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億年後,他的殘餘部分以輻射光子形式出現在黑洞表面丨《無盡刑期》
本期科幻小說來啦~
今天為大家推送的是
第31期龍門賽優秀獎作品
《無盡刑期》
作者:歌連
第一章
趙文舟睜開眼睛,希望已經消失了,他放置在空中的那隻向上展開的手像是在乞討。其他所有人都手心向下,把他的心沉沉地壓了下去:他的請求並沒有得到投票支持。
「我們還能再試一次,」趙文舟說,「我們的燃料,還有再試一次的餘地。」
「文舟,」齊進靜靜地看著他,並不愧疚,「我知道你和周池野的關係,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也有家庭,我們都無法承擔返航的風險。那是黑洞。」
「黑洞」這個詞像是在靜室里突然掉落的茶杯一樣,重於千鈞,趙文舟自己都打了個寒戰。他體會到了它的分量。
「你也許需要接受這個現實,」余微輕聲說,「馳野沒辦法逃走,沒有任何方法能從黑洞逃離。她已經死了。」她的眼角仍然留有淚痕,但她已經換好了輕薄的介質服,準備好進入冬眠倉之中。
趙文舟仔細看過每個人的臉,齊進、余微、李俊來、白童彤。從黑洞死裡逃生之後,大家都帶著傷,而且有一種疲憊感。他們的臉上有一種塵埃落定的表情,他們將不會回頭。白童彤年齡最小,仍然對這個決定心懷罪惡感,其他人的臉都像刀鋒一般鋒利,要切割下一切留舍。
這時候他發現他的胳膊仍然向前平舉,已經有些酸痛了。他讓它無力地垂落下去。
他回過頭去,舷窗外的太空幽深無垠。他們處在仍然來得及返航的近距離,黑洞在視線當中竟然安全無害,一顆橙色光芒中的黑色圓洞。在趙文舟無法想像的一段長時間之前,它是一顆比太陽還要大10倍的核心,然後它燃盡了它自己,變得吞噬一切。掉進黑洞里是什麼體驗,趙文舟了解不多,但他不多的理論物理知識已經讓他在想像中發抖。周馳野只有一套宇航服,一個小小的分離倉,燃料系統在雷暴的作用下岌岌可危。在時空浩瀚的坐標軸上,她連一個點都算不上。他發現自己只能祈禱周馳野在真正接近黑洞前被氫原子擊穿。
他的膝蓋已經支撐不住他的體重,趙文舟閉上眼睛,身體搖搖欲墜。他想到周馳野的屍體都將得不到殮收。
他又想到黑洞中將不會留下屍體。
第二章
趙文舟睜開眼睛。周馳野已經先行他一步站了起來,她把在冬眠倉內浸濕的頭髮絞了絞,然後被驚動了,回頭看他,向他微微一笑。
趙文舟的身體緊繃起來,他長期鬆弛的肌肉卻沒辦法維持這個動作,指甲只是在手心淺淺划過。他緩慢地坐起來,不敢置信。
「池野?」他聽到自己聲音像一個可憐的行乞的人。「池野,是你嗎?」
「怎麼,」周馳野嬉笑道,「冬眠後遺症嗎?怎麼,不認得我了?」
趙文舟兩步並一步,向她奔去,將她抓在手裡。她發出一種冬眠倉特有的消毒水和汗水混合的味道,他也同樣。這並不好聞,他卻近乎要流淚。周馳野在他懷中清晰可感,她高挑而肌肉結實的身體貼著他的胸膛和手臂,散發著人體皮膚自身的熱量。
「池野。」他又說了一遍。
「你是panic attack(驚恐發作)了嗎?」周馳野仍然在問,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背。「去找齊進要一點鎮定劑吧,沒關係,這沒什麼丟人的,你絕不是第一個經歷太空驚恐的人。」
「我……」趙文舟說不出話來。彷彿從噩夢中醒來一樣,他突然不願意再去回想腦海中的事。那不過是個夢,是不好的幻覺,在一個瘋狂失控的想像里周馳野死去了,或者沒有死去,或者正在死去——黑洞能讓時間為之彎曲,他無法計量。
