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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的表象是蘋果,蘋果的本質是什麼?|《蘋果到底是什麼?》

本期科幻小說來啦~

今天為大家推送的是

蝌蚪五線譜第31期龍門賽冠軍作品

《蘋果到底是什麼?》

本文作者:DaDa黑鵝

」現如今,我們生活在茫茫漆黑的大海中一個寧靜的愚昧之島上,但這並不是說我們必須去遠航探索。……宇宙的循環極其壯觀,而我們的世界和人類在這個循環中只不過是匆匆過客而已。「

                 ——洛夫克拉夫特 《克蘇魯的呼喚》

「蘋果的表象是蘋果。」

「蘋果的本質是什麼?」

芙拉凝望著電子顯示屏上出現的詭異文字,陷入了沉思,這種沉思不是為了邏輯的推演,而是為了一種類似於藝術的感悟。

他回想起自己站在一幅幅或知名或廉價的油畫前,心中的思緒如同水面泛起的漣漪,他能用視覺看到畫的結構,用嗅覺捕捉畫框上殘留的氣息,用觸覺體驗乾涸的顏料凸起物,用聽覺感受人們對畫的評論以及畫所處的環境,如果他願意,甚至可以用味覺品嘗畫的味道,但是除此之外,他對畫「一無所知」。

或許正是因為芙拉這種獨有的感知,才讓他作為畫家被邀請到國家航天局工作,他需要用「藝術」與「感性」的直覺解讀落入黑洞的人們發來的奇怪信息,幫助一籌莫展的國際救援組完成行動。

「有頭緒了嗎?」救援組的組長拍拍桌子,打斷了發獃足足有十五分鐘的芙拉。

「沒有。」

「任何直覺都沒有?」

「沒有。」

芙拉撫摸著下巴,揪下幾根鬍子來,又用那雙壓著厚實眼皮的眼睛向上轉動,明目張胆地觀察起組長臉上的表情。

「確實沒有,我對這段發來的話沒有任何感受,只是...」他頓了頓,繼續凝望著電子顯示屏上的這段詭異文字,「只是...我想要思考,這段話引起我一些莫名其妙的,想要思考的衝動。」

「唉...挺好,不著急,您慢慢想,不著急。有頭緒再叫我。」

「嗯......」

芙拉繼續沉默地凝望電子顯示屏上的詭異文字,這段文字是空間站從黑洞里最新發來的消息,他的記憶倒帶至幾個月前,頭腦開始模擬那些落入黑洞的空間站居民的心理,試圖理解他們現在似乎出現問題的精神狀況。

幾個月前,一個黑洞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太陽系邊緣。

至此,人們仰望的星空中便多了一個標準的,沒有一絲光亮的黑色圓形區域,而區域邊緣的星星也被「扭曲」,沿著黑色圓形的邊緣發出怪異的光芒。

這是不可能的,至少對於人類文明當前的認知來說,一個黑洞不會憑空出現,出現後也不應該對臨近的恆星系沒有任何影響。

最近的麒麟座V616黑洞距離地球要有2800光年,除了位於銀河系中央的超大質量黑洞人馬座A以外,在銀河系的大多數黑洞都是由恆星和超新星爆發產生的恆星型黑洞,質量是太陽的幾十倍,可以輕易地將整個太陽系吞噬掉。

然而這個新的黑洞出現後,太陽系的引力系統卻沒有發生任何巨大的變化,對人類文明唯一明顯的影響,就是位於太陽系邊緣的幾個殖民空間站落入到黑洞的內部,僅僅斷聯了三小時,人類文明便收到了從黑洞內部傳來的空間站求救信號。

這個完全背離人類科學認知的黑洞自出現後就一直安靜地待在遠處,有的科學家猜測這是一個「流浪黑洞」,因為周邊沒有伴星構成經典雙星系統,發出X射線信號以供觀測,所以一直沒被發現,有的科學家則開始攻擊原有黑洞觀察與研究的理論,認為黑洞存在一套尚未被人類發現的運作機制和生成機制,還有些信仰宗教的科學家甚至想把這個奇怪的黑洞與神明聯繫在一起。

