他還是沒忍住,買了杯熱牛奶走進了樓梯間。

窗外風雨呼嘯,此間卻一片死寂。康寧將自己縮成一團靠在牆上,只有微微聳動的肩膀顯示著她的悲痛。

苦了太久的人,連哭都不會嚎啕了。

他走過去,將熱牛奶貼在康寧側臉上,手指碰到她額發上的雨水,涼得嚇人。突然就有點後悔忘了拿條幹毛巾來。

康寧抬起頭看他,竟然扯出個笑:「霍醫生,應該還有希望吧?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你看起來又很厲害,一定能救我媽的對吧?」

霍桑嘆氣:「很抱歉,但我必須實話實說,治癒的幾率和必要性都不大了……」

「是不是需要換肝,我可以的,什麼時候做配型?需要我注意什麼,是不是不能吃蛋黃,還不能喝酒,我本來就不喝酒的……」

霍桑皺皺眉,發現康寧根本沒在聽他的回答,只是在自說自話,似乎想抓住臆想中的海市蜃樓。

她一身狼狽,連頭髮絲都帶著無助,巴掌大的小臉幾乎沒什麼肉,愈發顯得眼睛大,內里卻空空洞洞。

霍桑有一瞬間的心疼,感覺她比病床上那位母親也好不到哪去,猶豫了一下,伸手按在她肩膀上,輕輕拍著。

「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儘力。」

康寧這才動了,緩緩靠近霍桑臂彎當作支撐,終於放聲大哭,將喧囂的雨聲都蓋了過去。

一場發泄帶走了她的無助,康寧迅速恢復了堅強,像這些年走過的每一天那樣。

她辦了休學,找了份臨時工作,一邊賺錢一邊照顧母親,跟霍桑也漸漸熟了起來。

霍桑大概是天生的醫者,善良且仁義,對病人盡職盡責,對她們母女也是頗多照顧,尤其是對康寧。她只比他小六、七歲,肩膀那樣瘦弱,卻必須扛起如山的重擔,讓他不免心生惻隱。

偶爾會給她買點小蛋糕、奶茶什麼的,看科室的小護士們都喜歡吃,大概會讓女生心情變好。

康寧確實很喜歡,吃的時候總是眯著眼笑,還會興奮地給母親描述味道和口感,像是能暫時忘記眼前的困苦。霍桑覺得,這就很好了,活著已經如此艱難,能笑一時便是一時吧。

可惜,命運總是對這個小姑娘太過殘忍。

在決定給母親試用臨床新葯以後,康寧回了趟家,打算把母親偷偷留給她的錢取出來,結果碰到了剛找出存摺的繼父——他又欠了賭債,把主意打到了這救命錢上。

兩人爭奪間,繼父對她拳打腳踢,甚至發瘋地想要掐死她。康寧拚命反抗,在幾乎窒息之前,摸到了茶几上的水果刀,連著捅了他五下。

那一刻,她想起了母親渾身的傷和枯槁的臉,還有她們母女困苦的前半生,像是要毀滅一切那樣瘋狂。

最後,繼父脾臟破裂,大腿神經及肌腱重度斷裂,病情較重;康寧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警察來病房帶她走的那天,是霍桑幫忙攔在門外的。