「我去吃藥。」他說。
「我和你一起去。」周馳野說,她的眉宇間有著擔心,這讓她明麗到近乎張揚的面孔有了一些曲折。
趙文舟走路時也拉住她的手。
「我們的軌道還正常嗎?」趙文舟問余微,「不會跌到黑洞里吧?」
「呸呸呸,說什麼話呢!」余微回答,輕微責怪他把這種不吉利的事情說出口。哪怕航程再穩定安全,在太空當中,每個人都覺得自己人微言輕,和死亡的間距不過是飛船這一層薄薄的鐵皮。而宇宙則永遠能提供一萬種不同的死法。跳進黑洞里會發生什麼,是一個永恆的謎題,趙文舟發現自己不受控地想著這個。
「微微別介意,他剛剛驚恐發作了。」周馳野替他解釋。
趙文舟把藥片壓在舌頭下面,此時吃了,他可能還要睡一場,但他一分一秒都不想離開周馳野,哪怕每個人都時不時地投來揶揄的目光,白童彤更是毫不掩飾地嘲笑他。
他們的訪問行星名字叫做尼祿·阿赫諾巴爾布斯,平時就叫它尼祿星,一顆典型的黑洞行星。他們前來探尋它如何在離黑洞如此近的距離下產生了奇蹟般的生命跡象,為研究如何利用黑洞的潮汐能奠定一些基礎。從尼祿星近地軌道望向黑洞,他們時常感覺到身處深崖邊緣,地獄之門就在旁邊敞開,身處萬劫不復的邊緣。在這種緊張之中,趙文舟終於決定將噩夢徹底遺忘。他很好,周馳野也很好,她就他身邊。
在準備離開尼祿星時,每個人都有從生死邊緣踏回,從而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他們的航程就是在這裡出了意外。
「雷暴從外部擊中了科研艙,艙室目前狀態完好,但系統無應答。我們的數據和樣本不容出錯,需要出艙檢查,文舟,你來。」齊進命令道。
「我來吧,他剛剛不舒服,沒辦法進行艙外操作。」周馳野主動請纓。
「不!」趙文舟突然大吼道。噩夢又一次從他的身上蘇醒。這一次,他終於看清了它張牙舞爪的形狀。
所有人都看著他,在這種緊急的瞬間,任何拖延都可以以軍令處置。
「不,你不能去,」趙文舟重複道,「我來。」
「池野說得對,你的狀態不好,現在不適合執行任務。」余微說。
「俊來,把他控制住,」齊進說,他也和李俊來一起上陣,抓住他的手臂向身後扭去。趙文舟像一隻野獸一樣揮動四肢,發出憤怒的尖叫,反覆重複周馳野的名字。
「留下,池野,不要出去,留下!留下!」
一支鎮定劑從頸後直接打入他的身體,他的身體立竿見影地虛弱下來,支撐不住自己。齊進和李俊來把他架在椅子上。趙文舟發現整個世界正在暈眩,沐浴在雷暴中的行星發出巨響,像一個巨人肆無忌憚地嘲笑,他越來越難以抬起自己的眼皮了。
他視線最後的內容是身著宇航服的周馳野,站在出倉活動通道前,她的手指按在密閉門的開啟按鈕上。
第三章
趙文舟睜開眼睛。他抬身起來,動作機械地像個發條鬧鐘。周馳野向他打招呼,向他微笑。
「感覺怎麼樣?」她問。
「我很好。」趙文舟試圖微笑,然而只是面部肌肉古怪地抽動了一下。
「真的很好?」周馳野非常敏銳。
「我的狀態非常好,」趙文舟再次重複,「可以執行任何任務。」
周馳野用手背測了測他的額頭,「但你看起來不太對。」她看了看周圍,沒有同事的身影,於是用自己的額頭貼著他的,再一次確認,
「溫度正常啊。」
「我沒事。」趙文舟看著她,抓緊她。黑洞在他的頭顱中旋轉,那種引力幾乎要折碎他身上的每一根骨頭。
「我沒事,」他重複了一遍,「你也會沒事的。」
他們在尼祿星的近地軌道上計劃停留355個小時,趙文舟時刻關注著氣象報告,但最後他不得不承認,他得不到任何有效的證據來提前離開。當他們發現雷暴的跡象時,總會為時過晚。