然而無論是哪種說辭,都無法解釋這個黑洞本身存在的合理性。

芙拉對這個黑洞的了解也就僅限於此了,他認真地把航天局對自己進行的科普知識進行記錄,看似寫了一大堆,實則都可以濃縮進一句話里——「這個黑洞本身就不該存在。」

與科學界的爭論與研究同步進行的是政府的行動,人類文明聯合大會立刻通過會議,決定開展對落入黑洞的空間站居民們的營救,這不僅是為了秉持所謂同舟共濟的「人道主義精神」,也是為了保障後續對太陽系殖民計劃的有序進行。

這些科學上的,政治上的事情,芙拉無心關注,關注多了也懶得理解,當初是抱著戲謔態度應邀去國家航天局,研究求救信息。陷入無助的恐懼中而產生的錯亂話語本身就不是他作為一個畫家能夠解決的,這些應該交給心理學家甚至神學家去處理。

然而當最新的這段文字發來後,芙拉卻從中共鳴到了一種在藝術創作中不可言狀的奇妙感覺。

「蘋果的表象是蘋果。」

「蘋果的本質是什麼?」

芙拉在最初練習繪畫雞蛋的時候產生過類似的感覺,他可以通過自己的五感了解「雞蛋」的存在,卻無法用言語去描述「雞蛋」最本質的存在,他時常在想,假如人類在最基礎的視覺、聽覺、視覺、味覺、觸覺以外多出了一個全新的、獨立的感官,那麼看到的整個世界是否就會完全不一樣?

他知道,這是一個哲學問題,但是哲學上的事情他也無心關注,對哲學的認知也僅僅停留在最基礎也是最本源的說法里,他模糊地記著康德的二分現實,現實分為現象與本質,人的認知範疇能夠投射其中現實的部分,人可以知道「蘋果」在五感上的現象是什麼,卻無法知道拋除這些現象,蘋果的本質是什麼,本質並非存在於時間與空間之中,可時間與空間本身就是人的認知形式......

但是為什麼一群落入黑洞的人會開始思考類似哲學家才會思考的問題?

他人生中第一次遇到隱藏著如此之多疑惑的事情,人類在文明發展中也是第一次遇到存在如此之多不合理的事物。

芙拉像過去許多天一樣,開始從頭查閱太空站傳來的影像資料,這是被邀請到國家航天局的每個藝術家都會幹的事情,希望在一遍遍觀察中突然浮現靈感,真正理解那些落入黑洞的人的想法。

第一段影像是太空站落入黑洞,斷聯三個小時零六分鐘後傳來的,從黑洞中傳來原始無線電信息的事情已經顛覆了人類對黑洞會吞噬周遭一切的認知,但也幸好如此,聯合大會組成的國際救援行動組可以聯繫上處於黑洞內部的人,大大增加了救援成功的可能性。

2166年3月14日 東八區 14:23:56

第一段影像開始錄製。

畫面里出現了一個神情慌張的男子,他是太陽系邊緣α-2號殖民空間站的站長,向海王星總部連續呼叫了三次無應答後,顫抖著朝攝像頭彙報空間站人員與設施運行的情況。

「太陽系邊緣帶,α-2號空間站,採用東八區計時,於2166年3月14日11點20分左右陷入未知地帶,與總部斷聯,第一次人員清點,應到330人,實到297人,仍有33人處於失聯狀態,空間站氧氣、重力、生態微循環系統運作良好,水循環系統出現小型擁堵,已派遣人員進行維修,站內居民情緒穩定,生活工作秩序正常。」

「根據外側感測儀的探查,α-2號空間站目前處於一片極端黑暗的區域內,即使派遣出站內共計149架小型飛船聯合主站所有光源進行照明,也只能將可視區域向前延展大約16米,可視區域內不存在任何可觀測到的事物,仍然是一片極端純凈的黑色,站內科研專家們已經舉行了兩場會議,仍然無法理解我們空間站所面臨的突發情況,請求總部儘快進行援助。」

隨後,影像畫面轉播成一個小型無人機在可見光涉及到的極限邊緣區域對空間站情況進行的拍攝。

字母「H」形狀的空間站一共有兩個主塔,負責站內正常生活的運作,包括生活用水、空氣與二氧化碳的循環,還有重力系統和運輸飛船的起落等等,穿過中間部位連接兩個主塔的圓柱形部位則是居民的生活區,「H」的三根「線」連接處的部位前後左右共安裝了六個發動機,以便空間站靈活運動,躲避激光防禦武器無法輕易清理的中大型隕石。

