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墓園的少年守護者

阿富汗，墓園的少年守護者

[丹麥]福勞德·奧爾森/杜海燕（譯）

我向司機哈米德點了下頭。他鎖上裝甲車，朝著斑駁的墓地木門走了過去。門鎖著。他敲了幾下，用普什圖語喊著什麼。這是一月周五的下午：天空湛藍，寒風刺骨；在謝爾布爾這裡影子都拉得長長的。我把丹麥松樹花環夾在胳膊下，環視四周，消磨時間。

我特意繞道而來。兩天前我隨一個政府代表團從哥本哈根來到喀布爾，代表團的任務是與當地官員就允許遣返非法移民丹麥的阿富汗人的問題進行會談。那成千上萬的阿富汗人在遠離家鄉的地方找到了避難所。我此程的最後一站就是這個基督教墓地。多年前，丹麥一個著名探險者在喀布爾喪生並埋葬於此，因此去他的墓地獻花也列入了此次匆匆的行程中。

空氣慵懶，似乎凝固了；我仍然要謹慎點，一秒都不想多待；我覺得最後會滿嘴灰塵——因為灰塵是此地的永久居民。灰色的墓地圍牆高達3米。坦誠地講，我有一些疑慮：在阿富汗經歷了無情的動蕩浩劫後，那個丹麥人的墓地是否依然在那裡。

左邊那扇木門開了一條縫。哈米德立刻開始講話。我夾了夾花環，向前走了幾步。哈米德在和一個12歲左右的阿富汗男孩講話。寥寥幾句後，男孩允許我們進來，隨後用生鏽的鉸鏈從裡面把門反鎖。光線刺眼。在緊閉的圍牆之內是一塊足球場大小的墓地。乾枯凍僵的小草從一層薄雪中掙扎出來，覆蓋在地面和零碎的鵝卵石上。幾棵低矮的樹和這個地方其他樹木一樣，將光禿禿的灰色枝丫懶散地伸向天空。零星分散的墓地和各塊墓碑卻保持得很好，尤其考慮到是塔利班統治了這個國家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在今天，當地人仍然將塔利班稱作「白色墓地」。向右望去有一個小小的石頭小屋，有一扇暗色的反光窗戶，房頂是一片斜放著的鐵皮。兩隻昂首挺胸的小雞走過來，伸長脖子來看看門口到底發生了什麼。

男孩聲音溫和，但語氣很堅定，雙手插在口袋裡。他裝作沒有受凍，但是他上身穿著薄薄的破爛不堪的黑色夾克，下身的藍色運動褲被塞進一雙綠色橡膠靴子中，這靴子似乎沒法幫他抵禦這阿富汗的冬天。

他看著我的眼睛，稱自己是這個墓地的守護者。他想知道我們此番為何而來，哈米德翻譯說。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打破了接下來的寂靜，居然告訴了男孩丹麥探險家的故事，並且非常仔細地念出他的名字。突然，一個叮叮噹噹的金屬聲從小屋黑色的窗戶後面傳來；我的喉嚨乾澀了。又一個穿著橡膠靴子的男孩走了出來，不到9歲的樣子。他右手拿著一個藍紅綠相間條紋的風箏，眼中滿是疑慮。

這個守護者馬上知道丹麥人的墓地位置，直接帶我們過去，走了不到30步，就位於大門的左邊。紅紅的墓碑在那裡矗立五十多年了，很臟，但是完好無損。碑文清晰可辨。灰磚石勾勒出墓地的大小。最小的男孩子流著鼻涕，扯著風箏線靠了過來。我彎下腰，將松樹花環放在墓碑下面，我的膝蓋吱吱作響。松樹的綠色照亮了灰色的塵土。有那麼一瞬，我大腦一片空白；然後聽見自己的嘴在輕輕地說：——我覺得沒人能想像得出一場這樣的會面。

後來守護者解釋說，拿著風箏的男孩是他的弟弟。他們和一個老伯伯一起住在墓地的那間小屋裡。我能見見他嗎？不行，他現在外出做生意了。我點點頭，看著哈米德。他聳聳肩。在返回木門途中，我摸了下口袋，找到幾張當地紙幣和一塊巧克力。守護者深鞠一躬接受了我小小的饋贈，臉上依然保持著早熟的表情。他把錢疊好，插進口袋。他弟弟目不轉睛地盯著巧克力。守護者打開包裝，咬了一口，把剩下的遞給他的弟弟。

告別時，守護者迅速吞下了巧克力，問我，墓碑底部探險家名字下面寫的是什麼。我看著墓碑，想起了一首著名的丹麥聖詩的第一句：愉悅前行——始終勇往直前。

關於作者——

福勞德·奧爾森（Frode Ziebell Olsen，1950年出生），丹麥高級警務官員。2001年出版處女作長篇小說《在第三人的陰影下》，獲得巨大好評。2007年出版長篇小說《下雪那天》。另有長篇小說《哥本哈根巴格達》（2010）、《龍抬頭》（2012）。《龍抬頭》是一部故事情節發生在中國和丹麥的長篇小說，是他在華擔任北歐駐華警務辦事處主任期間構思並創作的。此外還出版有描寫警察生涯的紀實文學作品如《狗吃肉，馬吃草》（2002）等。

本文刊於10月22日《文匯報·筆會》，原題「守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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