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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花落總屬春

花開花落總屬春



又是一個陰天。午後,太陽仍然躲在厚厚的雲層里。空氣潮濕悶熱,躺在床上的李姨微閉著眼,用手指了指床頭櫃,示意我把那個破舊的錢包拿給她,錢包里裝著一堆散錢,她遞給我幾張皺皺巴巴的票子,反反覆復地嘮叨:「菜不要多買,干水菜買一斤,過水菜買一斤二兩……」我不住地點頭,只想早一點逃離這間沉悶的房子。每天上下午定時去菜市場買菜,這短短的兩個小時我是自由的。

推開防盜門,輕輕向外走去,大男孩遞給我一把傘,他望著我沒說話,表情依然是那麼冷漠,似乎永遠不會笑,憂鬱的目光讓人心裡發寒,接過傘,我向他點了點頭。沉重的門關上了,輕輕邁著步向樓下走去。這座樓共八層,每層住兩戶人家,防盜門把每戶人家牢牢封鎖在各自的房間里,外面有什麼動靜,都從貓眼兒里悄悄窺視。李姨也一再叮囑,不讓我和鄰居拉閑話,其實,她的擔心是多餘的,雖然每天出入,但對面住的什麼人如今我也不知道。雙腳慢慢踩著每一個台階,穿過寂靜的過道,打開了最後一道防盜門鎖,從沉重的鐵門中鑽出來。外面下著雨,但天色很亮,我沒有打開傘,而是迫不及待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將身體融入雨中,好涼爽,裙子和襯衫濕了,緊貼著汗津津的身子。我緩慢地走在這條林陰道上,臉上的神情是茫然的,憂鬱中隱匿著一種難言的痛苦和悲涼。此刻,我突然想起了三毛,這個我一直崇拜的女人,她活著的三十八年是精彩的,曾說過這麼幾句話:「雨下了這麼多日,它沒有弄濕過我,是我心底在雨季,我自己弄濕了自己。」我的心何嘗不在雨季,是那樣陰霾沉重。女兒甜甜的笑聲響在耳邊,兒子那雙深沉的眼睛又在眼前浮動;媽媽的叮囑,弟妹們戀戀不捨之情無時不在腦海縈繞。此刻,我多麼想聽聽母親嘮叨那些陳年舊事,多麼想和妹妹坐在一起啦啦家常話,想給朋友們打個電話,但撥了號碼又不知說什麼,關機!情感如一股被截流的江水在心中翻湧。


依舊獨自坐在這張石桌前,不知是雨還是淚從臉頰上流下來,流進了嘴裡,有點苦澀。幾片枯黃的葉子從一株高高的樹上飄落下來,濕漉漉的,秋天到了嗎?日子過得真快,時光在花開花落中消逝,我的心情也似乎在逐漸枯乾。常常一個人在中大的校園內徘徊,要不就坐在小湖邊,看水中的金魚,盛開的荷花。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從眼前浮過,望著那棵碧綠的大榕樹,那一條條用青石板鋪起的小道,心無所向,靈魂也像被禁錮在一個燒紅的鐵桶里,經受著孤獨的煎熬。其實,細細去想,生活在這座城市裡的人,有誰不孤獨呢?百分之七十的外地人,他們似孤魂野鬼,白天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忙得要死要活,到了晚上,手腳閑了下來,心都不知向何處去……


一陣涼風吹來,落葉在輕輕的飄動,抬手攏攏濕濕的頭髮,從石凳上站起來向菜市場走去,路過報亭,買了一份《前程招聘報》,十幾個版面全是招聘廣告,我在仔細瀏覽,有幾則招聘資料整理員,業務營銷員的,順手打了電話,但對方的第一句話還是問我年齡多大?我說廣告上並沒有要求年齡,她說公司經理有規定,必須招聘三十歲以下的,對方掛了電話。記不清碰壁有多少次了,我跨越不了年齡這道門檻,它也像個無形的套子,在緊緊地束縛著我,越來越狹窄的空間,讓我感到窒息。無情的時間啊,它用分分秒秒,日日夜夜,年年月月,悄然無聲地為我壘起了一堵高牆,在這高牆面前,我像個小矮人,顯得是那麼無能,那麼無可奈何,曾多次失望、懊惱、甚至有點憤怒。我想抱著那棵大榕樹,高高地吶喊幾聲:「這座城市裡難道就沒有我的位置嗎?」主啊!我向你祈禱:你是我的高台我的避難所我生命的依託,你把我從遙遠的大草原引領到這裡,如今依靠的仍然是你,求你給我一點信心和勇氣,拿去我的憂傷和悲苦,也不要讓我失望。迷失的羔羊渴望聽到牧羊人的呼喚,迷途的我也渴望聖靈的澆灌,讓我在孤獨中有依靠,悲傷中得安慰,我相信聖靈會啟示我,讓我在疑無路的瞬間,看見那柳暗花明的美好景緻。


