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被誤解的聖人君王

書名：《雍正帝》 作者：（日）宮崎市定譯者：孫曉瑩 出版社：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6年9月

日本著名歷史學家、東洋史學者宮崎市定（1901-1995），生前為京都大學榮譽教授及巴黎大學、哈佛大學、漢堡大學等世界名校的客座教授，也是知名的京都學派的代表人物。宮崎市定認為，在中國古代君王之中，特別是距離現代較近的清代君王中，雍正帝長期以來被誤解、被低估。在他看來，雍正帝非但對於清王朝的統治延續有著特殊的意義，真正意義上促成了清朝統治的穩固——以清朝入關起算，雍正帝是第三代君王，完成了這個王朝獨有特色的制度建設，包括秘密建儲制、軍機處的創立、支付養廉銀等，還終結了天子與平民之間權貴階層（滿清宗室及民眾）的特權，重塑了官僚階層（官僚階層被界定為天才和平民之間的信息傳輸介質，必須發揮其傳導性，而不能結黨營私，更不能成為新的特權階層）。除此之外，雍正帝還將西藏納入直接管轄範圍。

宮崎市定指出，儘管雍正帝的許多制度舉措，在其子乾隆帝統治期間進行了相應的調整，但這些舉措的核心要求即打破官僚的特權階級化，卻被延續下去，鞏固了皇權的獨裁地位，「實現了中國近世獨裁君主制的理想」。

宮崎市定所著的《雍正帝》一書，最早出版於1950年，之後的版本加上了他在1957年所寫的論文《解題：其史料價值》。儘管這本書推出已超過半個世紀，但在海內外清代歷史研究、雍正帝等清代君王的研究中，仍屬不可多得的精品。宮崎市定大學期間就對清朝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後來花費了較多經歷研究清朝官制和官吏選拔制度。在獲得多達120冊的《雍正硃批諭旨》後，宮崎市定深入研究，並挖掘梳理出重要的研究線索。在《雍正帝》這本書中，我們可以看到，宮崎市定將雍正帝繼位後清算年羹堯、隆科多及幾位皇弟，以及對於蘇努一家的宗教鎮壓、處理曾靜一案等舉動，放入到這位中興君王強化獨裁、抑制腐敗與特權階層、促進民族融合的考量格局之中，有助於讀者更深入的理解雍正帝的權力邏輯。

更值得一提的是，宮崎市定在全書結語部分發表對雍正帝的歷史評價時，既充分肯定了作為君王的雍正帝，本性樸素善良，他比清朝其他君王乃至中國古代絕大多數君王，都更加關心民眾疾苦，「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保證他們的生活」，他所推行的秘密政治（奏摺政治）中的重要議題就是關注官員是否善待民眾。他指出，儘管很多人建立起雍正帝暴虐殘忍的印象，但後者其實並沒有主動發起過戰爭，對於御駕親征也不感興趣，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反而讓人更可能淡漠雍正帝的歷史存在。另一方面，雍正帝也被稱為悲劇人物，勤勉工作，打破特權階層，嚴懲官場腐敗與拖沓，這些都是其區別於其他多數君王的特徵，但這些「感人至深、充滿善意的政治也因為採取獨裁君主制的形式，不但出人意料地得到極少回報，而且還產生了與預期相反的效果」。

全書仍從讀者熟知的九子奪嫡事件說起。康熙帝統治晚年的政治混亂，很大程度上就是朋黨政治的強化體現。雍正帝繼位後清算諸位皇弟，開啟了清理朋黨政治的序幕。宮崎市定認為，對於八弟九弟十四弟的殘酷鎮壓，雍正帝表現出的「如施虐狂般的執拗是在獨裁君主制下作為君主不得不履行的義務而已」，那是一場殘酷的心理戰。與之同時，雍正帝的八弟九弟對於其自己的悲劇，「應當負有與雍正帝同樣的甚至大於他的責任。它們執著於滿洲時代的樸素的家族制度，認為父子兄弟應當團結一致、憂樂同享，像君臣這樣的做派和形式主義背離了滿洲的國粹」，而這恰恰是對獨裁君主制的重大挑戰。

努爾哈赤的長子褚英一脈，到了康熙年間已經淪落到普通旗人的地步。褚英的曾孫蘇努在雍正元年已七十六歲，其第三子蘇爾金在此之前開始信仰基督教。蘇努諸子在九子奪嫡事件中押錯了寶，被強令流放到長城以外，家族中更多人成為教徒。雍正帝的宗教政策相比之前的康熙帝更為嚴酷，蘇努諸子因為信教從而受到了更為嚴厲的懲罰，直到雍正十一年才被寬恕。宮崎市定在這本書中專門加入清史作品較少談及的蘇努一家的故事，旨在從宗教和思想文化控制的角度，探究雍正帝獨裁統治的步步強化。

雍正帝以嚴酷「治官」而著稱。宮崎市定試圖將雍正帝的這方面施政，歸於打破官僚階層構建的政治寡頭模式的考慮。在北宋，政治家歐陽修發表過著名的《朋黨論》，認為正人君子原本就應該團結起來。雍正帝專門著文駁斥了這種說法，他積極推行密探政治，並通過奏摺政治遙控官僚的行為。這樣做的目的是建立多方面而非單線條的信息管道，避免官僚勢力抱團坐大。勤勉的雍正帝，還樹立起田文鏡、李衛、鄂爾泰等三個勤奮工作的官員形象。他的這番努力，在當時就曾傳入歐洲，被歐洲人評價為在世的聖人王、賢人君主。

雍正帝一改之前歷朝歷代君王鼓勵官員養成文藝趣味的習慣，通過高強度高頻率的遙控指揮，迫使官員全身心投入工作。他的統治時間只有短短十三年，毫無疑問跟過高強度的工作相關，就連李衛這樣的能吏也不得不依賴他人協助才能應付奏摺政治，何況是操控整個國家複雜局面的雍正帝自己。「若是雍正帝更為長壽」，會不會也變得跟歷史上那些早期勵精圖治、後來鬆懈放任的梁武帝、唐玄宗、萬曆帝一樣呢？或者說，雍正帝更為長壽，卻陷入老邁昏庸的狀態之中，「緊張有序的政治光景」顯然就是不可維繫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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