轉播畫面持續10秒後,全站約3000個光源與149架運輸飛船一同啟動最大功率的光源,以黃色的探照光源為主,外加生活區五顏六色的生活用燈光,在空間站外側形成了一片不大的區域,區域外仍然是一片極致的黑色。

而區域內部可以被光芒觸及到的地方,沒有任何「事物」的存在,純凈得令人感到恐懼,空間站與飛船一起迸發出的光芒像一層渾濁的半透明紗布籠罩在純粹的黑色之上。

該畫面持續了32秒之後,第一段從黑洞內部傳來的影像片段便結束了,最初國際救援行動組也嘗試朝黑洞內部發射相同的原始無線電信號,但所有信號被黑洞吞噬得乾乾淨淨,這導致外界只能接收信息,卻無法向失聯的空間站傳達信息。

芙拉在腦海中又將影像的內容回憶了一遍,他作為一名畫家,無法利用站長講述的信息推測出α-2號空間站運行的真實情況,也無法通過對空間站外部的影像畫面研究內部的物理現象,他只能依靠藝術的直覺,歸納裡面脫離「正常」的詭異,而第一段影像最詭異的地方,就是包裹在空間站周圍的這種極致的黑色。

一種繪畫顏料,如果吸收光譜內的所有可見光,不反射任何顏色的光,人眼的感覺就是黑色的,其實如果將三原色的顏料以恰當的比例混合,使其反射的色光降到最低,人眼也會感覺為黑色,所以黑色作為最特殊的顏色,既可以是缺少光造成的,也可以是所有的色光被吸收造成的,而在芙拉看來,真正純凈的宇宙,光與雜色都將在黑暗中消失。

影像所展示的黑洞內部,似乎正是一種純凈的狀態,沒有光,或者說所有色光都被吸收,只剩下宇宙最本質的黑。

接著,芙拉點開第二段影像。

2166年3月16日 東八區 08:22:23

第二段影像開始錄製。

畫面里最初出現的男子還是α-2號空間的站長。

他的情緒明顯比之前平穩許多,僵硬的面部肌肉也舒緩了許多,這說明在第一段與第二段影像間隔的時間裡,他應該完成了一次正常的休息。

「太陽系邊緣帶,α-2號空間站,採用東八區計時,於2166年3月16日8點20分左右進行第二人員清點,應到330人,實到251人,共有79人未按時簽到,新增失聯人員46人,推測是因情緒不穩導致消極對待簽到指令,空間站氧氣、重力、生態微循環系統運作良好,水循環系統已經成功完成維修工作,運作正常,太空站能源供給充足,站內生活工作秩序穩定,請求總部儘快給予援助,幫助本空間站脫離未知區域。」

「進入未知區域後,我組織了4次探查工作,共計215次架次的飛船對空間站可見光區域外的黑暗區域進行探查,根據飛船駕駛員的描述與相關記錄,我們發現空間站外圍的黑暗區域十分純凈,小隕石、宇宙星塵等物質也沒有在該區域出現,相關空間信號除了一段無意義且具有穩定規律的引力波以外,也沒有接收到其它信號,飛船前進一百米與前進十米所探知到的區域幾乎一模一樣,看不到盡頭,一旦離開空間站營造的可見光區域,飛船就無法在區域外看到空間站,我們似乎陷入到沒有邊界的黑暗裡了。」

「外邊什麼東西都沒有,只有黑暗,我感覺這些黑色正在吞噬我們。」

「我總感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我渴望見到光,見到真正的陽光,現在許多人開始嗜睡,會直接睡上十幾個小時,醒來的時間也大都擠進陽光大廳里曬假的陽光。」

「我派遣了經驗最豐富的飛船駕駛員去探索黑暗,可他們一旦離開可見光區域外就失去了聯繫,沒有任何回復,彷彿是被黑色吞噬了。」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影像畫面里的站長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眼白處被渾濁的淡黃色侵染,情緒爆發至崩潰的邊緣,又很快地剋制住,回歸冷靜,繼續面向攝像頭彙報空間站的情況。

「抱歉...我有些失控,發生的情況已經超出了我們的認知...現在我繼續向總部彙報空間站情況...值得注意的是,居民區內的文娛系統似乎出現了某種特殊的故障,所有電視、電腦、手機屏幕上展示的畫面中央都會出現一個極小的黑點,而黑點周圍的一小部分畫面會受黑點影響變得扭曲,這種故障似乎僅僅存在於完整的畫面上,顯示文字信息時,屏幕上並不會存在這樣的黑點,我已經派遣了通訊工程師對站內所有信息進行排查。」