康寧給母親削了最後一個蘋果,又像往常一樣叮囑了幾句才離開,關上門後看到了霍桑:「霍醫生,我媽那,反正你儘力吧……我已經拜託了要好的同學,後事她們會幫忙的。」

說著又嘆息:「我媽給我取名康寧,多麼美好的願望,我卻一個都沒達成……」

那天康寧出人意料地平靜,一滴眼淚也沒流,她走得很慢,再也沒回頭。

霍桑在後面看著,突然湧出強烈的不安,兩步追上去握住她手臂:「你照顧好自己,我會去看你的。」

「謝謝你,但是不用了。」

直到康寧母親去世後,霍桑帶著遺物去監獄探望她,她都拒絕見他,過後還有兩次,也是一樣。

康寧像只鴕鳥一樣躲藏起來,只要不去聽、不去問,就能裝作母親還活著。

至此,已經過了幾百個日夜,她還是沒能真正放下。

4

霍桑停下車,看著旁邊睡著的康寧——眉頭緊皺,眼角溢出淚水,整個人不安地顫抖,口中喃喃叫著「媽媽」……

他伸手推了推她,康寧醒轉過來,快速抹了把眼淚:「霍醫生?」

「到了。」

「這裡是……」

「今晚路況不好,我就不送你回去了,先在我家將就一晚吧。」

康寧有些發怔,她和霍桑並不陌生,卻也算不上多親近,何況還隔著這些未見的歲月,她實在不好意思叨擾。

但她又確實無處可去,之前跟母親住的是繼父家,後來她出了事,繼父的親生兒子就聞訊而來,將繼父和房子一併接手了。如今天大地大,卻早已沒了她的容身之處。

霍桑過來給她開車門,輕易就看懂了她的猶豫:「走吧,不用覺得彆扭,我答應過你母親會儘力幫助你的,況且她留給你的東西還在我這。」

話說到這裡,康寧乖乖地跟著霍桑回去了。

房子是格局通透的兩居室,客廳很大,裝修風格簡單中暗藏格調,跟霍桑本人很像,有種涓涓細流的溫潤儒雅。

屋內收拾得乾淨利落,鞋櫃內整齊地擺放著各種款式的男士皮鞋,看得出是他一人獨居。

康寧鬆了口氣,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來不及細想,就被霍桑催著去洗澡了。

溫熱的水流像是母親的懷抱,康寧緩緩閉上眼滑下去,任憑自己被淹沒,胸腔失去空氣憋得幾乎要炸裂,她卻覺得自己這才活了過來。

霍桑提前給她準備了自己的衣服,有些大,康寧愣愣看著,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醫院樓梯間里那人沉穩有力的臂彎,似乎是這世間最後的弔橋,托住了她當時搖搖欲墜的心。

