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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是農民工。


父親從不會去抱怨命運不公,他對命運早就安之若素。他不知道什麼是階層固化和既得利益者,甚至根本就意識不到有社會分工不平等、收入不均衡這樣的問題,他只知道「我就是做苦力的命」,養家糊口的擔子,任由這該死的命運牢牢主宰,任勞任怨。




作者:蔥哥
來源:我要WhatYouNeed(newWhatYouNe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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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編輯:水木文摘(mweishijie)



摘要:國家轟轟烈烈的城市化進程,將我爸這樣的農民裹挾進了城市,然而城市對於他們來說,卻又是如此的陌生和格格不入。







1




次,接到父親的電話,他要我幫他在網上訂一張去崑山的火車票。



我很驚訝:「你不是在長沙嗎,怎麼要去崑山?」 他說,長沙的工地完工了,工友說崑山有活干。我叫他休息幾天再去,他恁是不肯,說怕去晚了人家不要。




我看有16個小時的車程,要給他買卧鋪票,他堅決反對,說有位置座就可以了。




我說你知道崑山在哪嗎?他說,跟著火車走就是了。他根本不知道他要去的崑山在哪裡,有多遠。



最後,我訂了一張硬卧票,240塊錢。這可能是他坐的最貴的一趟車了。之後,他再也沒有叫我給他買票。




父親今年58歲,小學三年級文化,是中國萬千農民工中的一員。從我讀小學起,他就在外面打散工,他在外面的時間,要遠遠大於在家的時間。



家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個驛站,一個逢年過節為他提供短暫逗留的地方。




父親沒有任何手藝,他僅有的生存技能,就是出賣體力。




我覺得全世界所有的體力活他都干過,種過地,修過山,伐過木,打石頭、搬磚、扛水泥、掃馬路……




2009年之後,他開始去建築工地上打小工,主要工作是搬磚拌水泥之類的,一干就是7、8年。




建築工地上的「小工」是最底層的工作,工資最少,沒有技術含量,只是配合「大工」給他們搬運建築材料(鋼筋、磚頭、水泥等),提灰桶,清理垃圾之類。




隨著中國房地產市場的持續繁榮,幾乎每個城市都在瘋狂地建房子。城市對建築工人的需求量旺盛,所以一年到頭父親基本不缺活干。




還記得一個做泥水匠師傅的姨夫跟我說過,他非常樂意看到中國房價的瘋狂,「反正我又不會在城市買房」。因為這個市場,「我現在比你們大學生賺錢還多。」




在建築工人中,有手藝和沒手藝待遇有著天囊之別,像我姨父這種「大工」一天4、500的收入,「小工」的話像我父親,每天只有150左右。




打小工沒有固定的地方,通常一個工地長則半年,短則一個月就能完工。完工之後,父親都是打電話聯繫以前的工友,打聽哪裡有活干,問好了不管哪個城市,買一張火車票第二天就過去。




有時候,我前一周給他打電話,他還在南方某個城市,第二周就在相隔千里之外的北方了。




頻繁地換工地,年邁的父親去過的地方比我多得多。不過,他滿中國天南地北跑,世界在他眼裡卻依舊不清晰。




他不知道湖北是在家鄉的南邊還是北邊,他去往家鄉更南面的廣東省都是說「上去」,他基本都是坐綠皮火車,憑藉著火車票的價格來判斷路途的遠近。





2




每次去下一個工地之前,父親從來都先不問清楚工錢怎麼算,有時候,一個工地完工了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




「其他人拿多少我也多少。」他都是這樣跟我說。




也許是他太清楚行情了,也許是他壓根就沒有挑選的資格,總之「有活干就行」——不停地幹活,彷彿是他存在的唯一價值。




工地上的工作非常辛苦,早上6點起床,7點開工,干到中午12點吃中飯;下午1點半開工,干到下午6點。一天將近干10個小時。




他就像一個勞作的機器,除了吃飯和睡覺(補充和恢復體力),其餘的生命都在勞動。




有一次,他終於來到我工作的城市——廣州的一個工地。由於工地趕工,父親每天晚上加班到10點。我問他這麼辛苦工資怎麼算,他說整個工地完工了最後一起結算。我叫他不要在那幹了,太辛苦,而且最後也不知道有多少工資。




他不肯,我說服不了他。




周末的時候,我偶爾去工地上,每次看到蓬頭垢面,滿頭大汗的他我就很內疚和心疼。我無法想像一個人能長年累月地做這種工作,在滿是灰塵和噪音的工地上我站上15分鐘都覺得難受。