隨後,影像畫面開始展示出現問題的畫面,無論內容是古代還是現代,是運動的還是靜止的,是簡單的還是複雜的,每一張完整畫面的中央,都會出現一個標準的黑色小圓點,周邊的畫面會因為圓點的存在而變得扭曲。

展示的畫面共計54張,在第五十四張畫面出現的5秒後,影像戛然而止。

收到第二段影像之後,國際救援組也提取出黑洞里空間站的基本情況,如果α-2號的基礎運行設施還能保持正常,那麼一直沒有消息的α-1號和α-3號的情況應該不會太差。

黑洞內部似乎存在一些特殊的新物理現象,包括持續吞噬光源的黑暗和絕對純凈的空間,站內居民嗜睡的情況屬於正常的生理狀態,但最詭異的是影像最後展示的畫面,這些畫面中間產生的黑色小圓點似乎是附著在畫面本身,並不是顯示屏幕出現問題。

影像分析專家將影像展示出的五十四張畫面分別提取分析,發現每個小圓點的大小是幾乎一致的,誤差要小於零點零一毫米,所在位置都是標準的正中央,對應是畫面長邊和寬邊中分線的交點。更奇怪的是,小圓點的黑色「十分純正」,是紅、黃、藍三種母色按照極度精準的比例進行調和才能呈現出來的,這也說明這五十四張畫面很難被造假。

所以心理學家最先提出「集體癔症」的解釋被否決了,五十四張各不相同的清晰畫面的展示,證明這種現象並不是人們主觀的錯覺,而是客觀的存在。

之後,救援組只好從文化藝術上對影像展示的五十四張畫面進行分析,嘗試找出突破口,芙拉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作為一名藝術家,被邀請到國家航天局對影像進行分析。

芙拉提出的方案是模仿影像里展示的畫面以及周邊的環境,讓畫家在一個封閉的,四周黑暗只有中央有光亮的房間里,圍繞畫布正中央的黑點進行創作,通過總結每位畫家創作後描述的心理,找出規律,說不定就能得知黑點「存在」的原因,在他看來,這些黑點大概率是後期人為加上去的,人在陌生且黑暗的封閉環境中往往會產生各類心理的、精神的問題,而創作藝術的人心理往往比普通人要敏銳,可以更明顯地模擬出這種心理與精神變化。

芙拉自己也曾在一個黑暗封閉的小房間里進行創作,累了就在黑暗處靠著牆睡去,每日定點有人給他配送食物和純凈水,如果有如廁和淋浴需求,則要在房間配套的小型無光衛生間里完成,最大限度地模擬落入黑洞的空間站居民們所處的環境。

他最長的一次實驗堅持了72小時31分鐘,連續創作了三幅中型油畫,一張風景,一張人物,一張神話故事,可油畫上的黑點卻很難還原成影像里展示的畫面那樣,黑點周邊圖案的「扭曲」顯得僵硬尷尬,耗費大量昂貴顏料,讓紅黃藍三種母色按照1:1:1調配出的黑色也沒有影像里的視感。

最後,除芙拉外的畫家嘗試了一兩次後便放棄了這個實驗,只剩他一人還在堅持嘗試在黑暗環境下,圍繞畫布正中央的黑點進行創作。他相信自己這種與生俱來的直覺,隱隱感覺可以通過這種藝術的、非科學的方式理解那個黑洞的存在。

第二段影像帶給芙拉太多回憶,即使他的嘗試迄今為止都是失敗的,每個謎團也都未曾被解開,但是這種特殊的現實激發出的靈感與思考是獨一無二的,芙拉能夠堅持待在航天局重複研究幾段影像,正是因為這份工作能帶來的靈感與思考。

接下來,芙拉開始觀看第三段影像,從這段開始之後的影像都提高了保密等級,他也是在工作滿一個月後才有許可權調閱。

2166年4月3日 東八區 13:27:46

影像開始,攝像頭的鏡片似乎被某種液體污染,畫質變得模糊渾濁。

α-2號的站長身穿一套非正式的服裝出現。

「太陽系邊緣帶,α-2號空間站,第三次呼叫總部,請求支援,人員簽到統計活動已停滯,絕大部分站內居民出現不同程度的心理精神問題,嗜睡癥狀明顯加重,開始無法分辨夢境與現實,許多人反映自己進入夢境後意識仍然保持清醒,繼續進行現實的工作生活。」