胸口驟然一跳,康寧覺得有點臉熱,忍不住苦笑——自己還真是像極了母親,總是對別人的那一點好記得很深。

出去時,霍桑正在做飯,聽見動靜回頭看了她一眼:「泡熱水澡不能太長時間,你看你臉都紅了。」

康寧有些心虛,閉口不答,走過去看見他用左手拿鏟炒菜:「霍醫生,原來你是左撇子嗎?之前沒發現……」

霍桑身形微微一頓,沒回頭:「左右手都可以,現在用左手多些。」

「那你可真厲害,做手術的時候可以左右配合,天衣無縫。聽說你們醫生的手都很穩呢,還能給鴿子蛋做縫合,我在電視上看過……」

霍桑卻似乎對此話題興趣缺缺,並不接話,只是端菜上桌叫她坐下吃飯。

廚藝意外地很不錯,客觀來說比自己差點,但康寧卻覺得比自己做得有滋味多了,又或者是,兩個人一起吃的緣故吧。

飯後,霍桑從卧室拿出了一個小腰包,康寧一眼就認出了是母親的。她心頭一痛,接過時手都是抖的,甫一打開,淚水便撲簌簌地落下。

裡頭裝著家裡的鑰匙和零散的現金,還有一隻毛線編織的大頭兔子,是她十二歲時第一次親手為母親製作的禮物。

霍桑從夾層里掏出一張銀行卡:「這是當初你走之前交給醫院的費用,你母親放棄治療,把錢要了回來,讓我替她存在了這張卡里,密碼是你的生日。」

康寧拿在手裡,覺得有千斤重,心裡卻刺刺地痛。原來母親沒有繼續治療,她是活活病死的……

她狠狠閉上眼,將湧上來的嘶吼生生壓抑在喉間,死死攥緊銀行卡,邊角在她掌心硌出血紅一片。

忽然,有溫熱的手掌覆上來,有力而執拗地將她手指一根根掰開,順便也剝開了她緊縮成一團的心。

霍桑在她耳邊低嘆,氣息很輕卻很踏實:「你應該最明白你母親的心意,過去的已經過去,沒必要深陷在泥沼里,人活著總要向前看。」

母親生前也說過類似的話,甚至放棄生命給她留下了重新開始的希望,她自然不能辜負。

康寧點點頭,將母親的遺物仔細收拾起來,正要跟霍桑說她的打算,門鈴就響了。

霍桑起身去開門,見到來人立刻變了臉色:「你又來幹什麼?」

門外那女子閃身進來,身材高挑,面容姣好,通身都是咄咄逼人的氣勢:「幹什麼?我來看看你甩了我之後過得有多好!」

霍桑靠在門邊,無奈地揉著眉心:「童雪,明明你也厭倦了,我也確實配不上你,好聚好散,怎麼就成我甩了你呢?別無理取鬧了好不好!」

童雪狠狠一頓,像是被戳到了痛處:「我堂堂房產集團的千金,追求我的男人數不清,我卻只喜歡你、只對你好,難道這些情分還比不過我幾句酒後失言嗎?」

「你我都知道的,那不是失言,是你的真心話,但是我並不怪你,甚至能理解你,所以我放你走。你也不是留戀我,只不過是自小呼風喚雨慣了,受不了我先提分手,不甘心罷了……」

「你胡說!」童雪尖叫著打斷霍桑,又邁進來一步,正正與康寧四目相對。她正準備躲進客卧的,腳步就此頓在原地。

童雪指著康寧質問:「霍桑,這是誰?」

「跟你沒關係。」

「你是因為她才跟我分手的嗎?」

霍桑皺眉,也帶了怒意:「你沒有權利知道,鬧夠了就離開。」

童雪冷笑:「霍桑,你果然是廢了,連眼光都變得這麼差勁……」

說著轉過頭嘲諷地掃視康寧:「竟然看上這種營養不良的土包子,真是丟臉!不過,她倒是不會嫌棄你……」

「住口!」霍桑低吼一聲,童雪和康寧都嚇了一跳,從來沒見過他這樣鐵青著臉,眉宇間都染上了陰鷙。

「童雪,你怎麼永遠不懂,貶低別人並不會讓你變得更高貴,只會露怯,最後丟臉的只有你!」

好脾氣的人發怒總是更讓人懼怕,童雪抿著唇喘息,到底沒再糾纏,跺著腳走了。

康寧站在原地,尷尬地不知進退,心裡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原來,霍醫生的女朋友是豪門千金。也是,霍醫生一表人才,前途無量,不是什麼人都能隨便肖想的……

「對不起康寧,她說話有些不好聽,你別放在心上。」

霍桑溫聲道歉,康寧無所謂地搖搖頭,她是真的不介意,從前聽過許多比這難聽一百倍的話。

想了想,還是說了:「霍醫生,我明天想回去。」

霍桑愣了愣:「其實你可以留在這裡,機會也多一些。」

康寧搖頭苦笑:「我沒學歷又有前科,很難找工作的,回小城可以試著做點小生意。我在監獄學了很多技能,廚藝、縫紉、編織、西點,甚至木工和雕刻我都會。

「我在那裡埋葬了前程,還想從那裡重新開始。」

5

第二天康寧沒讓霍桑送她,而是自己搭了汽車。

她先買了部手機,跟霍桑交換了下號碼,通訊錄里空蕩蕩的,她暫時也沒打算聯繫其他人。

兩、三年間,小城的變化是巨大的。道路擴寬了一倍,街邊的門店都換了新的,原有的建築拆遷了一部分,包括康寧從前居住的小區,現在已經變成了帶電梯的居民樓。

她一路走著看著,試圖找回一些從前的記憶,最後才發現寥寥無幾。大概是因為不曾發生過什麼值得她銘記的事吧,除了刻進骨子裡的困苦,快樂幾乎沒有。

碰到了幾個老鄰居,還能認出她來,這並不是什麼好事,不過是給人提供了些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康寧並不在乎,從她決定回到小城那刻開始,就做好了準備去面對所有的指指點點和無端惡意。

人就是這樣,明明與己無關,也不曾傷害到他們本人的切身利益,卻還是要跟著罵兩句、踩兩腳,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體現出他們的高尚和正義。

