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漢卿：一半一半，才是人生
季羨林曾說：「每個人都想收穫人生圓滿。然而古今中外，沒有誰的人生是百分百完滿的。」
確實如此，自古人生最忌滿，半忙半閑半自安。
獲得了財富未必能配享幸福，享受到幸福又未必能擁有健康，即便健康長壽，也未必事事稱心。
生活本就是這樣的一半陰雨一半晴，一半喜樂一半愁，誰又能說自己的人生圓滿無憾呢？
「元曲四大家」之首關漢卿的一生就有著「半自安」的怡然自得。
機緣巧合，少年關漢卿不能通過科考入仕，但他坦然接受命運的安排，將全副精力轉投入元雜劇的創作中，把生活過成「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的模樣。
就像他在小令中寫到：
「適意行，安心坐，困來時就向莎茵卧。日月長，天地闊，閑快活。」
一半，一半，才是世間萬相的常態。
生活的狀態，一半失望，一半希望
關漢卿，金末元初人，父親是縣衙里的小吏，用微薄的薪水維持著全家的生計。
寒門出孝子，關漢卿自小便發奮讀書，希望日後能考取功名，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畢竟，「學而優則仕」是讀書人用來改變命運的最佳途徑。
可惜，關漢卿趕上了戰亂時期。
蒙古騎兵與金兵在中原鏖戰，最終金被滅亡，國號改為元。
即便窗外兵荒馬亂，關漢卿依然一心只讀聖賢書，靜待朝廷頒布新政，重開新科。
未曾想，等來的一紙政令卻讓關漢卿啼笑皆非。
「至仁宗延祐間，始斟酌舊制而行之。」
令中所指「延祐年」是公元1314年，對於1234年（待考證）出生的關漢卿而言，此時的他已年過八旬，再無機會通過考試踏入仕途。
命運本就如此難測。
有時候迫使你步履不停的，不是前方夢想的羸弱光芒，而是身後現實的萬丈深淵。
既然讀書不能成為自己入仕的敲門磚，那就另闢蹊徑吧。
想通此點，關漢卿將全部精力投入到戲曲創作上。
關漢卿發現正在上演的戲曲《關大王戰蚩尤》中劇情設計很不合理，便找到戲曲班主指出問題所在。
都說書讀多了，滿腹的經論會彰顯在氣質里、談吐上、更會流露在文字中。
班主眼見這個年輕人雖然衣著襤褸，卻見地不凡，便誠邀他重寫劇本。
早年就通讀完《三國志》的關漢卿欣然同意，並將新劇命名為《單刀會》。
該劇目一經推出，便受到市場熱捧。
世上從沒有無緣無故的強大，也沒有突如其來的成功，所有人前的光鮮亮麗，都源於人後的執著堅持。
關漢卿成功了。
他憑藉極高的文學修養，向世人奉獻出一部部膾炙人口的戲曲作品，一舉成為元代雜劇界的無冕之王。
杭州靈隱寺有副楹聯，禪機妙語發人深省：
人生哪能多如意，萬事只求半稱心。
人生一世，不可能事事稱心如意。
生活之路，難易都要走；人生滋味，甘苦都需嘗。
唯有接受有限的失望，才能擁抱無限的希望，這樣的人生才會少些遺憾，多些自在。
不求太滿，方得圓滿。
世間的美好，一半煙火，一半清歡
有人說：市井長巷的日子，聚攏來是煙火，攤開去便是清歡。
人世間的美好，就是在這平凡而生動的每一個日子裡，晨昏間都有良人相伴。
陪伴在關漢卿身邊的良人就是妻子萬貞兒。
萬貞兒出身名門，是個「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知性女子。
萬貞兒被才華橫溢的關漢卿深深吸引，為此她摒棄門第規則，毅然下嫁這個一貧如洗的才子。
都說愛一個人，不是因為他完美，只是因為他獨特。那種感覺便是：說不出他的好，可任誰也代替不了。
而最可貴的愛情，與身份、地位無關，只緣於精神上的門當戶對。
萬貞兒永遠是關漢卿戲曲作品的第一個讀者。
看過《竇娥冤》的初稿後，萬貞兒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自古戲曲都脫離不了苦盡甘來的老套路，不妨將《竇娥冤》的結尾以悲劇收場，不落俗套，也許還能讓人眼前一亮。