「已經有31名飛船駕駛員在脫離空間站提供的可見光區域後失去聯繫,所以我們決定讓整個空間站進行移動來探索這個未知區域,在第二輪求救信息發出的約四天後,我們遇到了α-1號空間站,在多次聯繫無回復後我派人登上了α-1號空間站進行探查。」

「該空間站疑似發生內亂,根據遺存的『黑匣子』,我們得知因生態微循環系統出現故障,站內食物供給出現嚴重不足,庫存食品僅能為空間站的350人提供一周的食物,在生存物資極端匱乏的情況下,α-1號站的原站長、副站長、物資統籌部部長分裂成三股勢力,開始爭奪空間站的控制權以及生活物資,最後副站長統領的勢力取得了勝利,帶領倖存的約50人開始在站內系統完全報廢的情況下求生。」

「從進入未知區域到現在已經過了約21天......」

「為了維持α-2號空間站正常的工作生活秩序,我決定向站內居民隱瞞發現α-1號空間站以及這個空間站上邊發生的事情,因為生態微循環系統可再生的食物資源的合理承載範圍是350人,所以我們決定放棄對α-1號空間站倖存者的營救,因為空間站所處的未知區域特性,我們已經喪失了基本的方向感與空間感,相關定位系統也無法正常使用,所以我們也無法記錄α-1號空間站的具體定位,十分抱歉。」

第三段影像結束,芙拉立刻點開了第四段傳來的影像,因為這兩段是連續的,中間僅僅相隔了大約一天半的時間。

2166年4月5日 東八區 09:01:22

第四段影像開始,攝像頭的鏡片明顯被擦拭過,畫質清晰了許多,但開始出現波動與短暫缺失,疑似是設備老化。

站長一如既往地出現在影像畫面中央,神態疲倦,原本潔白的眼白與牙齒已經染上了一層十分渾濁的黃色,鬍鬚與頭髮也許多天沒有打理,不過穿著上恢復成正規的站長套裝。

「感謝總部,我們已經通過規律引力波的變化解讀出總部發來的信息。」

(註:2166年4月4日,國際救援組的專家利用α-2號空間站傳來的第二段影像中,「能接受到一段無意義且具有穩定規律的引力波」的信息,發現黑洞內部存在自然引力波信號,通過在黑洞外部有規律地影響引力,可以使黑洞內部無意義的自然引力波信號發生有規律的變化,進而可以藉此傳達文字信息,國際救援組發出的第一段信息是:「已收到求救信息,請儘力保持空間站正常運轉,等待救援。」)

「我們在今天遇到了α-3號空間站,在進入未知區域前,1號與3號空間站的位置就十分接近,因此我們推測α-3號空間站並未進行移動。」

「與3號空間站進行聯繫後,我們發現該空間站全體成員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精神錯路,在能源系統受損,導致全站照明系統無法運轉的情況下,拒絕我們主動提供的任何幫助。」

「在通話進行了約2分10秒後,我們聽到了此起彼伏的奇怪音樂聲,雖然樂器能被識別出來,主要是小提琴、大提琴、長笛、黑管等管弦類樂器,但是演奏的曲調與旋律卻十分詭異,無法描述,是一種看似混亂卻保持著基本節奏和美妙樂音的演奏,不是單純的噪音。」

「3號空間站的站長說他們的居民想要利用樂器復原出他們在現實和夢境中可以聽到的音樂,並建議我們也開始『靜心』感受音樂,結合2號空間站部分居民反映過相似情況,我們懷疑這是一種在極端壓力下產生的集體癔症,但是當我自己開始安靜地休息後,我也能夠感受到一種似有似無的樂音,空洞,但令人感到十分放鬆、愉悅。」

「最後α-3號空間站站長向我提了一個奇怪的問題:『蘋果的表象是蘋果,蘋果的本質是什麼?』,他說這是他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第四段影像結束。

