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人物 > 36年前,漂流長江第一人堯茂書犧牲,被發現時只剩倒扣的橡皮筏

36年前,漂流長江第一人堯茂書犧牲,被發現時只剩倒扣的橡皮筏

1985年,《四川日報》上的一篇《長歌祭壯士》讓全國人民在一夕之間知道了「堯茂書」這個名字,他的事迹同樣在國內引起嘩然輿論。

文中,堯茂書被稱為「壯士」,這樣的名號也被人們廣泛認可。

樂山有一位小伙,寫信到《四川日報》,他說堯茂書是「天地一壯士,騎龍制鯨人」,還借用舒婷的詩句說「走入禁區,也許——就在那裡犧性,留下歪歪斜斜的腳印,給後來者,簽署通行證。」

堯茂書的事迹感人至深,以至於當時在《四川工人報》供職的多位編輯聯名上書,要為他求一份榮譽。

與長江的羈絆

堯茂書是土生土長的四川樂山人,是新中國建國後誕生的新一代。他的學習成績並不算好,初中畢業後在當地一家印刷廠當照相製版工人。

由於頻繁接觸到相片,堯茂書浸入了攝影的海洋。他聰明好學,為了照出好相片,又向「高人」取經。

就這樣,年紀輕輕的堯茂書被調到了西南交大當電教室攝影員,在工作之餘,他還要四處採風,拍攝祖國的大好河山。

去過的地方多了,產出的相片也逐漸變好。堯茂書拍出的相片被業內的權威雜誌《中國攝影》作為封面;一張展現出九寨溝綺麗景色的作品《解凍》更是登上了國際影展的舞台。

可以說,堯茂書已經有小名氣,中國鐵道出版社應聘他為特約攝影記者,而他的攝影作品也大多被報社錄用。

堯茂書與長江結緣不是偶然。由於自己是攝影師,平時會接觸到大量的山水攝影圖像和影像,堯茂書很早就激發了對長江的興趣。

在家鄉樂山的南邊,長江逶迤而過,與他近在咫尺。在很小的時候,堯茂書就已經有過對長江的幻想。

他望著看不見源頭的長江,第一次問父親:「這水從哪裡來的?流到哪裡去?」

父親回答說:「這水從很遠的雪山上來,流到藍藍的東海去。古老的長江是我們中華民族的一條龍啊!」

堯茂書聽後,思索片刻,對父親說:「我長大了,要沿江走到東海去,從龍頭走到龍尾。」

在1979年,堯茂書首次冒出了「漂流長江」的想法,他看到一本國家考察隊拍攝的《長江》畫冊上的照片,裡面展示出長江雄壯而美麗,但有關其源頭的就只有幾張黑白色的舊照,這讓堯茂書感到非常遺憾。

同年,他又看到了一本《美國國家地理》,裡面講了一位日本探險家漂流亞馬遜河的傳奇故事,讓堯茂書十分震撼。既然「長江自古無人漂」,那這個歷史就由他來創造。

這一年的夏天,堯茂書從峨眉山回到樂山,邀請自己的哥哥一起去北京遊玩

單純的哥哥並未做他想,直到兩人到達北京,他才意識到弟弟別有所圖:「到了北京後,茂書才告訴我他準備漂長江,要去國家體委辦手續。他受日本探險家植村植已漂流亞馬遜河創造了世界紀錄的啟發,也想嘗試漂流長江。」

家裡人很反對堯茂書的計劃,長輩認為他是心血來潮,是在瞎胡鬧。但哥哥堯茂鈞感受得到自家弟弟的強烈決心。多年後,他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還評價說:「他決定了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探險漂流,本是探險家們的事,堯茂書乃一介書生,一無體力,二無人力。堯茂書對自己有幾斤幾兩很清楚,但他總是不甘心,在寫給三哥堯茂江的信里,他說了一句「日本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堯茂書的首要任務,是了解怎麼在長江上漂流,以及相關的注意事項。他並非狂妄自負的青年,為了摸清楚長江沿途的氣候,堯茂書閱讀和研究了上百種有關長江水文、地理、氣象方面的資料, 整理出從長江源頭到渡口市沿江寺廟及藏民游牧點的詳細圖表。

