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老外從垃圾堆里救出了中國人20年生活史，疊起來超過20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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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膠捲照相機在中國老百姓家開始逐漸普及。人們用它捕捉日常生活中的點滴。過年、婚禮、聚會、旅行…在那個沒有高清數碼、單反的年代，膠捲相機幫助人們承載了太多記憶，我們的歲月在膠片中靜好。今天，有位外國人，他用「尋找底片」的方式幫中國老百姓找回20年的記憶。
這個老外是Thomas Sauvin。來自法國。
已經在中國生活了十幾年的Sauvin中文很好，跟人介紹自己時，就說自己叫蘇文。
2013年連州國際攝影節年度大獎和年度策展人大獎獲得者。
他從2009年起，陸續從北京北五環外的一個垃圾場里買回這些被丟棄的底片。一共超過50萬張。
按照每張底片厚度0.135毫米算，如果把蘇文買回來的底片疊起來，會有將近70米高。
什麼概念呢？
就是一棟20多層的大樓。
2002年蘇文來中國讀書。然後留在了這裡。
2009年時，他其實本來只是想買些膠片。然後在網上搜「買膠片」的時候，陰差陽錯搜到了回收舊膠片的小馬。
蘇文本以為小馬是個膠片收藏家，沒想到他跑到北五環的垃圾回收站一看，小馬真的就只是在收垃圾而已。
他專門回收所有含硝酸銀的塑料製品：醫院X光片，光碟，還有舊底片。
全北京收來的這類垃圾差不多全在小馬的舊倉庫里。
他把這些垃圾放進裝了酸的池子里，垃圾里的銀會通過化學反應沉在池底，形成一處神奇的小小銀礦。
然後小馬再把這些銀賣給化學實驗室。
雖然並沒有什麼收藏家，但蘇文如獲至寶地發現了這些舊膠片。
他按28塊錢一斤的價格，跟小馬買下了它們。成了小馬眼裡花大價錢買垃圾的「傻老外」。
「傻老外」蘇文就這麼樂滋滋地把這些垃圾扛回了家。
他把每張底片都放在大燈箱上仔細看，挑出覺得好的分類編號。然後再一起拿去掃出來。
蘇文本來以為，自己搬回家這一袋子就是全部了。沒想到從那以後，小馬差不多每一兩個月就給他打電話，問他還要買底片嗎？
蘇文就說，要！
結果就這麼一發不可收拾。
這些帶著霉點、劃痕、污漬的舊底片，一大包一大包裝在各種麵粉、飼料、化學原料的編織袋裡。寄到蘇文家，將在那裡化腐朽為神奇。
因為來自一堆本來要化身成小小銀塊的垃圾，蘇文決定就給這些照片取名叫「北京銀礦」。
這些照片的時間總體集中在1985－2005年之間。
這是從彩色膠捲出現在中國人生活中，到數碼相機興起的時間。
這些照片全都是由普通人拍攝的普通人生活。
你肯定會說：這有什麼稀奇？我家的相冊里就有好多。
但當這些照片聚集在一起，就開始出現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們能非常清楚的從這些照片里，看到中國人在這20年里日常生活的完整歷史和發展脈絡。
它們是
最普通，
最無聊，
也最有意義的照片。
80年代時，人們拍照都還很拘謹。
大多數人都是直直站在畫面中間，然後看著鏡頭。
但即使是在這些照片里，我們也能看到人們的狀態越來越放鬆的軌跡。
再比如，蘇文發現很多人會喜歡跟一些奇奇怪怪的雕塑景觀合影。
後來，隨著人們物質生活的變好，彩電、冰箱這些電器開始進入這些普通人的家庭。
於是，那一時期的人們留下了很多跟家裡新電器的合影。
蘇文還把這些照片總結成一個系列，叫「美女和冰箱」。
再後來，人們也開始出門旅遊。
那個年代，只要是水邊能看日出的景點，都特別時興拍這種「手托蛋黃」的照片。
日出的那幾分鐘，能看到岸邊所有人一起空手做托物狀拍照的盛況。
