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業內參（下）丨西方錢幣收藏市場的投資與炒作

按人頭算，搞不好中國已經是錢幣收藏第一大國了。現在國內購買錢幣並自認為是以收藏為目的的人實際上是極多的，然而真正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的人不太多。大部分人認為收藏即投資，這大概是因為國人窮慣了，以至於「投資」成了一個既鼓舞人心又適合自我安慰的詞。

從這個層面來看，大部分抱著投資心態的國內錢幣「收藏家」，與其說他們在消費錢幣收藏文化，倒不如說，「投資」這個說法本身就是他們正在消費的一種文化現象。關於錢幣收藏與投資這個問題，貓眼目前見過最實在的論述來自美國SA拍賣公司的約瑟夫·蘭恩（Joseph Lang）先生。他是這麼說的：

「我一般會告訴我的客戶，你去好好研究自己喜歡的領域，然後買自己喜歡的東西。我不知道你買什麼東西能賺錢，我也不相信有人知道。但我相信，你仔細研究之後發現自己真心喜歡的東西，一定也有別人真心喜歡。」

那麼西方的錢幣市場究竟如何呢？

這一期我們就來探討這個問題。貓眼會把能說的都說出來，至於沒說的，要麼是不能說的，要麼是不知道的，歡迎補充。

• 當代錢幣炒作與投資

許多人以為中國的錢幣市場存在過度炒作的問題，藏家大多以賺錢為目的，而歐美國家市場中的收藏群體素質普遍較高，藏家更理性更愛文化藝術。孤立地將近十年拎出來比較，似乎確實存在這樣的問題，但如果以歷史的眼光來看，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歐美大概在上個世紀60到70年代出現過錢幣市場炒作的情況。當時，一大批新興小康家庭加入了錢幣收藏的大軍。市場規模做大後，一些新興實業家和財閥打起了坐莊操盤的主意，準備靠一鎚子買賣撈一筆。美國的整卷五分，荷蘭的鎳幣，各國連體鈔與整捆連號紙鈔，以色列紀念幣，低品的古代幣都曾先後成為錢幣「投資市場」的寵兒，坑死了一大批「投資型藏家」。

在意識到錢幣市場過熱後，美國政府採取的態度不是約束規範，而是攪渾水摸魚。他們一邊每年加大精裝版連體鈔的發行量，一邊兜售數以千萬計的封裝普制、精製套幣和紀念幣。我們如今經常看到這樣的例子，某美國老人在70年代花費數十美元購得一封當年的精製套幣，細心保存40年後拿到市場來出售，發現如今只值不到10美元。

如今，歐美錢幣市場的各類炒作和政府圈錢行為依然存在，只是由過去的粗放式騙錢轉變為了定點爆破。

前幾年肯尼迪半圓的暴漲與政府發行金質肯尼迪半圓的行為整體來看就是60年代錢幣市場莊家操盤的微型重演，只是如今的炒作和圈錢做得更有水準，噱頭更有深度。在這個成熟的炒作市場里，莊家一般會血腥地在一輪內秒掉幾個人傻錢多的冤大頭，不但利潤率更高，而且對市場基本面的打擊很小，可以說是非常綠色環保的撈錢手段。

不過說到底，這種做法只能算是一種「古典式」炒作，願者上鉤，還不算太壞。

真正坑人的是另外一種以金融投資理論為幌子的坑人手法，專靠賣概念撈錢。

早在1960年代就出現了「收藏品理財」的思潮，起初只是鼓勵藏家多選擇被低估的品種，做系統性收藏，晚年賣掉藏品就可以老有所依了。

然而不知怎麼的，「投資組合」的概念就被加入到這個思路里，而且還出現了第一批投資分析師，完全以數字為依據為客戶選購潛力品種，甚至把漲跌做成了類似電子盤的業務。

在1960年代錢幣市場炒得大熱的時候，這種金融投資式的收藏品投資組合看起來非常有道理，收益也不錯。公平來講，那時候的大多數人還不明白，市場的「持續走高」只是因為更多下線被拉進了錢幣投資市場。

1970年代末，最新潮的「IRA」（個人退休金賬戶）概念被加入到錢幣投資理論中來，還衍生出了由第三方擔保來使用錢幣收藏品抵押貸款的業務。餅越畫越大，真實藏家比例被稀釋得約等於零。不出意料，市場在不久後崩潰。

• 錢幣收藏市場的整體心態

儘管錢幣市場在50年前大大地折騰了一回，我們卻極少在如今的從業者口中聽到抱怨之聲。大家都明白一個道理，這樣的炒作雖然殺傷力不輕，但確實在短時間內將錢幣收藏這個愛好的影響力擴大了不少。

剔除掉那些投機分子之後，整體錢幣行業的規模反而比從前大了好幾倍。更重要的一點是，這種災難性的漲漲跌跌讓大家看清了什麼樣的東西才能經得起考驗，哪種類型的藏家才能笑到最後。

如今，歐美錢幣市場投機的行為依然存在，圈錢的事也時有發生，但也有相當規模的成熟藏家群體固定了下來。在這些以歷史愛好和藝術鑒賞為主要收藏目的的藏家中，錢幣成為他們進行社交、文化活動的媒介，重新扮演起文藝復興之後「階級資產」的作用。

