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英雄張議潮：被人遺忘的漢人解放者

從西漢霍去病攻取河西開始，位於今天甘肅、青海地區的河湟之地就一直是中國的領土。漢人在此繁衍生息長達數百年之久。然而安史之亂後，國力本處於鼎盛的大唐帝國驟然間從高峰滑落。而位於青藏高原的吐蕃帝國趁虛而入，佔據了本屬於唐朝的河湟地區，時間長達百年之久，百萬華人淪入胡人之手。在河湟，吐蕃實行了殘酷的殖民政策，妄圖使用強制手段，將漢人盡數同化。然而河湟的漢人一直不忘故國，他們暗中積蓄力量，最終擺脫了吐蕃人的統治，最終回歸了祖國。而這些漢人的帶頭人，就是民族英雄--張議潮。

吐蕃在河湟地區的殖民統治

河湟地區，一般指的是青海、甘肅境內的黃河和湟水流域。從西漢開始，這裡就納入到中原王朝的統治範圍，漢人與胡人在這片土地上和平共處，將此地建設成水草豐美的田園和牧地。

到了唐朝，河湟地區因為一場巨變，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河湟地區靠近位於青藏高原的吐蕃帝國，一直是唐朝和吐蕃軍事爭奪的前線。唐軍本在此地維持了巨大的軍事存在，常備軍人多達十數萬人，讓吐蕃不敢輕易染指此地。

然而在公元755年，安祿山在河北扯起反旗，一路攻破唐朝的兩個都城--洛陽與長安，倉皇的唐玄宗不得不避入蜀地。由於叛軍的猖獗，原本用於防備吐蕃的河湟軍隊，不得不「西師東移」加入平叛戰爭。吐蕃人見河湟防備空虛，立即糾集數十萬大軍發動猛攻。數年之間，連續攻陷蘭、涼、沙、河、鄯等十數州，河湟之地盡入吐蕃的版圖，百萬華人皆陷胡人之手。

河湟的失陷震驚了唐朝君臣，曾多次有心恢復。但是安史之亂後的唐朝已經百病叢生，藩鎮割據、宦官專權、牛李黨爭，這些都無時無刻地侵蝕著唐朝的肌體，也讓唐朝根本沒有餘力去拯救失陷於吐蕃的河湟同胞。吐蕃以河湟為根據地，花了數十年時間攻陷了已經成為飛地的北庭、安西都護府，盡佔西域之地，並與東進的阿拉伯帝國征戰不休。同時，吐蕃人還不斷東進，威脅唐朝首都長安的安全。唐代宗年間，吐蕃更是攻破長安，讓唐朝受盡了羞辱。唐德宗年間，吐蕃故伎重演，又一次兵臨長安，軍隊數量達到數十萬，聯營數十里，兵鋒距離鳳翔僅四十里。在唐朝境內，吐蕃燒殺搶掠，丁壯被擄走為奴，羸弱者不是被殺，就是被挖去眼睛、砍斷手足，棄之而去。

唐朝的百姓在吐蕃的鐵蹄下戰戰兢兢，而河湟的百姓呢？他們的日子就更悲慘了。吐蕃對待漢人的政策，與後來遼、金、元、清等少數民族政權，有極為顯著的不同。遼、金等少數民族政權，或多或少會尊重漢人的習俗，並且積極學習漢人的文化和典章制度，通過勸課農桑來發展經濟，最終的結果就是趨於漢化，是進步的。而吐蕃人是怎麼做的呢？他們不僅完全無視漢人在文明方面的優越性，而且還處心積慮運用各種殘酷手段，力圖奴役和同化漢人。

首先，吐蕃統治的漢人無論貴賤，生而為奴，他們田牧種作，或聚居城落之間，或散處野澤之中，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每當到了霜降時節，他們必然向東嗚咽嚎哭，希冀故國的解放。

其次，吐蕃人對河湟的唐人「剃髮易服」。強迫漢人穿胡人的衣服，說胡人的語言，如吐蕃人一樣赭面紋身。漢人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敢穿起自己傳統的服裝，祭祀自己的祖先。

最後，吐蕃人規定了嚴格的等級制度。漢人在吐蕃人面前就是二等公民，碰到吐蕃人只能弓著背行走，毫無尊嚴可言。

吐蕃和女真、蒙古等民族不同，他們的文明程度較之後者，要更先進、更成體系。吐蕃文化源於象雄文明，深受印度和波斯的影響，和中華文明完全是兩個體系的文明。面對強勢的中華文明，吐蕃人有文化的自信感。對於中國人的文明，吐蕃人既不尊重，更不屑於採用。對於自己統治的漢人地區，他們希望用自己的文化體系，將之予以同化，而不是順應漢人本來的習俗。從實質上而言，這就是赤裸裸的殖民，和後來沙俄對於自己統治區域的同化是一個道理

