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會把一個人變成什麼樣?
後燕王朝的開國皇帝,叫做慕容垂。
慕容垂有很多兒子,其中有一個特別不受待見的兒子,叫做慕容麟。
這個慕容麟之所以不受人待見,原因就在於,慕容麟的母親,是老皇帝慕容垂的妾室。
小妾所生,那你就是庶出,庶出的皇子,那你生來就是下賤的。
是啊,尋常百姓家的孩子不分嫡庶,都能承歡父母膝下,而皇家的子嗣,從降臨到這個世界開始,就已經決定了他的尊卑長幼和一生的命運。
父親慕容垂不喜歡這個兒子,兒子慕容麟對他這個冷酷無情的父親,也十分反感。
或者說,慕容麟對這一整個「燕」政權都沒有好感。
之所以說是「燕」政權,是因為在慕容垂的後燕之前,還有一個前燕。
前燕滅亡前後,慕容垂曾經投奔了另外一個割據政權前秦。
南方有東晉,而北方那種朝聞道,夕可死的政權很多,前秦在北方則一枝獨秀,不僅覆滅了前燕,還曾經短暫的統一過北方平原。
不過很可惜,後來前秦發動淝水之戰想要攻滅東晉一統天下,卻被東晉來了個以少勝多的神奇逆轉,謝安的北府兵覆滅了前秦天下歸一的夢想,徹底把前秦給搞了個一蹶不振。
淝水之戰之前,慕容垂就屬於是寄人籬下的狀態,一直在前秦生活,而淝水之戰之後前秦落敗,慕容垂一看有機會,立刻逃出了前秦。
慕容垂前腳逃走,後腳他這個兒子慕容麟就跑到前秦朝廷去告密,報告了自己父親趁亂逃走的行蹤。
可以說,慕容麟對自己的父親充滿了恨意,他從來沒有得到過父愛,順帶著跟著自己那可憐的母親一起在悠悠深宮中遭受排擠和打壓,他恨不得他的父親馬上死去。
慕容麟和父親的關係不好,和兄弟之間的關係更差。
他的長兄慕容令圖謀自立,也被他告發,慕容令因此事敗身死。
慕容垂逃離前秦,返回被滅掉的前燕故地之時,已經是六十歲了。
他在六十歲高齡時重建後燕王朝,也算是為慕容氏保留下了一絲血脈。
人到晚年,慕容垂的性格更加暴虐,他甚至殺掉了兒子慕容麟的母親,這讓這對父子之間的仇恨更加難以調和。
《十六國春秋》:垂殺其母,然猶不忍殺之,置之外舍,希得侍見。
心狠手辣的慕容垂殺掉了慕容麟的母親,但卻還是沒能痛下下手,除掉自己的這個兒子慕容麟,而只是把他放逐在外,由他自生自滅。
對慕容麟來說,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面臨死亡,也不是承擔屈辱,而是被人遺忘。
被人徹徹底底的遺忘。
他那高高在上的父親不會再記得他,滿朝的文武大臣也不會記得他,慕容皇氏的每一個人都和他漸行漸遠,也沒有人會記得他。
他慕容麟活著,但在他存在的那個世界裡,他已經和死去沒什麼兩樣了。
慕容麟發誓,自己不會以這种放逐的形式結束自己的一生,自己早晚要把這一切都奪回來。
老皇帝慕容垂一朝病逝,把皇位傳給了兒子慕容寶。
慕容寶做了皇帝沒多久,就攤上了外敵入侵的嚴峻挑戰。
彼時,北方草原上出現了一個新興政權,很有實力,叫做北魏。
北魏揮師挺進,很快包圍了後燕的都城中山,也就是今天的河北定州。
敵軍圍城,我們的慕容寶同志不想著抵抗,也不想著死戰,而是趕緊收拾行李,走VIP通道逃走了。
皇帝一走,中山城群龍無首,那可就龍變羊,大家成了待宰的羔羊了。
這個時候的中山城,有一位慕容皇族裡的遠親,血緣關係非常遠的那種,屬於是皇帝八竿子才能打到的親戚,叫做慕容詳。
北魏圍城,慕容詳也想要逃跑,但他當時在中山城裡只不過是個太守,人微言輕,逃跑也沒有VIP通道,所以皇帝慕容寶逃了出來,但慕容詳卻被關在了城裡。
圍城,這是一場真正的圍城。
外面的人想要進來,裡邊的人想要出去。
在慕容詳看來,自己原本想要逃跑,因為天大地大,跑出去總有一線生機,然而現在自己被困在了城裡,基本上就算是完蛋了。
可完蛋,也分主動完蛋和被動完蛋。
被動的完蛋,那就是把脖子洗乾淨,等著人家北魏大軍攻破城池,然後把自己送上了西天。
主動的完蛋,那就是把這已經陷入絕境的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是啊,反正橫豎都是死,為什麼不能在戰鬥中死去呢?