「預感,你明白嗎,」他和最有可能被這種話影響到的余微這樣說,「我對這件事有不祥的預感,我們應該早點走,否則我們都得死在這兒,我很確信。」
余微看著他,目光微動,
「我們的樣本還沒有採集夠,」余微的聲音很輕,「科學研究不是靠預感撐著的。」
趙文舟轉過頭去,發現其他人都在擔憂地注視他,周馳野也一樣。他已經明白多說無益。
「池野,你去儲藏檢查科研艙。」齊進的聲音在雷暴中仍然清晰,像一支箭般準確地擊中了他。
「我去。」趙文舟堅定地說。
「你們都要去,」齊進焦慮地說,「池野去科研艙,文舟你去檢查維生艙。」
「維生艙?」趙文舟不敢置信,「難道不是只有科研艙嗎?」
「兩個艙室都需要檢查,你和池野同時操作,不得耽誤。」齊進嚴肅道。
趙文舟呆住了,
「我和她換一下,」他最終說,「我去檢查科研艙。」
只有他一個人再次回到了艙室。
第四章
趙文舟睜開眼睛。
他在雷暴前找到周馳野,她像每個人一樣帶著無憂無慮到近乎愚蠢的輕鬆,只是為即將結束的航程而感到輕鬆,絲毫不知道厄運將至。確實,她也沒有理由知道。趙文舟的心中泛過一陣柔軟。他們一起坐在舷窗前,黑洞在視線里虎視眈眈,像一顆潛伏的子彈,像一道吞噬一切的傷口,像一道深淵。他想要救周馳野,就像試圖從神那裡奪回一條生命,他不比一粒微塵更有能力。他彷彿是在力圖和重力,和引力,和光,和氫原子抗爭——同自然的鐵律抗爭,如同用手抓取刀的鋒刃,最終只剩鮮血淋漓。
「你要喝水嗎?」趙文舟沉聲問,他端來一杯水,看著周馳野喝下。感謝重力平衡裝置,如果是失重狀態,他不知道該怎麼將安眠藥放在水袋裡。
出艙活動被他一個人承包了,因此他親眼看到一道閃電劈在飛船的動力裝置,然後是另一道,如此精準,如同神的旨意。
他們一同向黑洞墜入。
趙文舟睜開眼睛。
飛船需要至少兩個人操作,於是他留下了白童彤,因為他年齡最小,最容易被恫嚇。
趙文舟將回程提前了兩天,白童彤在輔助他操作飛船時一直在哭,時不時把目光投向因為安眠藥而沉眠的同伴。
白童彤用電擊器擊中他的背部時,仍然在哭,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突然發了瘋。趙文舟醒來時,他被綁在冬眠倉里,雷暴已經來了。沒有人能代替周馳野出艙。
趙文舟睜開眼睛。
投票表決的結果再次出現:其他所有人都手心向下。他的心已經感覺不到什麼了,他只是覺得自己在下墜,速度比自由落體更快,黑洞把人撕扯開時就會以這樣的速度。
所有人都陷入冬眠後,他把飛船的動力關上。他們一同墜入黑洞。
趙文舟睜開眼睛。
雷暴敲擊著飛船,他如同躺在一輛老式火車裡,在風雨中飄搖。他轉了個身繼續睡覺,管她去不去死。
趙文舟睜開眼睛。
趙文舟不願意睜開眼睛,這種懲罰已經足夠了。我要停下來,他想。
「我要停下來。」他說。
「停下什麼?」周馳野扭過頭來問,她的頭髮還沒來得及紮好,但已經扭過了頭來,臉上有憂色。
「文舟,怎麼了?」她問,無疑聽出了他聲音的緊繃。
趙文舟繼續躺著,清醒著躺在冬眠倉里並不舒服,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肌肉因為長時間的睡眠而鬆弛虛弱,濕淋淋的。但無論如何,都比睜開眼睛看到周馳野好,都比那雙緊張地搖動著他身體的手要好,比反覆地喊著他的名字的聲音好。
「我沒事。」他抬起頭來。他的心沉在深淵裡。他看著遠方的黑洞,這彷彿是一個邪神,在要求一個邪惡的祭祀儀式。如果不把周馳野的命獻祭在這裡,他們就不得離開。
