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背後的故事丨我記錄了朱?復興的奇蹟
1994 年，我第一次採訪拍攝朱?，至今已有 27 年，在這漫長的歲月中，我和我的鏡頭一起見證了朱?復興的奇蹟。
1981 年，「秦嶺一號朱?群體臨時保護站」在陝西洋縣姚家溝設立（照片由陝西漢中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提供）。
1981 年 5 月 23 日，中科院劉蔭增先生為代表的朱?尋找團隊，歷經 3 年時間，行程 5 萬公里，終於在陝西省漢中市洋縣找到世上僅存的 7 只野生朱?，給這一物種的留存和複壯帶來一線希望。
40 年後的今天，朱?這一極小種群從「重新發現」到「繁衍復興」，由當初發現的 7 只極小種群發展起來的原生朱?種群數量已達 4000 多隻，活動範圍從重新發現時不足 5 平方公里擴展至漢中、寶雞、安康三市十多個縣（區）15000 平方公里，並呈進一步擴散的態勢。
我國朱?保護工作成效顯著，成為人類拯救瀕危物種的成功典範。
01
艱難的採訪 沒有磨滅我完成拍攝的信念
被列為「國際保護鳥」的朱?，又名朱鷺，有「東方寶石」之譽，歷史上廣泛分布於我國大部分地區和朝鮮半島、俄羅斯遠東、日本等地。
對棲息環境，朱?很挑剔，至少要具備三個條件：要有高大茂密的樹木，這是營巢的需要；要有水田、河湖，這是覓食的需要；與人比鄰而居，但又環境僻靜，這是避免天敵襲擊的需要。
然而，進入 20 世紀以來，朱?棲息環境遭到破壞，種群數量急劇減少—— 60 年代，俄羅斯遠東地區朱?滅絕；70 年代，朝鮮半島最後一隻朱?消失；1981 年，日本捕獲最後幾隻野生朱?，實施人工飼養，但未能繁育出後代……而我國自 1964 年在甘肅捕獲一隻朱?後，再無朱?的消息，這種珍禽一度被認為在我國已滅絕。
我第一次採訪拍攝朱?是 1994 年，我記得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當時朱?還不為外人所知，而且數量依然極其稀少，即使是在洋縣也見不到朱?的蹤影，只有在朱?保護站的飼養籠里才能看見不多的幾隻。經過多方聯絡，好不容易允許進站拍攝。保護站里都是籠舍，鐵欄柵相隔，根本無法拍攝到能發稿的照片。好說歹說，一天過去了，相機里的一個膠捲也沒有拍完。
1994 年 9 月 10 日在洋縣白火石溝朱?營巢區拍攝的朱?。
鬱悶中的我渴望有所突破。當天晚上，我誠摯地邀請工作人員到縣城的一個小飯店相聚，以聯絡感情，加強溝通。在點菜時我精心挑選了幾個自認為可口的菜肴，沒想到飯店老闆卻一臉不高興：「我們飯店雖小，好的菜也不少。」老闆的話外之音是嫌點的菜便宜。我開玩笑地說：「聽說你們這裡有一種特別少見的鳥？」店老闆一本正經地回答：「那可不敢，朱?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你給再多的錢我也不犯法！」
我們一行笑了。可見，在洋縣群眾心目中，朱?的保護意識已深入人心。
1994 年 9 月 24 日拍攝的剛孵化的小朱?。
1994 年 9 月 26 日，一對名為「龍龍」「鳳鳳」的朱?從故鄉陝西朱?保護觀察站啟程赴日本「落戶」，供日方開展繁殖研究之用。這是赴日前，」龍龍「與」鳳鳳「在朱?保護站里嬉水。
經過幾天的周折和磨練，我與站里的多位工作人員也漸漸熟悉了，在他們的幫助下，我完成了圖片專題《世界瀕危物種——朱?》的拍攝。通過這組照片，向全世界報道了我們國家 14 年來，先後投資 300 多萬元，使朱?數量由發現時的 7 只增加到近 50 只的巨大進步。特別是 1993 年人工孵化、育雛獲得成功，標誌著科研工作的又一重大突破。
稿件在海內外產生了較大的影響，1995 年 6 月，編輯部約我再拍攝一組朱?的專題。有了之前的採訪經驗，我很快完成了名為《朱?新家園》的專題。這組照片第一次向世界報道了朱?救護飼養中心飼養的 9 只朱?中，有 3 對朱?交配產卵，經過 20 多天的孵化，於 4 月中旬陸續孵化出 3 只幼鳥的新聞。
