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選誰當總統」這件事上，媒體可以有立場嗎？
如果說有什麼媒體準則在這一次的美國大選中被真正打破了，那可能就是「平衡」。
如果你關心美國大選，並且是通過《紐約時報》這樣的媒體來關心的話，就會發現過去幾個月里幾乎每天都能在這些媒體上看到總統候選人之一唐納德·特朗普的壞消息。
是的，只有壞消息。
隨著選舉日子越來越近，這種趨勢越發明顯。它開始大量而猛烈地曝出特朗普一樁又一樁的醜聞，就像是第二場辯論發生之前「錄像帶事件」的加長版。
即便是一貫標榜自由派的《紐約時報》，這一次也走得有點遠。在離大選結果只有數周的關鍵時刻，它顯然想利用自己的議程設置能力，引導人們的思考和行動。報道中不加入太多判斷，儘可能保持平衡，這是《紐約時報》在內的一系列美國主流媒體長期倡導的原則。這種明顯反常的做法，多少讓人感到不安。
根據蓋洛普的調查統計顯示，美國媒體在公眾心目中的可信度，在今年九月達到了最低。如果說索爾金曾在他的 HBO 劇集《新聞編輯室》(The Newsroom)中哀嘆電視新聞的現狀，那麼他看到今天的新聞媒體對總統競選的報道，又當做何評價呢？
這種有些異樣的氣氛下，《學徒》節目的製片人 Mark Burnett 做出了一個理性選擇。這檔讓特朗普在美國甚至海外家喻戶曉的電視節目，可能藏有更多不利於這位候選人的內容。儘管 Burnett 並未否認當中會有一些不當言論，但他拒絕發布更多的錄像帶資料。
《紐約時報》媒體專欄作者 Jim Retenberg 也意識到了這種反常，他的解釋是，「對特朗普或他的支持者來說，它可能不會永遠公平。但是新聞業不該根據一場競選對公平的定義來衡量自己。」
簡單來說，如果說有什麼媒體準則在這次大選中真正被打破了，那可能就是「平衡」。很多人也習慣用「非常時刻」來回應這一做法，並認為在這樣的時刻，媒體的傳統原則可以有所退讓。
這肯定不是新聞業期待的時刻。Vox 政治板塊負責人 Ezra Klein 對特朗普的很多觀點抨擊熱烈，但他對報道本身提出一種清醒的看法：人們經常批評媒體的政治報道是一種虛假公平——比如一個人說天是藍的，另一個人說是橙色的，標題就會是——「對於天空的顏色它們有不同看法」。但今年不一樣，在描述特朗普非常危險這一點，媒體變得太自由了。「媒體對特朗普的報道變得越來越存有偏見。在整個政治候選人的歷史上，他得到了非常不同和嚴厲的對待。」
一再批評關於這位共和黨候選人的污點和罪責，則令作為對手的希拉里得到一些優勢，特別在《紐約時報》本該花更多精力調查希拉里可能存在的其它問題。少數美國媒體如 Fusion 已經發現，柯林頓基金會 30 年來在哥倫比亞多達 20 億美元的資助，對當地環境產生了極大不利，主要的國家資源石油和天然氣也被證明歸屬於某個大公司，而它和基金會關係親密。這些真相人們可能要用更長的時間才會留意到。
必須承認，特朗普太多匪夷所思的觀點，讓一些媒體人無法剋制情緒。CNN 的主持人 Brian Stelter 甚至還把「是否質疑特朗普的危險言論」，上升為「是不是愛國」的程度。
但很少有人談論「真相」。這可能因為在政治當中，真相和虛構的界限永遠模糊不清。
四年前，普林斯頓大學歷史系教授 Kevin M. Kruse 曾在《紐約時報》上發表文章《真相，美國大選的失敗者》。他在當中引用了林肯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來形容美國政治——「你可以在一段時間裡愚弄所有的人，你甚至可以永遠愚弄一部分人，但你不可能永遠愚弄所有人。」