他回來後在地球上做了一個衣冠冢。三年之後,他的父母開始試探著勸說他接觸一些年輕女孩,也為他巧妙地安排相親。這些時光像流水一樣過去了,他不記得,他遇到了一個女孩子叫做李佳璐,他們順理成章地牽了手,一起看全息電影,在元宇宙里閑逛,也在大街上購物。趙文舟總有一種倦怠的感覺,沒有力氣去推進下一步,因為全無期待。但終有一天,又是父母,又是朋友,告訴他要買好結婚戒指,向對方求婚。他看到李佳璐的眼睛,知道對方也對求婚這個舉動心知肚明,他的語言突然滯澀在口中。李佳璐的長髮在風中飛動,但微風像刀一般割開過往,他想到周馳野,他從未想過與她分離。
「在黑洞里,時間和我們現在不同。」他說。
李佳璐笑了,只當他是在緊張而口不擇言,她不介意這種小小的延遲。
「我曾經問過我的朋友,有沒有可能有一種理論,能夠解釋時空重置,就像是……輪迴,土撥鼠日,像永遠走不出的無盡刑期。無論是相對論還是量子力學,有沒有可能對此做出解釋。」
「然後呢?」李佳璐問。
「我想不到什麼理論,」白童彤那時對他說,「但得不到解釋,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白童彤輕鬆地說,他指著窗外的黑洞,「面對黑洞我們又知道多少呢,光無法從中逃逸出來,任何探測器也對它失效,如果我們有足夠的理論知識,『跳到黑洞里會發生什麼,』就不會反覆成為科普科幻的對象了。
「掉進黑洞里,會被潮汐力撕成兩半,然後再撕成兩半,再來,直到變成原子。」趙文舟陰鬱地說。
「但是這會發生的極為快速,」白童彤深思道,「準確地說,太快了,你的大腦仍然有意識,那時候面對扭曲的時空,你會看見什麼,會想什麼?時空在黑洞內彼此轉換,你向黑洞里看,是你的未來,向視界外看,是你的過去,這時候你能意識到什麼?」談到他的專業,白童彤總是神采飛揚,「還有奇點,廣義相對論預言它就在黑洞里,體積無限小,又有質量,於是密度無限大。時空在奇點曲率也是無限大的,也就是說,時空在這裡終止了,它甚至不屬於這個宇宙。對於它,我們又知道什麼。」
「我不能結婚。」趙文舟說,「在我的生命是這種樣子的時候,我沒辦法做出承諾。」
「什麼樣子?」李佳璐的臉失去了血色,但她仍然保持鎮定。「你的生活是什麼樣子?」
「黑洞里的……無盡的……刑期。」
第五章
趙文舟睜開眼睛,
「你在發什麼瘋?」周馳野不敢置信地吼道,她的右臉頰到耳根紅腫一片,她迅速地回擊他。這幾拳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耳鳴聲震耳欲聾。李俊來和余微趕忙過來把他們拉開了。
「有什麼大不了的事要打架解決的,」余微說,「消消氣,消消氣,尤其是你,趙文舟,你怎麼搞得,自從來了尼祿你可就不對勁。」
「你們倆以後不能在一隊,」齊進嚴厲地說,「現在去寫檢討,回去後你們就去打報告,有一個必須申請調離。」
「沒有下一次了,」趙文舟低聲說,「你沒有下一次。」
「你他媽咒誰呢?」周馳野仍然在氣頭上。在這近兩周的時間,她已經容忍了很多他無理由的狂躁。
「你就要死了。」趙文舟靜靜地說,他抬起頭來看她,對上她的眼睛,所有人都被他眼中的內容震懾到,他的眼睛像兩塊在黑暗中發亮的煤,像深淵般的黑洞。
「你會死,我怎麼都救不了你。」
「文舟有提到他有不好的預感,」余微向其他人解釋,「也許是這影響到他的心情。」
趙文舟已經充耳不聞,接下來將怎樣發展他一清二楚。於是當別人遞給他鎮定劑時,他毫無異議地接受並服下。