至於背後的真相,根本沒人在乎,甚至從沒想過去了解,而既定印象和偏見是很難扭轉的。

康寧沒時間去關注和改變,她首先要做的是,活下去。

好在批發市場還在原來的地方,康寧去轉了轉,批發了點小玩意,晚上去夜市街擺了個小攤。又在附近便宜的小旅館找了間房先住著,打算攤子穩定了再租房。

生意比她想像的稍微好一點,但是利潤微薄,現在年輕人大多在網上購物,中年人又熱衷於講價。

康寧觀察了兩天,決定加張小桌,帶上手機貼膜。成本低難度也低,自己試了兩次就學會了。她也不貪心,別人貼一張十五元,她就要十二元,一晚上也能掙不少。

唯一的問題就是城管會隔三差五地來趕人。

康寧買不起攤位,便跟著其他小販一起在路邊擺零攤,不合規矩,城管抓到是要沒收貨物加罰款的,所以他們一向都十分警覺。

今夜下雨,街上人本就不多,康寧原本就打算早點收攤的,哪知道城管這麼兢兢業業冒雨抓人,只能驚慌地收拾了東西,先跑再說。

剛轉過街角,身後追上來一輛車,康寧心頭髮慌,立刻加快了腳步,結果被人叫住:「康寧。」

那聲音熟悉又可靠,似乎總在她淋著雨時出現,給予她一片暫時可以棲身的屋檐,讓她的心也收穫安定。

康寧抱著東西坐上車,有些驚訝:「霍醫生,你怎麼在這?」

說完又笑了:「你好像天使啊,總是這麼恰好地出現,拯救我於危難之中。」

她語調輕鬆,沒了上次見面時的緊張和窘迫,臉色也好了些,雖然還是瘦,但眼睛卻亮了起來。

霍桑很是欣慰,也跟著笑:「我可不是恰好出現,我每天都會來。」

康寧心頭一動,有什麼破土而出,拱得她喉頭髮癢。從霍桑家到這裡,來回要三個小時的車程,他竟然每天都來……

「你來……幹什麼?」

「能幹什麼,來看你啊!」霍桑說完頓了頓,嘴角還笑著,眼裡卻瞬間寂滅,「也想看看……該如何重新開始、有多難?」

他聲音低得像嘆息,但康寧還是聽到了,莫名有些不安,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來不及細想,霍桑已經轉開了話題,康寧又興奮起來,掰著指頭給他講自己賺了多少錢,還認識了幾位好心的大哥大姐,教了她不少做生意的竅門。