那時還有很多公園、動物園會莫名地放一頭駱駝招徠遊人。
遊人可以交錢跟駱駝拍照，甚至騎上去。
90年代初，「洋快餐」進入中國市場。
那時吃麥當勞還是又貴又時髦的象徵，很多人都會在餐廳門前也拍張照片。
再後來，人們開始能出國旅遊。
你能從這些剛剛有機會走出國門的人們拍的照片里，發現強大的共性。
比如那時的出去旅遊的人們大多都還不太懂得文物保護這回事。
光線暗淡的盧浮宮裡，幾乎每一張照片最後都有一個因為開了閃光燈而反光形成的白點。
那時還特別流行新馬泰的打包旅遊團，人們無一例外地會在泰國跟人妖合影。
後來，蘇文的「銀礦」項目還參加過一些國外的展覽。
很多外國人第一次從這樣的視角去看中國人的生活。他們的反應也很有意思。
有人說，這些照片顛覆了他們之前對中國人刻板的認知和印象。
照片里的中國人在一起聚會、玩笑、戀愛，愜意地在海邊游泳度假，或是在湖中划船。
我並沒有想到中國人也會這樣去享受生活，中國人能那麼幽默，中國人能那麼放鬆。
他們忽然發現，原來中國人其實也跟其他國家的所有人都一樣。
蘇文也做過一些有趣的實驗性項目。
比如他把「美女和冰箱」的照片大幅列印出來。然後貼在從舊貨市場淘來的老式綠冰箱上。
比如這張照片上，一家人在「八仙過海」的石碑前合影。石碑旁邊還有一個小乾冰機在放「仙氣」。
蘇文就把這張照片放到一面牆上，然後也租了一個乾冰機「放仙氣」。讓來看展覽的觀眾也可以在這合影。
這是一種所有人都能明白的幽默感。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國外做展覽時，人們都會跟著一起笑出來。
蘇文說，大多數外國人透過鏡頭看中國的角度都太極端。要麼特別愛，要麼又特別討厭。
而他自己更願意人們在「銀礦」里找到一個平和的、中立的視角。
有人問過他，你做這個項目，是想表達什麼？你評價中國是好還是壞？
蘇文說，這就是中國這20年里的樣子，沒有什麼好壞，為什麼非得評價呢？
蘇文說他不會去找尋照片背後的具體人。因為那樣就變成了一個人的私人故事，會影響項目本身龐大的時代感和力量感。
即便如此，還是會發生一些奇妙的緣分。
比如有人在蘇文的收藏里認出了自己爸爸年輕時的照片。覺得特別高興，還把爸爸現在的照片發給蘇文看。
蘇文也在舊底片里意外發現過自己認識的人。
這個法國記者來到中國，然後就誤入了某人的鏡頭。
有一次，蘇文整理的一套照片，全都是同一對夫妻在各處旅遊時的合影。
蘇文花了三天整理這些照片。頭暈眼花地他決定去散散步，換換空氣。
當他路過家附近的一家醫院時，突然發現醫院專家欄里貼著的一張專家照片，就是自己之前整理了三天的合影中的丈夫。
▲ 與雷磊合作的短片《照片回收》
除了自己做一些展覽和項目。蘇文也跟其他藝術家合作。
「銀礦」的龐大體量讓它實實在在成了一個有關當代中國人20年生活史的巨大礦藏。
動畫導演雷磊和他合作，做了一個名為《照片回收》的動畫，在不少國際動畫節上展出及拿獎；
一個法國城市規劃師，則對照片中城市景觀的變化感興趣，請蘇文找到照片原拍攝地拍攝一段當下的錄像與照片對比。
蘇文樂於參與這樣的合作，因為這個巨大的「銀礦」，如果只能從他一個人的角度去探索實在太可惜了。
因為膠片時代的徹底消逝，蘇文慢慢地就收不到更多舊底片了。
「銀礦」和它背後代表的那個時代一樣，漸漸定格。
從數碼相機興起到現在，又已經過去了10年。
蘇文收藏的這段歷史距離我們其實那麼近，但從照片里看，巨大的變化又讓它們顯得遙遠。
不論如何，這段時間被以這樣生動的形式完整保存了下來。
就像有人說，
這是一幅當代生活的「清明上河圖」，
一幅可以傳世的市民生活全景圖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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