他還買來了運動員們遺棄的破舊橡皮筏,將其終日泡在水庫里,努力學習橡皮筏駕駛技術。

1983年,堯茂書自費來到長江源頭地區進行考察,在那裡他體驗到了反覆無常的天氣和能讓氣溫瞬間驟降的冷氣流。

1984年的除夕,在這個本該和家人們歡聚一堂的日子,堯茂書沒有回家,而是出現在了金沙江虎跳峽。他牽著馬爬上峽畔,丈量這裡的漂流條件

他在大渡河、岷江和金沙江等河裡多次試漂,劃壞了6條橡皮筏,試漂里程高達2000多公里。為了探尋長江源頭的確切所在,他還專門拜訪了當時中國首個徒步考察長江全程的專家楊聯康。

堯茂書一邊訓練自己的技術,一邊抽空去北京,向上級部門報告自己的漂流長江計劃。堯茂書很希望上級部門能幫自己找到一起漂流的夥伴,但4次報告提交下來,他的希望都落空了。

見勸服不了堯茂書,他的家人為其籌集了7000元作為路費。堯茂書奔走多方,憑藉自己多年來積攢下的些許影響力,也獲得了一些社會上的支持。

上海潛水設備廠為他提供了最好的保溫救生衣;重慶長江橡膠廠成立專門的研究小組為他設計、製造兩艘橡皮船;峨眉電影廠向他提供一台電影攝影機。

樂山科藝音像公司為他提供兩部性能優良的相機,還借給他7000元。在種種條件的催化下,堯茂書將漂流時間確定為 1985年的8月底至 10月底。

做漂流第一人

此時,美國探險家肯 · 沃倫將帶領小隊在8月漂流長江。這條消息傳來,立刻引起了堯茂書的注意。

身為一個熱血青年,這樣的消息喚起了他強烈地反對:「長江是中國的,征服長江的第一人應該是炎黃子孫!我決不能步外國人的後塵!」就這樣,堯茂書長江漂流的計劃被迫提前了。

在出發的前一天,父子三人一起坐在桌上吃飯。當晚家裡人做了堯茂書最愛吃的紅燒肉,他一邊吃著,一邊和父親說著告別的話。

突然間,他說不下去了,聲音越發哽咽,他跪在父親膝前,開始嚎啕大哭……

由於堯茂書需要攜帶的行李太多,以他的一己之力很難拿到長江源頭處。三哥堯茂江向單位請了假,和弟弟一道,經過千里迢迢的跋涉,來到了孕育著長江第一股涓流的姜根迪如冰川。

「長江的源頭水淺汊多。特製的橡皮筏在水深5米時才能漂起來, 我們只得在冰水裡推著橡皮筏前進。一個月下來, 兩人掉了10多斤肉。」堯茂江回憶說。

當他看到自家弟弟一股腦撲倒在冰蓋上,用通紅的耳朵傾聽躲藏在冰川下面的細細流水聲時,他又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多少年了,想不到我這一輩子真的到了長江源頭!」堯茂書激動地大叫,同時他也沒有忘記拍攝的事情。

在寒風中,堯茂書哈出熱氣,不停地對著冰川按著相機快門。他取出國旗,把它用力插在冰川之上。接著,他拿出5枚西南交通大學校友會校徽,放在了旗杆旁。

金屬的校徽一經太陽的照射,立刻反射出迷人的、金燦燦的光芒。堯茂書抓緊時間,又用16毫米的電影機攝下了這一切。

6月20日,堯茂書的「龍的傳人號」橡皮筏正式從江源下水。長江源頭處的水流涓細,最寬的距離也不過10里。

堯茂書兄弟頂著寒風暴雪,在橡皮筏多次擱淺後,才找到了納欽曲這條正源;幾天後,幫助帶路的藏民也紛紛離去了。

兄弟倆漸入無人之境,其間的棕熊野狼時不時出來嚇人一跳,他們只好一路趕著時間、就著天光,拚命向前路划去。

6月24日,兄弟倆到達了第一個終點——沱沱河的下游。連日以來的趕路,讓他們狼狽不堪。一路上,因為缺乏維生素,又遭受毒辣紫外線的照射,兄弟兩人的臉頰和嘴巴幾次脫皮潰爛。

此時哥哥堯茂江的假期已滿,必須回去上班了。他帶著堯茂書第一批的漂流成果——18 本彩色電視膠片和幾十個膠捲,與弟弟依依惜別。

7月3日,堯茂書的船行至通天河,兩岸高山漸起,他就此進入了高原上第一個峽谷——「煙瘴掛」。此地江水洶湧,似是要把堯茂書和橡皮筏一同撲倒在江水裡。

7月6日,堯茂書在他的日記本上寫到:「在船上選好角度,拍了照。只聽前面水聲大吼,吃驚不小。匆忙系好機子,躲也來不及,只見波浪排山倒海向我壓來…… 我奮力划槳,越過浪峰,又陷進浪谷,一個幾米高的飛浪對著船首劈來,我心想『壞了!』波浪湧進船艙里,將我一身打濕,艙中積滿了水。我拚命划槳,全身神經集於一念:『翻過浪』。」