霍桑一直認真聽著,間或給她幾句建議和鼓勵,把她送回旅店後就直接走了。

康寧看著雨幕中猩紅的尾燈,像是燎原的星火,逐漸將她胸口燒得一團熱。

何其有幸,她貧瘠坎坷的生命中能有霍桑的出現,像是濃霧中的晨光,熹微卻充滿希望。

當時的康寧以為,只要她夠努力不怕吃苦,生活就可以慢慢好起來。

幾日後,瀋河的出現徹底打破了她的幻想。

他是繼父的兒子,聽老鄰居說了她在這裡擺攤賺錢,便帶人尋了來,跟她要賠償金。

康寧挺直脊背站著:「法院並沒判處我賠償,況且我已經服刑了。」

瀋河扯著嗓子嚷嚷:「你坐牢是你活該,但是我老子都成半個廢人了,你必須賠錢!再不濟,他還是你繼父,贍養費你也得出!」

康寧氣得哆嗦:「我沒花過他一分錢憑什麼養他,趕緊滾,不然我就報警了!」

瀋河冷笑:「你報啊,別忘了你可是才從監獄出來,看警察來了會向著誰!」

康寧握拳立在原地,緊咬著牙。瀋河的信口開河她都可以大聲罵回去,唯有這件事,她無可辯駁。

「我告訴你康寧,只要有我在這一天,你就別想在這安生地呆下去,你幹什麼我砸什麼!」

瀋河說著就示意他幾個朋友上前,開始破壞攤子,康寧徒勞地阻攔,被他推了好遠。周圍站了不少圍觀的人,卻沒一個上前勸阻。

一片嘈雜中,有人快步走過來,一把攥住瀋河要掀翻桌子的手。

霍桑皺著眉,左手拿出手機打開:「剛才發生的事我已經全部錄下來了,還有你的話,已經構成了恐嚇威脅,報警或者見律師,我都奉陪到底。」

瀋河看出他不是個好欺負的,便訕訕地住了手,不乾不淨地罵了兩句就走了。

霍桑彎腰將被踢得七零八落的東西收拾好,看到康寧還低著頭站在原地:「這裡呆不住了,還是跟我走吧。」

康寧不動,聲音悶悶的:「跟你走幹什麼,去你家白吃白住嗎?」

「當然不是。我太忙了,你可以幫我做飯收拾家,就算抵消房租了,然後再試著找工作,不用太著急,多久都沒關係。」

霍桑太過正直純粹,連撒謊都不像個樣子,康寧苦笑,眼淚卻滴落在地。

「謝謝你,但是不用了。」

跟三年前一樣的話,當時康寧跟著警察離開的背影有多絕望,霍桑到現在還記得。眼前的人明明立在燈火通明之中,卻似乎又重新回到了黑暗裡。

霍桑心中一痛,上前去拉她,卻被狠狠甩開。

康寧終於抬起頭,雙目通紅著嘶吼:「你看到了,這就是我的生活,污點根本擦不掉,過去的人會永遠撕咬著我,我的人生沒有希望的,註定爛透了!

「所以收起你的同情心吧霍桑,你有你的未來,最好離我遠點,否則你也會被我拖進骯髒的泥潭裡……」

過分的歇斯底里讓康寧失去了力氣,幾乎跌坐在地,被霍桑伸手扶住,他的臂彎似乎總是這樣有力。

霍桑沉沉看她,許久才輕嘆一聲:「我不是同情你,我是需要你……」

他說著緩緩抬起右手:「你不知道,我已經沒有未來了。」

6

半年前,霍桑為了保護同科室的女醫生,被醫鬧砍傷了右手,神經嚴重受損,經過醫治雖然恢復了大部分的功能,但手指變得遲鈍又麻木,偶爾還伴隨輕微的顫抖。

生活上沒太大問題,但是再也拿不了手術刀了。這樣的結果比受傷本身更讓霍桑難以接受。

他從小就立志成為一名外科大夫,除了刻苦學習以外,更是多年如一日地自律。從不抽煙喝酒,任何可能弄傷雙手的事都不會去做,並且堅持不懈地做練習,就為了讓手指更加靈活有力……

而他也確實做到了,成為了醫院裡最年輕的主刀醫生,專業能力過硬,手術出了名的漂亮,誰見了都要誇一句前途無量。

可惜,全部斷送在一瞬之間,甚至由不得他反應,命運就已經殘忍奪走了他的夢想與未來。

霍桑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右手,語聲低啞:「我從不在乎那些虛名,也不需要任何人感激,我只是喜歡做這件事,想要為需要的人減輕苦痛,想要更多的人能活下去,僅此而已,終究是不能了。

「我曾無數次後悔,當時為什麼沒有拿起刀跟那個瘋子同歸於盡,後來又想,我的人生不該為魔鬼而葬送,他不配。

「可是,我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霍桑說著看向康寧,眼中痛苦交織著迷茫:「康寧,你能明白嗎?

「我三十年來都只為了做這件事而努力,現在有人告訴我『你不能了,你再也拿不了手術刀了,你做不了醫生了』,我就……就突然不知道該做什麼、還能做什麼了……」

康寧在旁聽著,心都揪到了一起,此刻看他無助的樣子,連忙握住他揮舞的右手,又怕弄疼他似的,輕輕攏在手心:「我明白的,霍桑,我都明白……」

她是實實在在地心疼了,如果說她走到那一步還有些許無可奈何,那霍桑就是真正的無辜了。

只是出於善良,卻最終落得這樣的結果,她光是聽著就足夠憤恨了,不難想像當時的霍桑該是怎樣的絕望。

「醫院想讓我轉其他科室,只坐診不用手術的那種,我拒絕了,直接辭了職。他們不知道,我已經無法呆在那樣的環境里了,積累的遺憾和悔恨遲早會讓我崩潰的。

「可是離開醫院的我,才是真正無處可去。我每天遊魂一樣晃蕩,整夜失眠,似乎感受不到時間和生命的流逝,不敢去想以後。

「直到我那天遇到你,你說『人活著總要向前看』,我忽然就有些好奇,該怎麼做呢,你會怎麼做呢……我又能不能做到?