芙拉嘆了一口氣,他把前四段的影像反反覆復看了上百遍,仍然沒有任何「靈光一閃」,他這一周的時間都在思考這個奇怪的問題,卻總是得不出一個讓他在直覺上感到恰當正確的答案,他便只好再將最新傳來的第五段影像重溫一遍。

2166年4月6日 東八區 14:12:54

第五段影像開始。

「我看著那些出現問題的畫面,突然發現這些問題本身不算作問題。」

影像剛開始,α-2號空間站的站長便開始自言自語起來,除了鬍子又變長了一點以外,他的外貌與裝束沒有任何變化,似乎是在椅子上思考了一天。

「我們得知了蘋果的表象,但是除此之外,我們對蘋果一無所知。」

「那些我曾經出問題的畫面沒有任何問題,只是它們的表象不再是純凈的表象,它們的表象受到了本質的影響。」

「3號站的站長說得很對,蘋果可以替換成我們身邊的一切,我們所處的世界,我們永遠只能看到這個表象,卻無法看到這個本質。」

「但是在這個未知區域,我好像又能夠理解蘋果的本質,我可以通過視覺、嗅覺、聽覺、觸覺、味覺來得知蘋果的表象,但是當我思考蘋果的本質的時候,這些表象就會變成一堆又一堆的碎片,融合成一段流動的東西,而它的本質就在流動物之下,每個東西都有它存在的本質,而本質與本質的堆積並不能形成新的本質,每個表象對應的本質都只是存在於那裡。」

「我想要描述蘋果的本質,但是我就像是想要說話的啞巴,想要聽到聲音的聾子、想要看到世界的瞎子,人的感官與思維限制住了我,我對蘋果的本質永遠無法進行真正的理解,就像夏蟲不可語冰,蟪蛄不知春秋,只要我是人,我就不知道蘋果的本質是什麼。」

「所以,我需要幫助,我想要知道這個答案。」

「蘋果的表象是蘋果。」

「蘋果的本質是什麼?」

在α-2號空間站站長鬍亂的自言自語中,第五段影像結束了。

芙拉暴躁地抓了抓頭髮,皮屑如雪般落下。

這讓他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候在木星第四總部艾奧看到的雪,那是地表下的二氧化硫在火山運動下被噴射到寒冷的真空中後,形成結晶薄片,再由衛星重力作用下落回地面而形成的雪。在一陣又一陣向地面撞去的黃色雪花中,芙拉產生了獨特的靈感,進而才創作出他的成名之作。

科學作為哲學探索世界的工具,其進步讓人的認知不斷更新,芙拉突然意識到,或許他需要體驗科學所能觸及的最前端,才能理解最前端的對世界的探索,而這種認知又是從他與生俱來的「直覺」中得來。

他立刻申請了前往海王星的專列飛船,當人們完成對月球與火星的探索,並建立出一套可以自動循環的生命系統後,對宇宙的探索便出現了爆髮式進步,位於海王星的殖民總部是當前人類所能觸及的極限,當然,或許再過兩年,這個極限又會向外擴張許多。

但是這種高速的進步需要一種「秩序」,一種確保人類文明的這種探索不會招引禍端的秩序,而現在突然出現的,違反人類認知的黑洞便是有史以來對這種進步最大的挑戰。

當芙拉站在海王星總部外圍的透明穹頂之下,抬頭仰望星空,他再次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靈感,這是一種攜帶全身達到超出本我的飄逸狀態,就像靈魂飄出了自己的身體,與這個沒有邊界的宇宙融為了一體,讓自己也成為了一個沒有邊界的無限存在。

靜默的黑暗之中,無數璀璨的星光浮在隱隱流動的星雲之上,暗粉色與橙黃色的星團一片又一片輕撫著純凈的無光底色,在無限的時間裡,又有無數星星拖著長尾,划出無限長的痕迹,在那一瞬,無限的時間凝聚在一起,又像是無數個一瞬凝聚在一個無限的時間裡,然而區分兩者的想法對於這個靜默的宇宙又是無意義的,只存在於一瞬之中的人類使用無法理解沒有起始的起始,沒有結局的結局的思維,妄圖用意義去賦予靜默意義,然而這樣一瞬的努力又轉瞬被吞噬在無限之中,可作為一瞬中的人類的一個個體,卻又能與這個無限產生聯繫,這或許便是宇宙為注視著它的,想要追求賦予意義的個體所能賜予的最好意義。