聽從妻子的建議，關漢卿做了相應改動，才有了「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的驚世名言，更因此贏得了後世之人的不絕稱道。
生活中，萬貞兒從不對關漢卿的行為橫加干涉。
即便丈夫坦言自己「半生來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萬貞兒也任由他結交三教九流各色人等。
因為她深知，只有攝取大量的生活素材，才能創作出高於生活的經典作品。
不過，當關漢卿真有越雷池之嫌時，萬貞兒也絕不姑息。
一天，萬貞兒拾到丈夫的一紙手稿：上面赫然寫著：
……巧笑迎人，娓娓回話，真如解語花；若咱得了她，倒卻葡萄架。
得知被誇讚的女人是自己的丫鬟時，萬貞兒心中很是不快。
她寫下一首小詩，讓丫鬟轉交關漢卿。
聞君偷看美人圖，不似關羽大丈夫；
金屋若將阿嬌貯，為君喝徹醋葫蘆。
看著紙條上的斑斑淚痕，感受到字裡行間的滿滿無奈，關漢卿深悔自己的輕浮傷害了妻子。
他不動聲色地拿出新劇《救風塵》，去讀給妻子聽。
當讀到「可不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可便息怒停嗔」時，萬貞兒淚如雨下，兩人抱頭疼哭，和好如初。
其實，酸甜苦辣本是生活真味，喜怒哀樂更是人間常情。
生活原不苦，苦的是慾望太多；心靈本不累，累的是攫取太甚。
而人間美好，恰是這「一半煙火，一半清歡」的閑適。
人生的境界，一半相知，一半相忘
為了尋找更廣泛的寫作素材，關漢卿南下到揚州。
煙雨江南賦予他信馬由韁的靈感，也讓他得以邂逅名伶朱簾秀。
朱簾秀是著名的戲曲演員，琴棋書畫無不精通。
她歌喉婉麗，儼然「險些兒羞殺啼鶯」；她鼓瑟弄箏，宛如「冰弦散雨，總是才情」。
她的小令「風柔，簾垂玉鉤。怕雙雙燕子，兩兩鶯儔，對對時相守」筆鋒柔美，驚艷了世人，也讓關漢卿對她刮目相看。
在江南的日子，關漢卿台下創作，朱簾秀台上演繹。
一個是筆耕不斷的戲曲巨匠，一個是技壓群芳的演藝巨星。
兩人惺惺相惜，互生敬意。
為此，關漢卿專門賦曲一首贈給這位紅粉知己：
「凌波殿前，碧玲瓏掩映湘妃面，沒福怎能夠見？十里揚州風物妍，出落著神仙。」
自此，朱簾秀成了關漢卿心目中的那抹白月光，胸口上那顆硃砂痣。
奈何，一個是已為人夫的才子，一個是將為人婦的佳人，即便郎情妾意，也只能將相知放在心裡，用相忘理智處之。
世間最美好的境界，莫過於有三五傾心相處的知己，即便終有一日將相忘於江湖，但那些相知的歲月也足以溫暖往後餘生，無悔曾經有你。
隨後，朱簾秀成婚，關漢卿歸家，從此山高水長，再無交集。
知乎上有人問：「朋友相處，最好的境界是怎樣的？」
獲得點贊最多的回答是：
相知時自在，相忘後恬淡。
但無論如何不會因為時光流逝而喪失默契，也不需耗費時間去刻意維繫。
如此，足矣！
李密庵所作的《半半歌》，可謂將人生「半字哲學」詮釋到極致。
「心情半佛半神仙，姓字半藏半顯。一半還之天地，讓將一半人間。
飲酒半酣正好，花開半時偏妍。半帆張扇免翻顛，馬放半韁穩便。」
關漢卿的一生，完美地詮釋了這個「半」字。
他出身貧寒，即便命運坎坷，卻能在執著與釋懷間找到平衡，成就一世盛名。
他追崇真情，平凡的日子洋溢著清歡的韻味，也有著滿滿的人間煙火氣。
正如王國維對他的評價：一無依傍，自鑄偉詞，而其言曲盡人情，字字本色，故為元人第一。
花開半妍，酒飲半醉，事不求全，人不求滿。
接受生活的不完美，才是充滿智慧的人生態度。
共勉。
作者|?一木，努力寫有溫度的字，做有溫度的人。
圖片| 《聊齋志異》劇照
音樂| 《涅槃寂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