「所以我把你帶回家,還每天開車跑去看你,看你努力適應新的生活,獨自扛著箱子進貨、出攤,為了幾塊錢跟客人討價還價,與城管鬥智斗勇……那樣的你,重新鮮活起來了。」

霍桑說著動了動,反握住了康寧的手,眼眸帶著灼熱的期待:「別讓那樣的你消失好嗎?你的人生不該為別人的錯誤買單,我也是,所以,可以請你幫幫我嗎?」

康寧渾身一震,被霍桑這樣看著、需要著、依靠著,似乎讓她擁有了無限的勇氣,這破爛的生活也有了嶄新的意義和動力。

她重重點頭,眼眶有些發熱:「好。」

說做就做,康寧立刻站起身:「我現在就去給你做飯,你可以先換衣服休息一會。對了,要洗澡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她這突如其來的熱情讓霍桑哭笑不得,滿腔的陰霾都沖淡了不少,換做了絲絲縷縷的感動:「那倒也不必……還有,我們是朋友,不是僱主與傭人,你有什麼事都可以直接跟我說,知道嗎?」

康寧咬咬唇,倒還真有個問題:「你跟那個女生分手……是因為你的手嗎?」

霍桑想了一下才明白她說的是童雪,搖了搖頭:「也不全是吧,我確實聽到了她跟朋友抱怨我手廢了、沒前途了,也是不想耽誤人家才提的分手,卻也不覺得遺憾。

「大概我本來就不夠愛她吧,畢竟她那樣的出身和家庭,根本不曾真正了解和在意過我的夢想,我們的悲喜從不相通。」

他看上去雲淡風輕,就像在說別人的事,康寧的心卻又狠狠痛了一下。

這樣好的霍桑,卻經歷了那樣的無妄之災,不僅沒得到安慰與陪伴,反而被質疑、被嫌棄,對方簡直沒有心!

下一秒,她又開始唾棄自己。不得不承認,在聽說霍桑手受傷以後,有那麼一瞬間,她冒出過卑劣的慶幸——他終於不再完美了,就像神祇跌落世間,她這等凡人才有機會染指。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康寧心虛地轉回頭,臉頰燒紅:「沒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霍桑心頭一跳,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不確定,下意識轉身往卧室走,聽到康寧在他身後說:

「霍桑,你手沒廢,只是上天看你太累了,想要你換種方式生活。你還有很多選擇,我可以陪你一樣一樣地試,直到找到你最喜歡的那種為止。」

7

過後回想,霍桑覺得自己應該就是從那一刻喜歡上康寧的。

簡單直接又不可思議,只是因為一句話而已。

從小他立志學醫,父母很滿意,因為醫生的工作體面,他們說出去有面子。

後來他手受傷不能拿刀了,領導們都很惋惜醫院失去了一位優秀大夫。

兩者都是從他們自己的角度考慮得失,卻無人在意他本人的好惡和感受。

只有康寧說「我會陪你找到你最喜歡的方式」,還說「霍桑你可以做任何事,但是只有你自己的快樂才最重要」。

康寧其實是個很單純又執拗的人,她答應了會幫霍桑,就全心全意絕不偷懶。

生活起居上無微不至地照顧他,被霍桑笑話小題大做以後,又開始從工作方面著手。

她完全不懂醫,卻努力在電腦上研究國內外的各大醫學網站和期刊,試圖找出和霍桑專業相關的,勸說他寫文發表,從臨床轉為理論。

其實她知道,霍桑的實力完全沒問題,只是心理上存在創傷,短時間內不願接觸與醫學相關的東西。

這並不是好現象,跟諱疾忌醫差不多。如果只一味逃避,放不下又拿不起,霍桑的人生才真的完了。

只不過勸說的過程略艱難,康寧變著花樣做了半個月美食,又天天苦口婆心磨得霍桑耳朵起了繭子,才勉強答應試試。

可他畢竟頹喪了許久,一時之間很難找回狀態,於是康寧又變身書童,幫忙查資料寫詞條,順帶還學會了許多生僻的醫學專業英文辭彙,連困得趴在桌上睡著了,嘴裡都還在嘟囔著。

霍桑有些好笑,故意逗她,湊到她耳邊問一句中文,她竟能迷糊著答出英文,估計夢裡還在幫他做校對。

眉頭微微皺著,側臉被手背推出鼓囊囊的一團,肉眼可見地胖了些,也不知道能不能抱得動……

霍桑低笑了聲,輕手輕腳地起身,打算把她抱進卧室去睡。剛碰到膝窩,康寧就醒了,迅速按住他手,一臉緊張。

以為她是嚇著了,正要出口安慰,就聽到康寧著急地說:「小心你的手,別使勁!」

寥寥幾字就讓霍桑的一顆心,從心疼變為心動,軟得一塌糊塗,連眼眶都微微發酸。

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個人這樣認真地將他放在心上,慎之又慎地對待,連睡夢中都惦記著他的手、他的傷。

