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技術野蠻生長，患者人財兩空，有轍嗎？

開篇語

醫療技術的突飛猛進是一把雙刃劍，新技術在帶給更多疑難疾病患者康復希望的同時，也產生了療效不明、過度醫療等負面效應。實現新技術健康發展，需要相應管理機制的跟進和規範。然而，今年引起廣泛關注的魏則西事件充分反映出，我國在新醫療技術管理上存在短板。層出不窮的新醫療技術目前到底是怎樣評估的？如何才能更有效地監管？

近年來，許多聽起來高大上、給患者帶來無限希望的新技術，卻屢屢發生令人咋舌的負面事件。從肖氏反射弧到魏則西事件，為何有些患者不得不面對更為糟糕的結果？追求新技術錯了嗎？

一新術式成了民營醫院的搖錢樹哈爾濱醫科大學附屬第二醫院泌尿外科二病房主任張春影近15年來最大的苦惱就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被網友、媒體吐槽一番。「就是因為我首先在國內實施了一項男科新技術！」張春影說，這項技術準確的名稱為陰莖背神經選擇性切斷術，該技術最早是2000年由巴西專家首次報告實施的，基本原理就是通過切斷部分陰莖背神經，達到降低陰莖過度敏感、治療原發性早泄的目的。當時在北京進修學習的張春影對相關國外文獻很感興趣，就根據文章的描述，與北京同行合作，實施了國內首例手術。「我發現國外的手術有一定局限，通過解剖研究，又不斷完善了術式。」這項術式先後獲評哈醫大醫療新技術二等獎、黑龍江省科技進步獎三等獎。

2003年，張春影在中華醫學會男科學分會的學術會議上作了大會報告。同年，《中華男科學雜誌》刊發了他的論文，論文基於已經實施的128個病例，介紹了該手術的適應證、入選標準、手術具體情況。

張春影沒想到，這一術式彷彿打開了「潘多拉魔盒」。由於男性早泄發病率高、醫療市場龐大，不少民營醫院發現了該項技術巨大的市場潛力，趨之若鶩。刊載論文的那期《中華男科學雜誌》創下銷量紀錄。隨後幾年，全國近萬家醫療機構開展了這項技術，其中多數為民營醫院；過度診斷、盲目擴大適應證的現象屢見不鮮，從來沒有性生活的男士也被忽悠戴上「早泄」帽子；手術名稱演變得五花八門，達到近50種之多；手術人員技術不過硬，後遺症多發……

「我的名字、頭像被不認識的醫院推上廣告。」張春影說，自己已經在男科界「臭名昭著」，大量上當受騙的人把責任歸咎於他，直指他發明的該技術「堪比諾貝爾發明炸藥，為名利毫無底線」。張春影覺得委屈，他坦言，直至目前，該技術也尚未成熟，自己尚在摸索，卻在不可控的情況下被濫用了。

二大材小用、小病濫用亂象叢生據記者了解，目前新技術的出現主要有幾種途徑：一是到國外學習引進；二是通過閱讀、研究外國相關新技術文獻，根據文獻信息實施、開展；三是通過邀請外國專家來華指導、講解；四是一些國內專家原創新技術，或經過臨床研究等對外國技術進行改進完善。

張春影認為，自己的技術介乎第二種與第四種之間。他說，自己按照當地規定，經過本單位對該技術立項、答辯、相關專家委員會和倫理委員會等評審，獲批後通過臨床探索驗證安全性及療效，報新技術成果獎並獲獎，屬於合規應用。不過，由於該技術尚未成熟，他本人在入選標準、適應證、術式規範等方面控制得很嚴格，但這不具備約束力，很多醫院和醫生只根據他的報告和論文「照葫蘆畫瓢」。

業內專家表示，近年來，不少新技術循著類似途徑出爐、普及。技術准入門檻不高，技術規範主體不明，技術管理約束力不足，極為寬鬆的環境使新技術得以野蠻生長。只要是有利可圖，就會有機構將尚未成熟的技術盲目上馬，甚至擴大適應證。北京大學人民醫院脊柱外科副主任醫師王會民聽聞的事例更為誇張：使用幹細胞技術治療老年斑，「治療費用超過30萬元，非常不靠譜」。

王會民認為，新技術濫用的重災區是病因暫不明確的疾病，如阿爾茨海默病、帕金森氏病等。近年來，這樣的風氣開始向慢病領域傳導。據國家衛生計生委衛生髮展研究中心衛生政策評價與技術評估室主任趙琨介紹，慢阻肺和腦卒中在基層存在技術亂用現象。如採用脫水劑治療腦水腫，國際上已有循證證據證明，這一治療手段會加重水腫，但在臨床上還在應用。

三盲目求新落得人財兩空選擇昂貴的新技術，是為了獲得更好的治療效果。然而，在清華大學醫學中心細胞治療研究所所長張明徽看來，臨床新技術如果被不規範使用，往往會適得其反。

以幹細胞治療為例，張明徽說，4年前，深圳市某幹細胞公司號稱幹細胞能治療腦癱，打一次幾十萬元。在動物實驗還沒有明確依據的情況下，國內過度宣傳，還在美國銷售，招致很多非議，著名學術期刊《自然》甚至專門撰文批評。兩年前，無錫市某機構稱幹細胞可以治療癌症，最終導致患者的36萬元賣房款打了水漂。「尚未成熟技術的推廣與濫用，雖然治不好，也治不死，孤注一擲的患者及其家庭為此承擔了巨大的經濟負擔。」

一些新技術的不規範使用，還會導致病情惡化。這種惡果集中發生在一些對質控要求高的新技術中。比如，直接導致張春影被網友臭罵的陰莖背神經選擇性切斷術，一旦技術不過硬，質控不嚴格，很容易令患者病情雪上加霜。「不但早泄治不好，還可能導致陰莖麻木、陽痿等。原來可能只是性生活質量不高，做不好則會導致失去性能力。」張春影坦言，他臨床中接收的、在民營醫院手術失敗的患者人數眾多。

多位受訪專家說

在業內看來，魏則西事件發生有其必然性，值得深思、反省。

「醫生、患者都被『新』字蒙蔽了雙眼，主管部門對『新』字也沒有足夠的警惕，還有一些危險療法會以『回天神術』的形象進入患者視野。」不少專家表示，在這鍋被幾顆老鼠屎攪壞的新技術粥里，一些極有前途的療法可能就此背上惡名，喪失患者的信任，甚至斷送發展前途。

文/健康報記者 崔芳 王瀟雨 譚嘉 孫夢

圖/源自網路

以上為《健康報》原創作品，如若轉載須獲得本報授權。點擊下方「閱讀原文」自助獲取轉載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