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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年譜識汪曾祺

一位作家,身後十多年著作再版的版本與印量,遠超出其生前,這是不太多見的。若要數的話,可能有張愛玲,還可能有汪曾祺,不過其區別是:張愛玲後來熱銷的作品,多是其早年寫的,或是藏於屜中的未刊稿,後作為「文物」挖掘而出(另有部分英文漢譯稿);汪曾祺的作品多為晚年所寫,基本都出版過,後來乃重版洗牌。汪曾祺作品的總印量/銷量,是不及張愛玲的,不過就版本之多,張未必及得上。版本繁多,是出版社願意出,根源在「群眾基礎」好,又歸於汪曾祺作品的吸引力。說汪是當代文學的一位大家,絕不為過,但這麼一位大家,並無太理想的傳記,他人寫不好,乃至汪家子女合著的《老頭兒汪曾祺》十分出挑,遠勝過其他;傳記如此,詳實的年譜更談不上,長期以來只有「簡譜」,較為疏略,獨立的年譜著作久候不至。而如今,有了《人間送小溫———汪曾祺年譜》,算是為作家的編年史打下了基石。



讀年譜識汪曾祺


《人間送小溫———汪曾祺年譜》,徐 強 著 ,廣 陵 書 社2016年7月版



讀年譜識汪曾祺


《老頭兒汪曾祺:我們眼中的父親》,汪朗、汪明、汪朝著,中國青年出版社2012年1月版


年譜的編寫是考驗坐冷板凳功夫的,要花費太多時間去搜集、梳理、考辨材料,難度因譜主不同而各異。具體到汪曾祺,他沒有記日記的習慣,這是編寫者的一個大困難,畢竟和魯迅、胡適之、周作人這樣記一輩子日記的相比,那精確到年月日的年譜編寫之難度即不可同日而語了。再有,「有關檔案還在不開放狀態。特別是涉及他參加『樣板戲』創作一段歷史的檔案。凡此,都構成真相完全呈現和細節充分描述之障礙」,這個障礙是大的,以至於這十多年的年譜編寫,很少能精確到日,能到月就不錯了,且更多地以集體活動的形式出現,譜主作為個體湮沒於集體的敘述中,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不過有利條件居主,這才能使得年譜編寫成為可能,「汪曾祺本身是散文家,散文中自傳紀實材料眾多,絕大多數是可靠的信息;汪曾祺20世紀40年代開始走上文壇,那時以來的報刊傳媒存世狀況良好,有可能發掘出大量信息;汪曾祺在文壇交友廣泛,生前及辭世後,均有大量的同代人發表文章記述、回憶他,其中可供採摭的事實極多;他的親友、故舊健在者,還能夠提供大量有關材料」。當然,這就要考驗編者對材料搜集整理的功夫了,在這一點上此部年譜用力甚勤。


編者不僅參照習見的著作、報刊文字等,且時時觸及一些常人未必注意的材料。如《中國崑劇大辭典》「雲南昆明崑曲研究會」條,記錄朱德熙、王年芳、汪曾祺曾被稱為「聯大三傑」;《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各院系必修選修學程表》,查尋汪曾祺的選課情況;《西南聯大北京校友會簡訊》,獲知汪大學期間的演劇活動;《高郵縣誌》,核實汪幼時躲避戰亂的年份;中央土改工作團中南區第二十二團《土改工作總結報告》,了解汪參加土改的情況;等等,不一而足。這樣的旁枝搜尋,是能起到補缺效應的。


考辨工作是很有意思的,體現著學者的求實精神。汪曾祺有篇名文《沈從文先生在西南聯大》中說:「沈先生在聯大開過三門課:各體文習作、創作實習和中國小說史。三門課我都選了。」這樣的史實由當事人說過,極少有人懷疑,但年譜編者卻自不疑處疑之,考證出沈從文在西南聯大共開設至少八門課,而汪曾祺就學期間有五門,「汪曾祺來西南聯大之前,就對沈從文十分仰慕,那麼來到西南聯大之後,正好第一學期就有沈從文的『大一國文』,他不大可能錯過」。這是懸揣語,在無新的證據之前,無法落實,但這樣的考據仍是有力量的,因為個人的回憶之存在誤差並不鮮見。另如汪曾祺在《新校舍》中說,「西南聯大的課程可以隨意旁聽」,並舉自己聽哲學心理學系馮文潛教授的《美學》為例,但編者據《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各院系必修選修學程表(1941至1942年度)》,本課程「除本系哲學組學生外他系三年級以上學生方能選修」,而此時汪曾祺正是三年級學生,這應是事實。


年譜作為資料性質的著作,客觀敘述乃其本色,編寫者本人是極少有主觀情緒流露的,但若有,卻是有些意味的。本年譜在列汪曾祺發表作品時,通常是文章名、刊物、日期,並不直接徵引原文,少有例外,僅見幾則,如1989年8月16日條,寫有散文《「無事此靜坐」》,引文末的幾句話:「我是個比較恬淡平和的人,但有時也不免浮躁,最近就有點如我家鄉話所說『心裡長草』。我希望政通人和,使大家能安安靜靜坐下來,想一點事,讀一點書,寫一點文章。」不過是徵引而已,編者卻有春秋之意。


讀年譜,有時也會生出一些遺憾。如晚年的汪曾祺經常為一些書寫序,而那些序我大致看過,並非像知堂老人為他人作序乃跑題文章(他將序跋發展為一種為己所用的獨立文體,汪曾祺未做到這一點),自說自話不太管原書,汪的序是扣題的,表明他細讀過這些書。我的遺憾是,這得花多少時間啊,為許多不太值得的書,耽誤汪老之生花妙筆寫自己的文章。可以舉若干例,《夕陽正在西逝》(黑孩)、《我以為你不在乎》(魏志遠)、《你先去彼岸》(徐卓人)、《相看兩不厭》(先燕雲)、《風暴眼》(曾明了)、《文牧散文選》、《畢四海中短篇小說選》、《扶桑風情》(陶陽)、《崇川紀事》(黃步千)等,數量不在少數,這些書乃至作者,如今的讀者恐不大知道了,而汪曾祺的那些序文,其實在汪文中也非上品,可讀性不佳,若非收入全集,任其湮沒可能也沒什麼。想來汪老卻不過情面,接下了這些應酬活計,送了人情,誤了自己的時間。還有,汪曾祺寫了不少遊記,多是應邀去某地訪問參觀,歸來寫就,除少數幾篇外,大多水準平平,汪氏風格在這些文字里並不突出,這樣的文章應該也摻雜著人情的因素。總而言之,無可無不可的文字,汪曾祺寫得不算少,若再想想老人的創作黃金期開啟如此之晚,且戛然止於1997年,那我們不禁為他未免有些浪費的時間感到痛惜。不過,汪曾祺之為汪曾祺,或許就在其隨意的心態,沒把自己太當回事,心態連接著文章,才是我們看到的文採風流吧。

首部汪曾祺年譜可貴,但修訂空間也是大的。不說錯漏,僅僅看篇幅比重,新時期以後的頁碼比例佔去泰半,前六十年的生平印記只佔百多頁,雖受客觀條件限制,但也表明增補空間之大。隨著檔案的逐步開放、新材料的增加,年譜可望愈加完善。(文/ 遆存磊 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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