又想起康寧特意去找中醫配了中藥包,每天給他熏洗熱敷,就為了讓他的舊傷在陰雨天不會那麼酸痛難受。

康寧為他做的還有很多,最多的就是鼓勵和陪伴,他漸漸有些貪心了,開始期盼能一直這樣繼續下去。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岩漿一般流淌過全身,甚至讓他狠狠心悸,生出了點急不可待的小心思。

「你剛才說夢話了……」

「是嗎,我說什麼了?」

霍桑直直凝視著她,喉頭滑動:「你說你喜歡我。」

康寧驀地一窒,整張臉立時燒紅了,卻借著剛睡醒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轉身同手同腳地跑回了卧室。

霍桑看得發笑,卻沒追上去,本來也是逗她的。有些話還是要男生先開口才是,況且,康寧一直有心結,他都明白。

很奇怪,他似乎從初識就能很輕易地讀懂康寧的情緒,悲傷絕望、窘迫羞慚,又或是如今的糾結和膽怯。

這大概就是註定的緣分和默契吧,因著康寧,唯物主義者霍桑第一次開始相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並打算將它永久地留住。

兩月後,霍桑的投稿發表了,康寧比他還高興,拿著樣刊反覆地看,眼中藏不住的崇拜和嚮往。

想起她大學還沒讀完,霍桑有些可惜,問她要不要接著去讀書。

康寧搖搖頭:「不了,與其去追趕逝去的光陰,還不如努力抓住眼前。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上大學是為了找工作賺錢養活自己,現在我也能做到,不過是辛苦一些罷了,可誰又不辛苦呢!」

她實在是個很通透又清醒的人,從小到大早就習慣了受苦,反而有了一顆平常心,有時候甚至無所畏懼。

連帶著霍桑都被感染了,覺得那些傷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不能拿刀至少還能拿筆,還能創造屬於自己的價值。

直到此刻,霍桑才覺得自己是真正可以重新開始了。

「我有個大學同學是做進口醫療器械的,最近聽說我辭職了,一直打電話叫我去幫他……我想試試。」

康寧很是驚喜:「你有興趣就去做啊,你那麼優秀,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霍桑對她的盲目崇拜感到有些好笑,但心裡還是抑制不住地開懷:「那你呢,想好做什麼了嗎?」

「隔壁街的蛋糕店在招學徒工,我有些基礎,想邊做邊學,等攢夠錢了就開個小店,能養活自己就行。」

「我可以投資……」霍桑笑了笑,忽然牽住康寧的手,「你的店、你的夢想還有你的餘生,我都想和你一起經營,你能給我這個機會嗎?」

康寧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瞬間紅了眼眶,卻躲閃著不肯看他。

霍桑也不催促,耐心地等待,許久,才聽到康寧小聲說:「我不行的,我不夠好……你應該擁有更好的人。」

「不會有比你更好的人了,這世上只有你的喜歡是我最想要的、滿分的喜歡,除了你,誰都不行。」

霍桑伸手將康寧擁入懷裡,下巴埋進她頸窩:「你一定不知道,你曾給了我多大的力量,為迷失黑暗的我揭開了一線天光。所以,你很好,我喜歡你。」

康寧微微一震,又想起了出獄那天見到霍桑的情景,滂沱雨幕中的那雙眼、那個人,也曾給過她最大的驚喜,在過去的無數個瞬間里,霍桑才是她的光。

但她沒有說,許多話放在心裡就夠了,就像她已經決定陪伴霍桑一生,卻只會用行動去證明。

空蕩的心終於變得飽滿安定,眼淚也不堪重負,雙手再也忍不住去緊緊擁抱眼前的人,出口卻還是只答了一句:「我也是。」

我們都曾經歷過不幸,卻又有幸相遇,並肩而行,成為彼此的救贖和依靠。

故事的最後不過是,我也和你一樣,炙熱而澎拜地愛著你。(作品名:熹微,作者:流雲斷。)

結語:你的人生不該為別人的錯誤買單,希望在任何的境地,都不要失去對美好生活的嚮往與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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