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戰地攝影師眼中的中東

樹立在Al Alam鎮入口處十字路口的一個紀念碑，上面刻畫了被ISIS武裝分子處決的11個平民。

撰文：Daniel Stone

攝影：Moises Saman

2010年，在伊拉克和中東其它地區從事了8年攝影工作之後，擁有西班牙和美國兩國國籍的攝影師Moises Saman準備換一份新工作。然而突然之間，突尼西亞的一個小販在街頭自焚，引發了後來被稱為「阿拉伯之春」的抗議浪潮，於是他又立刻投入了新的拍攝工作中。

隨著示威遊行不斷蔓延，Saman馬不停蹄地前往利比亞、黎巴嫩、敘利亞、埃及以及伊拉克等地。雖然在戰亂紛爭的地區拍攝有很大風險，但他似乎從未退縮，即便是在2003年他曾被囚禁於阿布格萊布監獄一周，2014年還在伊拉克遭遇過一次直升機墜機事故。

Saman最近的工作是報道中東地區最大的事件：伊斯蘭國以及該恐怖組織的崛起所造成的人道主義危機。他最近的作品展示了隨著伊拉克軍隊重新奪回摩蘇爾而選擇逃離ISIS的難民。伊拉克是一個因恐怖行動、不確定性和宗教信仰而分崩離析的國度，Saman拍攝了30張系列作品，從多方面向全世界展示了這個國家。

近日，國家地理對他進行了採訪，他對自己的工作經歷和感受進行了詳細介紹，並講述了自己對於中東未來的看法。

一個因ISIS而無家可歸的男子沿著安巴爾省Khaldiyah鎮附近的一條沙漠公路行走。

你曾在一些政府和宗教極不穩定的國家工作過。是什麼吸引你前往這些國家和地區的呢？

對我來說，想要了解他們的強烈慾望驅使我前往這些地方。雖然聽起來有些陳詞濫調，但實際情況確實是待的時間越長，越是覺得難以理解。我覺得這裡可能會繼續遭受大家的誤解。我既沒有找到所有問題的答案，也沒有形成獨到的見解。雖然這裡錯綜複雜，但依舊令人著迷。由於極其不穩定，而且充滿暴力，在這裡工作會令人感覺非常不愉快。但對我來說，這裡塑造著我們所生活的時代，而這又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時代。

一個庫爾德自由戰士抱著一個新生兒穿過了一個無人區，這個無人區將ISIS控制的領地和自由戰士在伊拉克Bashiqa的前線地區分隔開來。

2003年，你曾被囚禁於阿布格萊布監獄，能給我們描述下當時的具體情況嗎？

2003年，在美國入侵伊拉克的前幾周，我正在伊拉克為《每日新聞》工作。由於無法獲得記者簽證，我們用另一種簽證進入了伊拉克。伊拉克當局借口我們使用了錯誤的簽證而將我們逮捕，之後又將我們送到阿布格萊布監獄。恰逢那一周美國開始入侵伊拉克，因此當時的情況非常混亂。我們遭到伊拉克方面的審問，不過沒有受到身體上的折磨和拷打。亞西爾?阿拉法特和羅馬教廷等高層人士對伊拉克進行了施壓，最終我們被帶到約旦邊境釋放。

庫爾德婦女Fatima Shatti從ISIS控制的摩蘇爾逃走，她步行數小時穿過一片無人區，抵達庫爾德自由戰士位於Bashiqa的一個關卡，累得精疲力盡，坐在地上休息。

你觀察到的一個現象是ISIS把很常見的地方改成了酷刑室，把學校、醫院和普通人的房屋變成了監獄。給我們介紹下這個吧。

他們是出於必要才這麼做的。這類地方必須是不容易引起注意的秘密地點，因此我認為他們把普通人的房屋變成監獄是符合邏輯的。對我們來說，這樣做非常邪惡、荒謬、令人髮指。但很符合他們黑暗、邪惡的本性。從戰略角度講，佔據這些不會被偵查的地方非常合理。從一定程度上說，我能理解他們的這一戰略。

在費拉傑市的一所房子里，一個伊拉克士兵正在檢查ISIS曾使用過的臨時隔間。

今年早些時候你出版了一本關於阿拉伯之春的著作。你為何覺得阿拉伯之春不會像一些人認為的那樣具有持續性和變革性呢？

我不是分析人士，但我認為，我們（包括我在內）都傾向於用絕對化的觀點看待事物：好vs壞，好人vs壞人，受害者vs行兇者。這種看問題的方式是錯誤的。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擁有不同文化的不同地點，而且其歷史更為悠久。毫無疑問，阿拉伯之春給這片地區帶來了改變。但並不全是關於新聞中的西式民主和自由。我們不能把我們的制度強加到不適合的地方。我們的制度並不是最適合某些國家和人民的，有時候我們會覺得這難以理解。當你引入這些概念和制度，就會產生一些反應，這就是現在仍在發生的事情。

在費盧傑市一所曾被ISIS當作法院和囚禁場所的小學裡，課桌堆起了一道屏障。

信任是攝影中非常重要的一點。但在這樣一個充滿衝突的地方，你如何辨別該信任誰呢？

在一定程度上，要看處於什麼樣的情境。在充滿暴力的情境中，比如愈演愈烈的暴亂或抗議，我傾向於盡量迅速完成工作，不要磨蹭。我總是帶著一部小相機，儘可能地保持低調。我不想被人們視為攝影師或者記者。要想在不同的情況下都獲得人們的信任非常困難，這就是我總是重返原地的原因之一。有時候你覺得得到了他們的信任，實際上並沒有。有時候你可以儘力做到不被人注意，就像牆上的蒼蠅一樣。但很多時候，你都必須想辦法參與當時的情境。對於不同的情況，要採取不同的方法，當然情況可能會瞬息萬變。

什麼事情依舊會令你感到震撼？

我必須謹記：要時刻保持初心，否則就會失去攝影師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是的，我曾參加過無數的葬禮，見證過數不清的人失去生命。但即便如此，我依舊必須認真對待發生的每一件事，否則就會很容易感覺疲倦不堪。我還不斷提醒自己，給予事物應有的尊重。因為我曾反覆見過某個場景，並不意味著每一次發生時我不受震動。無論什麼時候，它都值得我們的尊重。

費盧傑市的伊拉克士兵正在檢查曾被ISIS當作臨時監獄和酷刑室的房屋。

你認為十年之後伊拉克和敘利亞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認為像ISIS這樣的無國家行為者將會成為常態。我認為我們將會看到這些無國家行為者成為中東地區的利益相關者。中東地區將會變得更加部落化和宗教化。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尤其是當你考慮應該如何管理一個國家時。不過，也許這就是這些社會註定應該有的統治方式。

對於想成為戰地攝影師的人，你有什麼建議呢？

這是一條充滿艱辛的道路。最大的危險就是有可能失去生命。對於關心你的親朋好友來說，這是很難接受的事情。此外，你還需要與工作之外的活動保持密切聯繫，否則你將會成為戰地攝影師的諷刺畫：一個只有同行朋友的戰地攝影師。今年我42歲，因此可能會從不同的角度看問題，但對年輕的攝影師來說，參與與攝影無關的活動很重要，尤其是那些能夠以其它方式豐富你生命的活動。

伊拉克Hajj Ali市郊區的沙漠上殘留著一具ISIS士兵的屍體。

你如何評估什麼樣的事情值得冒險呢？

沒有一定的準則。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到最後你會一切都在冒險。你越將自己置於危險的情境，越容易出危險，出問題是早晚的事。很多時候都是取決於機遇、運氣甚至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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