從菜市場出來,看看錶還不到五點,我又返到剛剛歇腳的石凳旁邊坐了下來,無盡的憂傷如浮雲掠過心頭,歲月是多麼無情啊,偷偷帶走我的青春,帶走那短暫的韶華年代,留給我的是一道道皺紋,一根根白髮。假如時光倒流十年,二十年,我會像今天這麼被動,無奈,尷尬嗎?耳邊又響起尹老師的話:「人的生命其實和植物一樣,什麼時候發芽,什麼時候開花,什麼時候結果,是有季節的,不到開花時花不會開,如果你用手把花骨朵剝開,這花必然要枯萎。」《聖經》里《傳道書》也說:「種有時,收有時,生有時,死有時……」萬物在時空的隧道中都按自身的規律運行,那麼,人何嘗不是這樣呢?雖然,自己生命中開花的季節已過,但細細想想,天地萬物,芸芸眾生各自都要歸於它們的結果,人更不能逃脫這一規律,關鍵是怎樣把握自己生命的四季,要想在秋的季節里得到一些圓滿的收穫和結果,依然需要艱辛的付出和勞作。——但這裡的土壤還能適應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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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綿的雨絲在風中飄遊,幾株老樹靜靜地聳立在路邊,只見碧綠的樹葉間綻開一朵又一朵紫色的花兒,在細雨中,整朵的花兒從樹枝上墜落而下,我揀起一朵落花細細端詳,這花是那麼鮮艷完整。一位老者走過來,我情不自禁地問:「這開滿紫花的樹叫什麼名字?」他看著我和善地笑笑說:「洋紫荊。」他手裡拿著一副乒乓球拍子,坐在另一條石凳上,舉目端詳我許久:「看你的衣著像北方人?」


我點點頭,告訴他從內蒙古來的。


「內蒙古?」他的眼睛突然亮了:「我年輕時候就去了內蒙古,那裡是我的第二故鄉。」

「您是哪裡人?」


「上海人,年輕時支邊,我是第一個報了名,誰知道這一走就是四十年,我的青春獻給了內蒙古,我也變成了地道的內蒙古人。」他風趣的講了幾句地道的內蒙古方言,鄉音拉近了我們的距離,讓我感到親切。他很健談,告訴我退休了才回到上海,後來,兒子在廣州工作,就和老伴兒來這裡養老。他問我來了有多久,習慣不習慣廣州的生活。


「還可以,兒子在中大念書,自己也想藉此機會來闖一闖,看看外面的世界。」


「趁年輕時闖蕩闖蕩很好,老了就走不動了。」


「其實,我這個年齡也不大適合闖世界了。」情緒有點沮喪,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哈哈哈……」老人聽了我的話大笑起來:「敢不敢闖世界並不在於年齡的大小,有的人活了一輩子也不敢邁出家門一步,你敢走出來就很了不起啦。人家都說內蒙人沒出息,上炕認得老婆,下地認得鞋子,出門瞭不見自家的煙囪就哭鼻子。有一句方言說:一隻眼的耗子,不敢離牆根。」


「思維的快慢決定生活的節奏,觀念的改變決定生存的價值。南北方的差距太大了,簡直是兩個世界。」


「你能一步跨進廣州,很不簡單,在中大工作嗎?」


「暫時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事做,好多招聘的地方都限制年齡。」

「其實,年齡只是一個人生命的階段,決定你生活水準和品位的,體現你生存價值的關鍵是要看你每天的生活內容。」


他說年輕時從事勘探工作,每天面對的是江河大山,生活內容雖然單調,但十分精彩,一生走南闖北,不遺憾。如今老了,才有時間重讀老年大學,學會了繪畫書法,打乒乓球,唱歌……人的生命就像這變化的四季,每一季都有花開,那才是最美的。春開木棉花,冬開洋紫荊,秋天菊花滿地,夏日百花爭艷,你能說哪一季年輕,哪一季蒼老?哪一季是花季,哪一季又是雨季呢?


老人的話讓我頓開茅塞,我突然明白該怎樣面對自己的處境,沒必要再去憂傷悲嘆。在回李姨家的路上,我揀了許多紫荊花,雖無賞花的心境,但這每一片花瓣,每一縷清香,似乎讓我悟到了一些東西,我心,也獲得水到渠成的自然感知。


晚上,那個大男孩給了我工資,拿著這來廣州掙到的七張百元票子,說什麼也高興不起來,找一個什麼理由離開呢?李姨看出我的心思,反覆問我是不是找上其他工作了,我淡然一笑,沒向她解釋什麼。


夜裡,我夢見走進一個落花飄飄的院子,那裡紫氣繚繞,香飄滿園,幾十株洋紫荊同時開了花,紫色的花朵在微風中輕輕搖動,我的心也像那花朵一樣,在慢慢地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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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簡 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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