Kruse 倒是覺得，如今，競選人撒謊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Kruse 對我說，「上一場競選表明，即使是最盡責的事實核實員也沒起到什麼作用。不論輸贏，羅姆尼的競選團隊都在一個命題上押上了歷史性的巨大賭注，那就是能夠或多或少忽略事實而不受懲罰。羅姆尼的民調員之一 Neil Newhouse 就說過，他們不會讓事實核實員左右競選。」
事實核實大範圍地回歸了媒體，你可以在大多數報道大選的媒體中找到事實核查團隊。「事實核實比任何時候都顯得重要，特別特朗普講的那些話一再被證明是錯誤的。」 Kruse 說，「過去幾十年以來，媒體機構不喜歡稱之為『謊言』，總會用『他說』，『她說』這樣的方式來保持表面平衡。但是特朗普的犯錯程度和頻率，已經大大超過了 2012 年和之前，以至於那些有限電視新聞網都開始稱它們為謊言。」
美國報紙有著很長時間的政論傳統，選舉之年支持和推薦也是這種傳統的一部分。即便是政治傳統中根深蒂固的「媒體背書」，今年也顯得不那麼一樣。
《紐約時報》大概是最早公開支持民主黨候選人希拉里的媒體之一，1 月 30 日黨內初選前夕，它就發表了公開社論，又在 8 個月後重申和強調了這一立場。這毫不奇怪，八年前，自 1956 年艾森豪威爾以來《紐約時報》就從來沒支持過共和黨。對於一貫主張「the organ of no party or clique（不隸屬於任何黨派或組織）」的《大西洋月刊》，在它漫長的歷史上是第三次支持一個總統候選人。之前兩次分別是 1860 年支持亞伯拉罕·林肯（Abraham Lincoln） 以及 1964 年支持林登·約翰遜（Lyndon B. Johnson）。
有些奇怪的是《今日美國》這份全國大報。為了吸引到足夠多的讀者，這份報紙從不表明自己的立場。但在它 34 年的歷史上第一次發生了例外，它聲明說，「這一年，再也不是在兩個能力出眾、只是觀念出入的競選人之間做出抉擇。編輯部一致認為，其中一個人競選人不適合擔任總統。」
更特殊的是，很多支持共和黨多年的保守派地方報紙幾十年來第一次支持了民主黨——比如 the Arizona Republic，這份自 1890 年開始出版的地方報紙，第一次公開支持民主黨。the Dallas Morning News 上一次支持民主黨還是二戰前的富蘭克林·羅斯福時期。反對羅斯福的 the Cincinnati Enquirer，它上次支持民主黨還是 1916 年。the Cincinnati Enquirer 還在一個搖擺州，這意味著它可能還真的能有點影響。
The Duluth News Tribune 很早就決定給它的讀者一個明確的信息。「我們想引導這場關於競選人和競選議題的對話，甚至希望能起到激勵的作用，而不是只做一個最後時刻的看門狗，只能無奈地叫上幾聲。」
這些地方報紙可能在全國少為人知，但卻和當地人們的生活密切相關。巴菲特當初買下一系列地方報紙也是這種考慮。Kruse 認為，「對於媒體機構的編輯委員會和社論作者來說，支持某個候選人是很常見的。儘管記者不會如此，目前也還沒有。」
和往年非常不同，第三方自由派領袖 Gary Johnson 也得到了像《芝加哥論壇報》等一些媒體的支持，打破了以往兩黨對立的局面。你可以在這裡看到不斷更新的美國媒體表明立場的清單。
不過，媒體背書真的那麼有價值嗎？
2008 年，皮尤研究中心的一份調查顯示，10 個人中有 7 個人都認為，本地報紙的背書和自己最終的選擇沒太大關係，他們選誰不會受到影響，剩下的人一半認為會更靠近媒體的選擇，一半認為稍微受到影響。2011 年的另一份研究則顯示，如果媒體改變了它一直以來的立場，就會對選民產生很大影響，而這正是今年正在發生的事情。
題圖來源：Wikipedia、Pinte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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