有時我帶他去市中心逛,在繁華的街道,他像是一隻迷茫的羔羊,緊跟著我,東張西望,小心翼翼地踏上電梯……參與建了這麼多星級酒店,他卻不敢去一個高檔一點的酒店上個廁所,也沒有住過超過50塊錢的賓館。




父親在廣州幹了四個多月完工之後,承包工程的老闆竟然不如期給他們發工資。拖欠工資2個星期之後,父親才跟我說起。




知道後,我異常的氣憤和難受。平時經常在媒體上看到拖欠農民工工資的新聞,看多了也漸漸鈍化和無感。現在真實地發生在自己父親的身上,才切身地體會到這件事是多麼的惡劣。




那是真正的血和汗。




工地上的人多次集體討薪無果之後,一天晚上,父親突然打電話給我說,工地上一個工友在宿舍上吊自殺了。他叫我看能不能聯繫媒體曝光。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無比震驚,一口氣給廣州多家媒體電話爆料。多數媒體表示記錄下來了。但當時已經很晚了,我也說不清楚工地的具體位置,最後也不知道有沒有記者過去調查。




那個工友是貴州人,30多歲,在那個工地上幹了半年多,沒有拿到一分錢工資。當時警察也過來了,沒一會屍體就被運走了。第二天也沒有見一個記者過來。




但發生這件事之後過了幾天,他們的工資終於發下來了。拿到工資後,大家各自散去,那位死去的工友再無人關心,我也沒有看到有一篇報道出來。




拿到工資的第二天,父親馬不停蹄地去到了長沙的一個工地。





3




其實我一直都不想父親繼續做這些工作,一開始是因為介意。




在學校那會兒,兩個室友的父親都是單位上的小領導,他們經常在宿舍談起父母單位上的事情,關於應酬、人際關係、辦公室政治等等。每次他們說起這些,我就默默不做聲。




其中一個室友,每天晚上給家裡打電話的時候,我都能聽到他爸正在打麻將的聲音。「先掛了,又在打麻將。」




我總能從他的口氣中,想像出他父親的日子是何等清閑。這時候我就會想,要是我爸能有這麼清閑的一刻該有多好啊。




說到底,還是有一種嫉妒和羨慕的心理在作祟吧,因為與室友的父親相比,我的父親只是一名農民工。




從小,父親在我的生命里就是殘缺的,不完整的。常年在外的他,在我身上施加的影響,也遠不及強勢的母親。




即使在家裡,他都沉默得像一尊石像。沒有笑容,沒有情緒,沒有聲音,反應也越來越遲鈍。




於是,不管是在家還是在外面,父親都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弱者,一個徹頭徹尾的loser。




這是母親眼裡的父親,也是小時候我眼裡的。




有一次我問他,爸,你不怕累嗎?他說,沒辦法,我就是做苦力的命。




我心酸得無言以對,也由此開始慢慢改變了對他的看法。




看到父親做著「小工」,還要這樣四處奔波,我幾乎每年都跟他說,「今年不要再出去了,就在家待著吧。」可是每年我一離開家,他又出去找活去了。




他說,趁現在還幹得動,再干幾年,等你成家了我就不出去了。他之前說,等我大學畢業就不幹了,後來又說,等我研究生畢業,現在又說等我成家。




我知道他會一直有借口:等我生孩子,等我買車,等我買房……




但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會停下來休息。




常年繁重的體力勞作,消耗掉他身體的所有脂肪,體重不足50kg的他單薄得像一張紙。但他通過自己的雙手和瘦弱的身體,養活了我們一家人,培養了兩個大學生。




我想,這也是一種成功。





4




父親從不會去抱怨命運不公,他對命運早就安之若素。




他不知道什麼是階層固化和既得利益者,甚至根本就意識不到有社會分工不平等、收入不均衡這樣的問題,他只知道「我就是做苦力的命」,養家糊口的擔子,任由這該死的命運牢牢主宰,任勞任怨。




有時候走在繁華的市中心,看著高樓大廈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我會想起父親經常在電話中跟我說他又在某某地方建一個五星級酒店、一個大商場、一所學校、一個花園小區……




國家轟轟烈烈的城市化進程,將我爸這樣的農民裹挾進了城市,然而城市對於他們來說,卻又是如此的陌生和格格不入。




他們確實是城市的建設者,卻也是城市的邊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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