「你知道,當初我父母是非常反對我做飛行員的,」李俊來打開一盒罐頭,把裡面的花椰菜挑了出來,「雖然航天技術突飛猛進吧,這仍然算是個高風險職業了。本來每年也見不到幾次,每次回家都在吵架,把僅剩的相處的時間都磨沒了。」
趙文舟看著李俊來試圖不引人注意地把花椰菜轉移到自己的盤子里,他已經明白了他的來意。
「他們老兩口也想放鬆心情嘛,後來在馬來西亞旅遊,出了車禍,當地的空軌坍塌了。」
李俊來吞下一口脫水的雞肉,臉上泛起苦笑。
「那時候才發現一切都來不及了。而且那時候我並不是在執行任務,我就在地球,和他們賭氣,於是沒有一起出去玩。我一直想,要是當初我一起去了,也許事情會不一樣,我對於基建還是有點了解的,說不定就不會坐上那個要塌的空軌。」
趙文舟慢慢咀嚼自己盤子里多出的花椰菜。
「你和池野的感情大家都看在眼裡,說實話,我還沒見過像你們感情這麼好的一對,就連齊進,他結婚快十年了吧,我覺得也沒有你們那麼好。」李俊來說,
「這是老話了,但要珍惜現在啊。否則只能懊悔終生。」
趙文舟吃完,笑了笑,
「也許只是抓住一個時刻。」
「什麼時刻?」李俊來不解地問。
「時間在黑洞中彎曲,然後變慢,」趙文舟看向窗外,「而我們不過是這彎曲的時空坐標軸上的一個點。我們要僅僅抓住自己的位置,是多麼不容易。我們需要在一個關鍵的時刻做出正確的事情。」
趙文舟睜開眼睛。
「如果我們中的一個出了意外掉入黑洞,我們應該救他/她嗎?」趙文舟突然問。
「嗯?」齊進不明白為什麼他突然提起這個話題,但他仍然認真嚴肅地回答了,「對於這種情況,我們早就有決議了,如果掉出去的是我,也不要救。」
趙文舟點點頭,他早就知道。
「對不起。」他說。
第六章
趙文舟睜開眼睛。
「你今天很粘人唉。」周馳野說,她拍拍他的背,有一點不好意思。
「對不起。」趙文舟說。
「什麼對不起?」周馳野問,「你今天很奇怪唉。」
「對不起沒能跟上你,」趙文舟說,「還想把自己的錯推給別人,讓其他人承擔不應得的後果。但這次我會做到,我保證。」
周馳野的眼睛在驚恐中增大了,他們都意識到分離艙的動力系統沒能正常工作。她在黑洞的引力之下無可挽回地飄遠。
趙文舟的手向她伸抻。他手臂的長度在太空,在黑洞,在宇宙的尺度下是多麼微小啊,但他仍然努力向她靠近。沒有猶豫,他打開了第二個分離艙,跳入其中,加速向她追去。直到黑洞將他們一同捕獲。
在他視野的邊角處,無限的空間和億萬的星辰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壓縮,飛快滑過,如同漏鬥倒灌,輝煌到無法直視,而他的心神都被前面那個黑色的圓洞所佔據,那裡深不見底,彷彿神的眼睛。他似乎從中看到了彎曲的網格線——時間和空間,直到此時此刻,他的大腦仍然在試圖處理信息,將它們變成可理解的東西。他的未來正清晰可見地呈現在其中:被擠壓成為亞原子粒子,在幾百億年後,他的殘餘部分以輻射光子的形式出現的黑洞表面,和周馳野混為一體。
而此時向外看,他竟然仍然能夠看到自己的朋友們。光被扭曲了,他像是從水下看星星,然後他意識到那是過去。他看到他們在艙室內舉手表決,他的手心向上,垂然跪在舷窗前。然後他看到更多,在所有夥伴沉睡的時候,他打開了一個分離艙,坐進去,飛向黑洞。他是來救人的嗎,還是來送死的,他不知道,也許這兩者是一回事。但是他要結束這無盡刑期。
責編/心與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