痛苦的河湟人民無時無刻地思念著故國，當唐朝使節經過河湟地區時，當地的老人紛紛出來迎接，他們紛紛哭著說：「子孫未忍忘唐服，朝廷尚念之否？兵何日來？」河湟的百姓默默地堅守著自己作為漢人的身份，無時無刻地嚮往著王師的解救。然而這一等，就是百年……

百年可以改變一切，當然也包括受到吐蕃殖民統治的河湟。一些年輕的漢人逐漸胡化，司空圖在《河湟有感》中痛心地寫道：「一自蕭關起戰塵，河湟隔斷異鄉春。漢兒盡作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受到異族統治的炎黃子孫，在外人洗腦下，居然肆無忌憚地痛罵自己的同胞，這樣的情景能不令人難過嗎？當我們聽到香港、台灣同胞，罵我們是「支那」、「蝗蟲」時，又如何不像司空圖那樣痛心疾首呢？

祖國人民逐漸對河湟失去了信心，以為他們已經成了胡人。但是河湟的百姓並沒有放棄，他們一直在等待，等待那個擺脫吐蕃人枷鎖，回歸祖國的機會。

張議潮的「歸義軍」大起義

唐朝之所以會發生安史之亂這樣的悲劇，完全是唐玄宗的窮兵黷武、過度擴張所致。為了穩固新佔領的地區，抵禦外敵的入寇。唐朝必須在這些地區保持軍事存在，於是就產生了軍政合一的節度使。但是當中央衰微，這些手握重兵的節度使就會生亂，釀成藩鎮割據的悲劇。自古軍事帝國，很多都是因為藩鎮作亂而亡，而吐蕃帝國也是如此。

在征服河湟與西域後，吐蕃帝國四處擴張，領土面積達到了駭人聽聞的八百萬平方公里，人口多達800萬，是名符其實的超級大國。吐蕃東與大唐抗衡，向西抗拒阿拉伯帝國，北面面臨回鶻的騷擾，而南部面對的是南詔的反叛。為了守護國土，吐蕃也搞起了藩鎮，絲毫沒有從鄰國唐朝的安史之亂中吸取教訓。在河湟，吐蕃也建有多個節度使，其中以尚恐熱和尚婢婢最強。

公元846年，吐蕃發生大亂，贊普朗達瑪被僧人所弒，出現了繼承人危機。於是各地軍頭以「為主公復仇」為名，紛紛割據自立，互相攻殺。盤踞河湟的尚恐熱傭兵二十萬，是軍閥中實力最強的。為了打敗不服自己的鄯州節度使尚婢婢，尚恐熱用兵與之火併，打得不可開交。由於吐蕃內戰，當地的漢人又一次遭受戰火的洗劫。尚恐熱軍隊橫掃河湟諸州，屠殺了大量胡漢百姓。尚恐熱的暴虐，終於激發了漢人沉寂已久的怒火。他們在沙州勇士張議潮的帶領下，舉起了驅逐吐蕃人的義旗。

張議潮所居住的沙州，也就是今天的敦煌。敦煌從公元770年就受到吐蕃人的圍攻，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守城長達11年之久。後來沙州守將為了保全城中百姓，與吐蕃人達成了有條件的投降協定，即不準將城中漢人外遷，而吐蕃將領也在後來遵守了這一協定。在這個基礎上，沙州的大戶張、李等氏族保存了下來，他們的後代在後來將成為驅逐吐蕃人的中堅。

尚恐熱雖然囂張跋扈，但是打仗的才能並不出色。他以20萬人的優勢兵力，居然敗在只有4萬人的尚婢婢手上。尚恐熱後來還想投靠唐朝，做唐朝的河湟節度使。但是唐朝認為他心懷叵測，便拒絕了尚恐熱的請求。尚恐熱在盛怒之下，發兵攻擊唐朝邊境，結果被唐軍打得大敗。唐軍乘勝追擊，重新收復了數州土地，這場勝利也鼓舞了沙洲人民。

張議潮出身於沙洲望族，他從小就不滿吐蕃人的統治，立志帶領河湟人民走向解放。於是張議潮潛心學習兵法，勤練武藝，暗中結交豪傑，等待著吐蕃的變亂。尚恐熱作亂後，張議潮認為時機已到，吐蕃的國運已經消亡，於是聯絡豪傑與百姓，共同舉兵將吐蕃人驅逐出沙洲城。吐蕃人對於漢人的起義驚慌失措，立即調兵圍攻沙州，但都被張議潮率領的民軍所擊破。沙州的光復，為整個河湟的解放奠定了基礎。

沙州雖然光復了，但是河湟還有十多個州郡受到吐蕃的統治，他們隨時有可能反攻倒算。張議潮是個相當務實的人，一方面與自己有共同利益的吐蕃將領尚婢婢取得聯繫，並與他一起組成了反尚恐熱的聯盟；另一方面，張議潮親率大軍一路攻取瓜、伊、甘、肅等州。

