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亞瑟：伍爾夫不愛英國菜
在歐陸菜系裡面，最受推崇的肯定是法國菜，英國那難以下咽的暗黑料理無疑要靠邊站。雖然我對英式下午茶印象不差，但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為英國菜抱屈。
英國菜的做法大抵只有兩種，要麼放在烤箱里烤，要麼放入鍋里中煮，至於調料什麼的，倒像是吃自助餐，你根據自己的口味再往上撒，一般是鹽、黑椒、芥末、辣醬油等。所以，在這裡，炸鱈魚配薯條、烤牛肉配布丁已經算是頂級菜肴，堪稱英國的國菜了。
弗吉尼亞?伍爾夫是個愛烹飪的女作家，她家裡雖有廚娘，但接待朋友大都會親自下廚。安傑莉卡?加尼特在《歲月與海浪——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人物群像》里這樣記述她在伍爾夫家吃飯的情景：「我們坐在餐廳的長桌旁喝茶，餐廳是房子里最大的房間。弗吉尼亞坐在桌子的一端，她倒茶時，和瓦奈薩小心翼翼、沉著穩當的手藝不同，而是邊說著話，邊把茶壺晃來晃去，以強調她要表達的意思。我們的杯盤都是精美的瓷器，食物也比在查爾斯頓莊園的要酥軟一些——在這裡能吃到的餅乾，而不是蛋糕，還有弗吉尼亞親自弄來的農家自製的黃油和許多價值一便士的小圓麵包。」那時雖是一次世界大戰與二次世界大戰間隙的靜謐時光，但英國人過得並不富裕。
弗吉尼亞?伍爾夫
伍爾夫似乎天生對英國菜印象不好，她在女性主義的代表作《一間自己的屋子》里，委婉地表達了她的感受：
我的湯端來了。晚飯開在大飯廳里。事實上這完全不是春天，而是十月的一個晚上，大家都聚在那間大飯廳里。飯已經預備好了。這是湯。平淡無奇的肉湯。裡面沒有東西可以使你幻想。盤子底上如果有什麼花樣，你可以有那些透明的湯里看見。但是並沒有花可看。盤子也是平淡無奇的。跟著是牛肉和它的青菜和土豆——樸實的三位一體，使人想起泥濘的菜場上牛的尾部，邊上發黃而又捲起的白菜芽，要價還價，還有星期一早上拿著繩子結的口袋的女人。我們沒有理由可以對我們的日常食物不滿。「晚飯不好，」不成，我不能說這種話。
總之，一句話，就是平淡無奇，讓人引不起任何幻想。
而在伍爾夫的意識流代表作《到燈塔去》中，有一段描寫拉姆齊夫人用一頓豐盛的晚餐來招待班克斯先生，終於在一片灰暗的烹飪描寫中顯出了「亮色」：「瑪莎有幾分誇耀地揭開了蓋子，那個棕色的砂鍋里噴發出橄欖油和肉汁的濃郁香味。那廚娘為了準備這道菜，足足花了三天時間。拉姆齊夫人把刀叉深深地插進伸進酥軟的牛肉里，她一定要精心挑選一塊最嫩的給威廉?班克斯。她凝視著油光閃亮的鍋壁和鍋里棕黃色的香味撲鼻的肉片、肉桂樹和美酒。」
如果說此前伍爾夫對英國菜的評價還有些矜持的話，這時候她用拉姆齊夫人之口可以痛痛快快地發表評論了：
「這是大大的成功，」班克斯先生暫時放下手中的刀叉說道。他細細地品嘗了一番。它美味可口、酥嫩無比，烹調得十全十美。她怎麼能夠在這窮鄉僻壤搞出這樣的佳肴？……「這是按照祖母的法國菜譜做的，」拉姆齊夫人不勝喜悅地說。這當然是法國菜。所謂英國的烹飪法，簡直糟透了（他們大家都表示同意）。那就是把白菜放在水裡煮。那就是把肉片烤得像牛皮。那就是把美味的菜皮全剝掉。「菜皮，」班克斯先生說，「是蔬菜中營養最豐富的部分。」拉姆齊夫人說，這簡直是暴殄天物。一個英國廚師所拋棄的東西，足以養活一家法國人。
哈哈，看到了吧？這唯一一道好吃的燉牛肉竟然是法國菜！而英國廚師把蔬菜的精華都丟掉了，所以英國菜在伍爾夫心目中只是「把白菜放在水裡煮，把肉片烤得像牛皮」，說起來確實有些暴殄天物。
在戰前幽靜的時光里，在英國鄉下簡陋的條件中，能吃到這樣一餐法式燉牛肉當然是一種上好的享受。伍爾夫在《到燈塔去》里，筆下的拉姆齊夫人正在撮合班克斯先生和畫家莉麗小姐結婚，但他們看到拉姆齊先生僅憑著哲學研究來養活八個子女，拉姆齊夫人在為這個家操勞，「女人必須扮演妻子和母親的角色嗎？」莉麗有些猶豫。燈塔，窗口，航行，大海，岩石，似乎構成了這個時代的最後一抹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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