觸底反彈的慕容詳想明白了這一切,他立刻開始組織中山城內的軍民反抗北魏軍隊的入侵。
結果您還別說,一來二去,北魏軍隊還真讓他給擋在了外邊。
困在城裡的人暫時獲得了喘息的機會,而自以為逃出生天的慕容寶卻再度陷入了絕境。
他本來想著去投靠那個一直在外流放的兄弟慕容麟,結果慕容麟一聽慕容寶前來投奔自己,二話不說,收拾行李就撤了。
是啊,慕容麟和他的家庭,和他的親人們早就已經在母親死去的那個夜晚決裂,就算慕容寶曝屍荒野,慕容麟也不會替他收屍。
他恨極了這個世界。
轉回頭,我們再說慕容詳。
由於成功組織起了一場又一場抵抗北魏軍隊進攻的反擊,慕容詳在中山城積聚起了很高的威望,這位皇家遠親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在中山城登基稱帝了。
一個太守,一個皇家遠親,能從如此低的身份當上皇帝,那實在是不容易,也是很難得的。
如果慕容詳願意好好乾,內修外攘,說不定是能幹出一番成就的。
然而,這個皇位就宛如天上掉餡餅一樣落到了飢餓的慕容麟手上。
他不會細細品嘗,只會狼吞虎咽。
《資治通鑒》:詳嗜酒奢淫,不恤士民,刑殺無度,所誅王公以下五百餘人,群下離心。城中飢窘,詳不聽民出采電,死者相枕,舉城皆謀迎趙王麟。
慕容詳當了皇帝之後整天酗酒,喝多了就殺人,幾天時間內,被他無辜殺害的王公大臣有五百多位,基本上就算是把後燕的朝廷班底給殺完了。
皇帝在這邊殘殺大臣,天公又不太作美,中山城鬧饑荒,老百姓沒糧食吃,想要出城求活路,慕容詳卻把大門緊閉,不許百姓出城,結果老百姓餓死者不計其數,屍體堆滿了街道。
你不拿老百姓當人看,你這屬實是有點問題。
趁著這個節骨眼,我們的慕容麟同志抓住機會,帶領自己多年來積攢的士卒猛攻中山城,想要趁慕容詳鬆懈,來個撿現成的。
可以說,慕容麟的確是撿了個現成的。
因為,他派兵來攻打中山城的時候,正是慕容詳統治最為殘酷的時期,百姓們可以說是恨透了慕容詳的暴政,一聽慕容麟前來,直接大開城門,慕容麟就這麼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城池。
喝的爛醉如泥的慕容詳被慕容麟一劍砍死,慕容麟又成了中山城的主人。
不過,這中山城的主人,也不是很好當的。
因為,誰當了中山城的主人,誰就要負責抵抗北魏軍隊的進攻。
那麼很顯然,一直活在陰謀詭計和仇恨中的慕容麟並沒有多少實戰經驗,面對北魏軍隊進攻,他很快敗下陣來,走了慕容寶的老路——逃跑。
所謂兵敗如山倒啊,你跑我也跑啊,茫茫夜色之中,慕容麟顧不得其它,只帶著自己的妻兒老小,投奔了盤踞在鄴城的慕容德。
慕容德,是慕容垂的弟弟,慕容麟的叔父。
鄴城,在今天的河北省邯鄲市臨漳縣西,在當時來說,是堅城一座,一時半會不太容易失守。
看著眼前驚魂未定的侄兒,慕容德接納了他。
但慕容德不知道,他眼前的侄兒,已經不再是他的侄兒,而是一個被仇恨填滿的工具。
慕容麟只有恨。
他恨命運不公,恨蒼天不義,恨自己庶子的身份,恨自己童年和少年時代凄苦的遭遇,恨自己父親的冷酷無情,恨他殺害了自己的母親。
他也恨他自己,他恨他自己,為什麼是他自己。
什麼前燕,後燕,什麼慕容氏的興衰榮辱,對慕容麟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
這麼多年來,慕容麟一直很痛苦,他沒有愛,只有恨。
愛是一種慣性,不自覺就會體現出來,而恨卻會慢慢消散,想要一直銘記,就得時刻不停的鞭策自己。
所以,慕容麟很快發動了兵變,想要除掉慕容德。
因為權力,因為皇位,因為對這個世界的憤恨,以及他那已經扭曲的心理。
慕容麟不明白,人不是為了仇恨而活著的,人也不能一直活在仇恨里。
人,是為了活著本身而活著的。
《資治通鑒》:麟復謀反,德殺之。
慕容德沒有留情,他殺掉了意圖謀反的慕容麟,把他的屍首扔到了荒郊野外。
如此下場,實在可嘆。
童年時,慕容麟也曾經有過天真爛漫的歲月,那時,他在前燕王朝,悠悠深宮的寬闊庭院里,如同一隻亂飛的麻雀,遊盪在自己未知的命運長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