在美國收藏圈，早期銅元是一個非常具有代表性的門類。這是美國歷史最悠久的收藏門類（如前文所言，早期市民和中產只能收得起銅元），也因此積累了最多最穩定的藏家群體。在美國錢幣市場的數次漲漲跌跌中，銅元得以全身而退，讓我們看到一個由優秀而執著的藏家作為主要消費群體的錢幣門類可以多麼穩定。

80年代開始，美國的主要評級公司陸續建立，以「盒子幣」為主導的市場在美國逐步形成。評級公司促進了錢幣行業的標準化程度，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打擊了傳統藏家的信心。當大多數藏家將「品相」這個原本頗為主觀的概念視為一種客觀的標準時，傳統的幣商失去了市場。一大批60年代入行的老藏家和幣商在2000年前後突然發現，自己變得不會看幣了。

對於評級幣這件事，我們今天依然會聽到許多抵制的聲音。然而無論如何，評級幣將收藏類錢幣的可投資性大大地提高了。在一個標準明確，珍惜度明朗的市場中，理性投資人的存在對市場的進步事實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這些投資人從某種意義上與那些認真的藏家沒有太大分別，他們共同消化著市場上的珍惜錢幣，使得這些錢幣的價格趨於穩定。

在我們當下生活的時代，西方錢幣藏家與投資人的心態越來越接近藝術行業從業者們。他們大都明白一個道理，即利用信息不對稱和標準化不清晰而牟利已經是過時的了，甚至可以說有違行業道德。

如果非要談投資，那錢幣收藏的投資一定是對冷門文化的價值投資。這種文化投資可以針對那些經濟暫時欠發達但卻前景良好的國家（如投資伊斯蘭錢幣和東南亞錢幣），也可以針對那些有潛力成為過熱的主流文化替代品的文化（如以奧地利錢幣作為價格高昂的德國、俄國錢幣的替代品）。

• 當代幣商的角色

世界各國的錢幣商人每年都以極快的速度減少著，這幾乎是災難性的。儘管許多藏家會對純粹的幣商抱有一些看法，認為他們不是同道中人，但總體來說，幣商在西方還算是一個體面的職業。

幣商受尊重的關鍵因素在於他們扮演著極其重要的教育者的角色。儘管收藏行為可能是由基因決定的，但大部分錢幣愛好者的收藏生涯都是從第一次踏入當地的錢幣商店開始的。當看到琳琅滿目的世界各國錢幣的時候，一個好奇的孩子很容易產生興趣，進而形成愛好，最終堅持終身。

對於身為教育者這件事，西方的幣商大多具有一定程度的自覺性。在貓眼之前的幣展報道中就曾經提到過，一些幣商會為來參觀展會的孩子們準備特殊的禮物，以此引起孩子們對錢幣收藏的好感。大部分家長對於這種事情是心懷感激的，因為引導孩子成為一個節儉的收藏家總比教他們玩遊戲逛酒吧要好上幾百倍。

然而在當代，幣商的生存空間正在被急劇壓縮。信息越來越暢通，拍賣和在線交易越來越頻繁，藏家能夠獲得的知識手段越來越多，幣商的優勢受到了嚴重的挑戰。

許多幣商曾抱怨，雖然自己身處這個行業幾十年，但在專項領域中的研究水平往往遠遠落後於專職收藏家，當在線交易讓藏家互換成為可能之後，他們反而成為弱勢的一方。

2000年之後，一部分幣商依靠眼力生存。他們憑藉對評級標準的理解，可以買一些低評的盒子幣，砸盒重評，以期加分賺錢。他們還會去歐洲採購，依靠自己的眼力優勢選出可能評出高分的裸幣，從而獲得收益。但隨著藏家的水平普遍提高，被反覆送評的幣也越來越多，這種錢如今不容易賺了。

另一類幣商選擇以收藏諮詢師的身份生存著，他們一般服務於比較有實力的藏家和投資人。這類幣商負責每天按照客戶的需要瀏覽世界各大拍賣會和線上交易平台，為客戶甄選出最適合的藏品，然後代客競拍，安排資金通道，甚至負責代客保管藏品，最後收取一定比例的傭金。

如果我們追溯歷史，那麼幣商這個職業最早出現於文藝復興時期。美第奇家族一直僱傭著專職的錢幣商人為他們提供諮詢服務。從這點來看，當代的這類錢幣收藏諮詢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對這個古老職業的傳承。

當然，以上所說的只是一些當代幣商的正職。還有一部分幣商兼職騙人，鼓吹投資和炒作的理念，或者以次充好，以假亂真做著沒本錢買賣。這種情況太多太雜，就不列舉了。

儘管從原理上來講，省略中間環節是時代的大方向，但貓眼依然認為，一定比例的優秀幣商是需要存在下去的。他們所提供的教育和服務對於這項愛好的傳承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我們在這兩期《行業內參》簡單地介紹了西方的錢幣收藏市場，雖然洋洋洒洒寫了很多字，但實則只描述了這個歷史悠久、規模龐大的市場的極小部分內容。錢幣的研究是學問，錢幣市場研究和收藏方向的確立同樣也是學問。希望在今後的學習研究中，貓眼能夠獲得更多的信息與大家分享，也希望大家多多參與討論，一起為這個在國內還不算完全成熟的行業尋找參考和方向。

如果今天這篇文章有什麼說的不恰當的地方，還希望各位泉友多多見諒。

貓眼看幣?——系頭條號簽約作者，所有文字皆為原創，不可自行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