我也拍攝到了經過 20 多天的孵化，小朱?終於來到世間的珍貴鏡頭。據朱?救護飼養中心主任、工程師席詠梅介紹說，這次配對產卵的 3 對朱?中，有兩隻雄鳥是 1993 年從野外取卵由人工孵化出來的，它們「生兒育女」，不僅證實了朱?雄鳥兩年可以性成熟，而且實現了朱?人工孵化、人工育雛、人工飼養成熟、配對繁育的大循環，標誌著中國朱?人工繁育獲得了重要突破。
1995 年 7 月 28 日拍攝的座落在秦嶺南麓的陝西洋縣朱?救護飼養中心。
1995 年 7 月 29 日，剛出世的小朱?的一舉一動，牽動著科研人員的心。
1995 年 7 月 29 日，洋縣群眾為朱?送來食物——泥鰍。、
1995 年 7 月 29 日拍攝的朱?成鳥哺育幼仔情景。
1995 年 8 月 2 日，陝西洋縣朱?救護飼養場的科研人員在護理朱?幼鳥。
這組彩色圖片專題，被海內外媒體多家採用，香港的《文匯報》《大公報》均整版刊用。
2018 年 6 月 2 日，我在洋縣四郎鎮田嶺村的一片密林里，從早晨 6 時守候到 11 時，忍受著蚊蟲的叮咬，以擬人化的手法，完整記錄下出生 10 余天的 2 只朱?幼鳥由父母精心呵護的幸福生活。整組圖文在網上流傳甚廣，我被蚊蟲叮咬的皮膚也整整治療了一周。
2018 年 6 月 2 日，在洋縣四郎鎮田嶺村的一片密林里，朱?夫婦在密林的巢里看護幼鳥。
2018 年 6 月 2 日，從遠處覓食歸來的朱?在巢里給幼鳥餵食。兩隻朱?輪換在巢里看守幼鳥，另一隻則外出覓食。
02
不間斷的關注 凡有大事從不缺席
朱?的關注度一直很高，它是「秦嶺四寶」中陝西獨有的物種。凡有朱?的重要活動與節點，我都設法參與。
1996 年 4 月，洋縣朱?救護飼養場從野外取卵人工孵化出 5 只朱?。它標誌著朱?人工繁育獲得新的突破。世界瀕危的朱?在陝西省已經從 7 只發展到 61 只。
1996 年 4 月 10 日，1988 年畢業於西北大學生物系的席詠梅在觀察從野外取卵人工孵化出的小朱?。
2002 年 3 月 4 日下午，特別難忘。這一天乍暖還寒，迎著飄落的小雪，30 對朱?從位於漢水之濱洋縣的朱?保護觀察站越過秦嶺，來到西安周至縣樓觀台，落戶陝西省珍稀野生動物搶救飼養研究中心。
2002 年 3 月 4 日，陝西朱?保護觀察站飼養員唐仕興與朝夕相處的朱?依依惜別。
50 多年以前，樓觀台曾是朱?的棲息地，地理、水利、植被、氣候等條件均較適宜朱?生長。國家林業局等有關部門選定秦嶺北麓的周至縣樓觀台作為新的人工飼養朱?研究基地，這是為繼續擴大朱?人工飼養種群，並為再引入朱?放歸自然做準備，也為避免整個種群疾病感染的風險。
我在寒冷的雨雪中，苦苦靜等了三個多小時，才迎來翻過秦嶺的 30 只朱?。看到送行的護送員與朱?緊緊相擁，難捨難分，我迅速拍下了這個感人的瞬間。
2007 年 3 月 14 日拍攝的漢江附近的朱?。
2007 年 5 月 31 日，在秦嶺深處的陝西省寧陝縣城關鎮寨溝村，26 只經過野化訓練的人工繁育朱?從鳥籠中相繼被放飛。這是我國首次正式對人工繁育的朱?進行野化後異地放飛，也是人類第一次將人工繁育朱?放歸大自然。
2007 年 5 月 31 日，在秦嶺深處的陝西省寧陝縣城關鎮寨溝村，兩名專家放飛朱?。
2007 年 5 月 31 日，在秦嶺深處的陝西省寧陝縣城關鎮寨溝村，一位農民放飛朱?。
一年後的 4 月 30 日，實施野化放飛的 26 只人工繁育朱?中的一對，經歷了冬季罕見的大雪考驗後，不僅適應了野外環境，還成功孵化出 3 只幼鳥，標誌著我國對瀕危鳥類朱?實施的首次野化放飛初步取得成功。
2008 年 4 月 30 日，在陝西省寧陝縣朱家嘴村一處山坡的松樹上，一隻朱?正在哺育雛鳥。
2009 年 9 月 12 日拍攝的白裡透紅的成鳥朱?的羽毛。
2014 年 6 月 1 日，陝西洋縣朱?自然保護區工作人員在檢查記錄野生朱?的最新情況。
2014 年 6 月 1 日，陝西洋縣朱?自然保護區工作人員為野生朱?配戴無線電追蹤器。
2019 年 11 月 19 日，朱?在漢江支流的牧馬河畔覓食。
截至 2020 年底,朱?的易地保護已經在寧陝、銅川、寶雞、河南羅山縣、浙江德清及日本、韓國相繼實施了人工種群放飛工程,放歸朱?在野外自然繁育獲得成功,取得了滿意的效果，實現了從穩步就地保護、開展人工繁育，再到野外放飛的良性發展保護目標。
03
命運改變的 不只是朱?