芙拉凝望著這個無限的宇宙,竟忘記注意到存在於他視線正中央的黑洞。

黑洞繼續安靜地存在,周邊的宇宙,周邊的星空,因它的存在而變得扭曲,這種扭曲並沒有破壞原有的運行,只是讓它看起來被扭曲。

他有一種衝動,他想要把這一切畫下來。

他找遍全身上下,只有隨身筆記本的空白紙張和幾支原始的木質鉛筆。

然而這些已經足夠了。

芙拉開始了繪畫,最原始的繪畫,就像他的祖先,在星空之下圍繞著文明的篝火,用純凈的礦物顏料在古老的岩壁上記錄著他們所能見到的,那是存在於一瞬中的個體,對無限所表達的最大敬意之一。

最終,他的繪畫完成了,一副頗具抽象的鉛筆畫作。

然而這幅畫作還剩下最後一個東西沒有記錄,那就是存在於正中央的黑洞。

芙拉在直覺上感覺軟弱無力的描摹,無法真正記錄這個有史以來對人類認知構成最大最新挑戰的存在,於是他順著一股原始的衝動,摁著筆記本,另一隻手舉著快要用完的鉛筆,沖著這幅平面的畫作的正中央狠狠地摁去。

平面的畫作在鉛筆的壓力下變得皺褶,中央周圍的地方聯動著整張紙向上翹起,那些描繪正常星空的圖案便隨之變得扭曲。

二維宇宙在這個衝擊下出現了一個令人難以理解的黑點,無限的皺褶吸引著周邊的一切存在,一切最快最重的存在也無法擺脫這個黑點對紙面造成的皺褶。

一個存在於二維宇宙的文明「遠遠」地觀察到了這個奇怪的黑點,它的存在顛覆了這個文明對於宇宙原本的認知,他們準備給這個黑點起個名字,或許就叫「黑點」,也或許把它稱作「黑洞」,這個特殊的存在不斷吸引著那個文明記錄他們所能看到的新現象,並把這些現象總結成一些規律,來解釋和維護文明不斷擴展認知的秩序,在研究的過程中,他們還發現這個二維宇宙不僅存在這一個黑點,還有成千上萬個黑點以及黑點周邊的皺褶區域。

而與此同時,在三維宇宙造成這一個黑點的芙拉也突然意識到,這個作用在直面上的黑點,與頭頂上這個的黑洞是同一種類型的「存在」,紙面上因壓力造成的非平面皺褶,就像是宇宙中因引力或其它存在而被扭曲的周遭。

他在一瞬的開悟中,逐漸理解了一切。

「這是!人類的感知錯誤!是低維看高維的誤差!」

芙拉朝著無限的宇宙開心地大叫,在一瞬中歡呼著自己賦予自己的意義。

後記

芙拉的靈感對救援行動起到了關鍵作用,專家們通過芙拉的猜想,發這個現黑洞只是讓三維的存在無法正常「感知」原有的存在,但那些存在於三維的「存在」本身並沒有發生變化,仍然存在於原處。

換句話說,落入黑洞的三個α號空間站都還保持在三維宇宙中的原有位置,只是黑洞對宇宙造成的「皺褶」讓存在於三維宇宙的人類無法繼續正常感知到那三個空間站的存在。

藉助著最原始的拖拽方法,國際聯合救援組按照空間站原始標記的定位,將三個處於異常地帶的空間站成功地營救出來,而在幾個月後,這個黑洞也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就像人類在極遙遠的位置觀測到的那些神秘黑洞一樣,突然出現再突然消失。

或許,在更高維的宇宙里,有個和芙拉一樣的畫家也在它的畫紙上作畫吧。

而那些被營救出來的倖存者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精神錯亂,但在接受了治療後,他們仍然會常常思考,並提出一個問題:

「蘋果的表象是蘋果。蘋果的本質是什麼?」

而這時候作為志願者的芙拉會微笑著湊過去,回答那些倖存者:

「一種由線構成的圓圈,表象是由線構成的圓圈。而一種由線構成的圓圈本質是蘋果。」

「那蘋果到底是什麼?」

當倖存者繼續追問下去後,芙拉也會溫柔地繼續作答:

「我也不知道,但你至少知道了,有一種圓圈的本質是蘋果,而蘋果的表象是蘋果了啊。」

END

蝌蚪五線譜原創文章,轉載註明來源

責編/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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