堯茂書一鼓作氣,使出萬分力氣,划過了無數個彎道,終於衝出了這個要「吃人」的峽谷。這一天,也被他稱為是「最驚險的一天」。

7月15日,堯茂書漂流到了通天河的下游七渡口外的一處。當時,藏民們正進行祭神活動,他們突然看見一個身穿紅衣的人從江上飄來,大喜過望。

藏民們把堯茂書當作是顯靈的活佛,對他頂禮膜拜,還將他迎至扎西寺中。當寺中喇嘛得知了漂流的前因後果之後,為堯茂書念了消災經,將他送回江邊。

7月16日,「龍的傳人號」抵達了四川、西藏和青海三省的交界處直門達,再往下走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金沙江。

在這裡,他受到了當地居民們熱烈的歡迎。短暫修整了幾天後,於7月23日,堯茂書再度出發,準備征服金沙江。

由於之前已經有許多在金沙江試漂的經驗,堯茂書對自己接下來的旅途並不是很擔心。他拍攝了通天河周圍景色的照片後,和藏民朋友們做了告別,當即出發。

快中午時,堯茂書到達了三堆河口,這裡水流湍急、暗礁密布,並且是金沙江的入口。好在有經驗的照拂,堯茂書有驚無險渡過了這段急水。

誰知,堯茂書這一去,再無消息。7月24日,直門達下游幾十公里的相果村村民發現了一艘紅色橡皮筏倒扣於江中一塊巨石上。

他們將橡皮筏拉上岸後,發現裡面藏著獵槍、相機和日記本等物品。種種跡象顯示,這船正是「龍的傳人號」,但它的主人已經不見蹤影。

「自今天到四川省金沙江後,兩岸山嶺高矗入雲,植被很好,只是兩岸二十——三十米內,都是大型岩石,故江中浪花激發,水流湍急,江面寬約四十至六十米。」

這是堯茂書在7月23日時寫在日記本里的話,也是他留給人們的關於長江的最後的描述。此後,這位「出身未捷身先死」的攝影師就永遠地停留在了湍急的金沙江底。

長江漂流之爭

時至今日,人們對堯茂書漂流長江討論得最多的是值不值。很多人質疑他隻身漂流長江, 僅僅是源於自己的一時興起,是草率。

他為了和美國人爭奪「首漂」的名號,付出了自己的生命,這在許多人眼裡不是愛國,而是狹隘的民族主義。

堯茂書在決定去漂流以前,已經是有所成就的攝影師了。他一邊在大學裡上班,一邊又為報社提供攝影作品。

在拍攝作品的時候,就算沒有九死一生,也肯定是知道山川大河的險峻所在。這樣的人,真的會憑著一時的爭強好勝,做下毫不顧忌自己生命的事情嗎?

事實上,對堯茂書的舉動產生質疑的,不止是現代人;堯茂書出發的那天,到場為他送行的同事寥寥無幾,更多的人認為他是「不務正業」、「出風頭」。

有人甚至問道:「長江江面又平又寬,需要漂嗎?需要送嗎?」

從古至今,但凡是這樣的事情,總不乏質疑者,他們會本能地認為別人所作的一切都是「做秀」。

正如堯茂書的哥哥堯茂鈞所說:「不會有人拿生命去『出風頭』,茂書是經過長期科學準備才出發的。」

歷史發展至此,總是呈現出一個規律:每當遇到重大轉折點時,必須要用新思想使之突破,而青年總是扮演著這樣一個「突破者」的角色。

毛澤東曾說:「青年是整個社會中一部分最積極、最有生氣的力量,他們最肯學習,最少保守思想。」

堯茂書就是這樣的青年,他有著高超的攝影技術,本可以平安在大學裡度過自己的一生,拿穩定的工資。但他沒有安於現狀,當聽聞美國人可能捷足先登,成為「漂流長江第一人」時,他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國家。

1985年,改革開放還不滿十年。在這段時間裡,外國人進入了中國,資本進入了中國;中國人民借著「改革開放」這股東風,逐漸擺脫貧困,走向富裕。

但縱使一個國家可以引進先進的科學技術和管理方法,也很難在短短几年間轉變人們的固有觀念。這時的中國人,還缺乏現代化的心理、思想和態度

學者朱欽蘆認為,現代人應該具備「四有」的基本特徵,即「有面向現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的胸懷,具有開拓、進取、創新的精神,有敢於拼搏競爭的勇氣,有現代文化科學武裝起來的智能。」