呵護備至，7 只朱?開枝散葉，如今原生繁衍至 4000 余只。它們飛出洋縣，飛越秦嶺，飛向全國，飛到海外，種群瀕臨滅絕的命運得以逆轉。
時光推移，朱?種群日漸複壯，身影越飛越遠；深山小城裡，發動群眾的步子，也越邁越大，「保護站 信息員 農戶」等模式應運而生。除了動員農戶護?，還招募信息員——發現朱?新的營巢地、夜宿地，或者病、弱、傷的朱?，信息員及時上報，專業人員核查確認後，給予獎勵。
2021 年 5 月 20 日，朱?在洋縣謝村鎮小池村覓食。
2021 年 5 月 20 日，在洋縣溢水鎮老莊村的一處朱?巢點，三隻朱?幼鳥在巢中棲息。
2021 年 5 月 20 日，在洋縣溢水鎮老莊村的一處朱?巢點，一隻成鳥守住在家，另一隻外出覓食。
2021 年 5 月 20 日，在洋縣溢水鎮老莊村的一處朱?巢旁，一隻朱?成鳥在小憩。朱?是喜歡集群的鳥。朱?巢通常在向陽、避風、晝夜間溫差變化不太大、地形開闊的山窩，所在的樹木通常明顯高於周圍其他樹木。
2021 年 5 月 20 日在洋縣溢水鎮老莊村的一處朱?巢點拍攝的三隻朱?幼鳥。
5 月 21 日，我採訪結束正準備離開時，得知洋縣紙坊街道紙坊街村 2 組村民韓成林，將巢穴中跌落的朱?幼仔救起，迅速將受傷的幼仔送至朱?生態園飼養中心——在洋縣城鄉，群眾保護朱?意識非常強，每年都會救護一些受傷朱?，朱?保護站工作人員及時救治，有效保護了朱?成長。
2021 年 5 月 21 日，洋縣紙坊街道紙坊街村 2 組村民韓成林（中）將受傷的朱?幼仔送至朱?生態園飼養中心。
2021 年 5 月 21 日，在洋縣溢水鎮老莊村的一處朱?巢點，一隻成鳥守住在巢旁的樹枝上。
回望朱?種群的複壯之路，憑靠無數牧?人默默堅守，也得益於我國生態文明建設持續加力。
曾經，洋縣人為了呵護朱?，老百姓種地耕田，不再用化肥、農藥，莊稼相應減產。然而，近 40 年堅守，洋縣積累的「綠色存量」釋放出「經濟增量」：全縣有機農產品認證達 15 大類 81 種，產值 11 億元，品牌價值達 70 億元。
「天然林保護工程、退耕還林工程、秦嶺生態保護……一項項『大動作』，滋養了朱?所需的濕地、森林兩大生態系統。」陝西漢中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局長張亞祖說，「留住綠水青山，哺育了朱?，也換回了金山銀山。」
我們熱愛這片土地，熱愛土地上的一切生命，留護住那些即將在時光交錯中滅絕的生靈。在人與自然共同譜寫的故事中，從來都是付出愛而收穫愛的美好過程。我們為自然生命而奉獻，自然便回饋給我們希望和光明。目前，朱?拯救性保護目標基本實現，讓朱?「重現歷史分布地」將成為新一代朱?保護者的新目標。
如今，每一次，看著朱?在樹林間翩翩起舞，我的心依然無法控制地會隨著它們曼妙的「舞姿」奔騰、跳躍。
2021 年 5 月 20 日，新華社記者陶明在密林中拍攝朱?。
27 年的時光一閃而逝，在歷史的長河中，我幸而走進了朱?這個物種復興的片段中，並用我的相機和鏡頭掬起一捧水花，讓世界感受到它們閃亮的色彩，在未來，當人們陶醉於朱?美妙的鳴叫和在林間飛舞的身姿時，我希望我的照片能夠告訴他們，這一切從何而來，又是如何延續至今的。
來源
新華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