在領土鞏固之後，張議潮派自己的兄長張議譚，帶著河湟十一州的地圖、戶籍，途徑回鶻的領地輾轉來到長安。當時的皇帝唐宣宗聽聞河湟光復，簡直是喜不自勝。本來唐宣宗就已經著手準備收復河湟的軍事行動，沒想到張議潮等人自己就將此地解放了，簡直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唐宣宗當即下令，在沙州設置歸義軍，封張議潮為沙州節度使，賜金紫光祿大夫，加特進，食邑二千戶。其他的義軍首領，各有封賞。

雖然，張議潮的歸義軍暫時驅逐了吐蕃勢力，但是胡人對於河湟的威脅卻一直沒有解除，而張議潮也從來沒有放鬆警惕。唐朝雖然封賞了張議潮，但是並沒有對歸義軍作出實質上的支援。對於這支不受自己控制的軍隊，唐朝統治者並不放心。所以，張議潮最終仍只能靠自己。所以他帶領十一州民眾秣馬厲兵，修繕盔甲，興修水利，發展生產，積蓄力量，準備將吐蕃軍隊徹底解決。

光復涼州，英雄東歸

事實上，新生的歸義軍所面臨的威脅並不止吐蕃一個，回鶻、党項等部落也對這片豐饒的土地虎視眈眈。張議潮見吐蕃勢力尚未恢復，暫時不構成威脅，於是決定先解決回鶻等相對次要的威脅。

大中十年六月，張議潮帶領歸義軍攻打回鶻與吐渾勢力，將敵人打得打敗，一路追擊到西域境內。唐軍經過百年的蹉跎，終於重返了西域這片富饒的熱土。因為這次勝利，河湟人民為張議潮做了一首「變文」來稱頌他。此戰後，張議潮的歸義軍解除了後顧之憂，終於可以進攻吐蕃最後的堡壘--涼州了。

涼州是河湟地區最早失陷於吐蕃的城池，這裡地勢險要，是兵家必爭之地，而吐蕃人在此經營已久，可謂是城堅池深。在涼州城內，大約有一萬吐蕃士兵仍在做困獸之鬥。張議潮帶領胡漢士兵七千人，以劣勢兵力圍攻涼州長達三年。雙方你爭我奪，殺的昏天暗地，正可謂「敦煌上將漢諸侯，棄卻西戎朝鳳樓。聖主委令權右地，但是凶奴盡總讎。昨聞獫狁侵伊鎮，俘劫邊旦夕憂。元戎叱吒揚眉怒，當即行兵出遠收。」

經過奮勇作戰，歸義軍終於在大中十二年攻破了涼州。至此，河湟地區徹底回到了漢人的懷抱，張議潮成了當之無愧的「漢人的解放者」。在張議潮的號召下，漢人紛紛解開了吐蕃式的辮髮，恢復了漢家的束髮；漢人紛紛脫去了腥膻的胡服，重新換上了漢家的衣裳。張議潮積極組織大家恢復生產，重建了被吐蕃人破壞的農業體系。在政治上，張議潮恢復了漢家的職官制度，全面廢除了吐蕃的政治影響、

而我們的老朋友尚恐熱呢？他在張議潮和尚婢婢的打擊下狼狽逃竄，勢力不斷地衰減。最終，尚恐熱被尚婢婢的部將拓跋懷光所殺，吐蕃的最後一個強人被消滅，而不可一世的吐蕃帝國也從此一蹶不振，陷入分崩離析之中。漢人百年的恥辱，終於在張議潮等人的努力下得到了洗雪。

在大功告成之後，張議潮為了減輕唐朝朝廷對於歸義軍的戒心，主動入朝於長安。69歲的張議潮在表面上備受朝廷榮寵，晉陞為司徒，賜給田宅。然而實際上，張議潮不過是個高級人質而已。在他74歲這年，民族英雄張議潮靜靜地離開了人世，結束了自己作為偉大愛國者與解放者的一生。張議潮死後，他的弟弟張惟深接替了他的位置。隨後，歸義軍的建制一直保存到了宋朝，直到亡於李元昊的西夏之手。

自張議潮以後，中原大地屢次淪入胡人之手。但是中國，再也沒有出現像張議潮這樣，以一己之力光復國土的大英雄，中華大地也一再上演野蠻代替文明的悲劇，想到這裡筆者不禁鼻酸。更令人惋惜的是，張議潮的英雄事迹很少有人宣傳，即便在唐朝也是如此。那些所謂的詩人們，出於趨炎附勢的目的，只會為什麼力都沒出的唐宣宗歌功頌德，反而將真正披堅執銳的河湟勇士們撂在一邊，而這本身就是一種本末倒置。因為人們的刻意遺忘，導致張議潮等人的英雄傳說，最終沒入浩如煙海的史料之中，停留在敦煌石窟的壁畫之上。

到了現代，甚至連冉閔這種反覆無常的軍閥，都能成為「民族英雄」。而真正的英雄張議潮卻仍然默默無聞，請問這豈不是時代的悲哀嗎？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