堯茂書不堪碌碌無為,直面挑戰的表現,符合了所謂「現代人」的定義。

堯茂書的漂流,實質上反映出了一種對舊思想的衝擊。在古代,人們最多的是奉行「父母在,不遠遊」的宗旨,這不僅是因為古代交通不便,實現長途旅行非常困難;還因為中國人從骨子裡就重「孝道」,「遠遊」暗含了一種對身生父母的擯棄之感。

結合人類文明發展的歷史來看,沒有探險,也就無所謂人類社會的文明史。哥倫布橫渡大西洋,發現了美洲這片新大陸;鄭和七次下西洋,開闢了亞非海上航線;夜郎閉關鎖國,才會在西漢使者來訪時,有「漢孰與我大?」一問。

然而,探險的結果往往是未知的,就如同探險的過程跌宕起伏,險象環生。

那些令人著迷的、未知的終點,加上敢於承擔風險的大無畏精神,以及成功征服自然以後帶來的巨大愉悅感,讓從古至今的許多人前赴後繼踏上探險的道路。

堯茂書在長江的漂流,無異於是一種勇敢的探險。這是對舊時代舊思想的挑戰,在那時,鮮有人敢於徵服長江,所以他站了出來。

有人批評堯茂書,說他的行為是一種激進的冒險主義。但人們往往忽略:科學研究本就是從一次次失敗到一次次在不完備的科學條件下進行實驗;再發展到現在,大家有著完備的科學實驗條件和防護手段。

在對待條件不完備的科學實驗時,單純指責其為冒險主義,大加斥責,因噎廢食,實在有失偏頗。

當然,另一種批評堯茂書漂流的說法是:他的長江漂流只是一種個人行為,與集體無關。

說這種話的人,往往把個人行為視作集體行為的對立面,彷彿人只要不是為了集體,就是在為個人。

身為現代化的公民,廣泛接觸了馬克思主義思想的我們,應當辯證看待這其中的關係。人是社會的人,無法擺脫社會而存在;而人在社會中所做的一切,也會對社會產生一定的反作用。

平心而論,在當時的條件下,堯茂書想要做到一呼百應是很困難的,更別說要找到幾十個與其志同道合的夥伴一同漂流,還要搞定所有參與者的所需物資。

在過去,為了國家的發展,人們總是下意識地壓抑個體的力量,而強調集體的存在,這並沒有錯。

但是,當國家經濟形勢轉好,國家提倡個體表達自己性格的時候,就算堯茂書的漂流真的只是一種「個人行為」,也不該受到譴責。

堯茂書漂流事件,首先是一種愛國行為,一種大無畏的探險行為,其次才是一種與美國人「爭強好勝」的「個人行為」。

堯茂書漂流的初心,本就是為了向人們展現長江的源頭所在和壯麗之美,以及長江沿路的巍峨景象和人文風光。

他的事迹一經報道,激起了不止一個中國人的熱血內心,「龍的傳人,難道只有一個堯茂書?」看來,在最初,人們對堯茂書是贊同的,是敬佩的。

發展到今天,儘管堯茂書的名字已經在人們的記憶中漸漸淡去,但提起他的事迹,人們依然爭論不休。

我們很難下定論,堯茂書匆忙做下漂流的決定,還將其稱為「最後的偉大征服」,這其中有沒有賭氣的成分。

但是我們都知道,這樣的「以身殉國」已經足夠悲壯,如果再給他按上「狹隘的民族主義」之名,未免有不近人情之嫌。

江河漂流本就是世所罕見,單槍匹馬只為「長江漂流」就更令人咂舌了。堯茂書敢為人先,敢做「漂流長江第一人」本就付諸了巨大的勇氣。

他頂著重重壓力,沒有在可畏的人言面前倒下,而是倒在了滔滔的金沙江水裡。他是令人欽佩的,他的所作所為堪稱壯舉。

誰能面對「不盡長江滾滾來」而面不改色?誰能不顧嚴寒的天氣、極端的氣候去完成自己的漂流之行?愛命惜命是人之常情,現代人做事前總是三思而後行,也學會了及時止損。

但是大家應當理解,堯茂書之行的源頭是樸實的愛國情懷,它不是坐在咖啡廳里的愜意,也不是高爾夫球場上的瀟洒,它是赤裸裸的、活生生的,更是不會被磨滅的。

文/羽昕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南宮欽 的精彩文章:

日本學者為什麼說:「崖山之後無中華,明亡之後無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