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是一個沒脾氣的女同學
我也曾是一個沒脾氣的女同學
文丨阿拾
北京大學 研究生二年級學生
本文系作者授權發布
我的好朋友花青素小姐最近非常苦悶。
一方面，作為文科生的她不可思議地成為了一名「碼農」，每天必須量產6000字，這使每天出現在她垃圾桶里的咖啡罐數量極速上升。人哪，睡眠一少，壓力一大，情緒控制力就直線下降，不但平常日子裡忍一忍就過去的事情忍不住了，平常日子裡本看不過去的事情簡直就差破口大罵了。
另一方面，花青素小姐有一個相識近八年的「竹馬」，按她的話說，他們兩人之間應該是互相「情愫暗生」，但誰都沒有戳破這層紙。讓花青素小姐苦悶的是，她覺得竹馬明明知道自己最近壓力很大，卻沒有表現出特別的關心和體諒，這與之前她對竹馬有求必應的態度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某天寢室熄燈後過了挺久，我拖拖拉拉地終於結束了前一天遺留的任務，站起身，伸展伸展四肢，正準備洗漱，對面的花青素小姐走過來，有些忸怩地對我說：「不好意思，阿拾，你現在有空聽我說說話嗎？我實在是太苦悶了。」
有著十年以上知心姐姐豐富經驗的我自然沒有理由拒絕，幾秒鐘便切換到了晚間情感熱線模式。
花青素小姐的苦惱說複雜複雜，說簡單也簡單。起因是她在聊天群里勸誡一個從未戀愛過的女生朋友，讓她不要隨便接受正在追求她的漢子。但是那位朋友自己卻被漢子的追求迷昏了頭腦，看不到他身上的任何缺點。出於好心，花青素小姐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提醒。但沒想到，同在群里的竹馬先生卻突然出來朝花青素小姐喊了一句：
「你不要老去干涉她自己的事。」
這句話就像一滴水。要在平時，這滴水也不過在花青素小姐內心的湖面上激起一陣小小的漣漪，過一會兒就恢復平靜了。
可偏偏她現在的內心是一口燒得滾燙的油鍋。一滴水落下，四處都是噼里啪啦的炸裂聲。
儘管內心無比不爽，花青素小姐依然在聊天群里保持了一貫的「風度」，繼續好脾氣地和竹馬解釋這只是她的無心之言。可是，她的「沒脾氣」並沒有換來竹馬的讓步和理解，反而導致了後來更多的爭執。
不願和竹馬撕破臉皮，但又無法自己紓解內心苦悶的花青素小姐於是想到了求助我。
聽完花青素小姐的敘述，我問了她一個問題：「既然你不開心，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呢？」
花青素小姐回答道：「因為我怕我說了之後，他會不開心。而且，我自己的確有做得不對的地方……」
「可是，從你剛才說的來看，他本來就不是那麼關心你的感受，你再不直接表達自己的想法，他根本不知道你因為這句話而生氣呀。」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沒辦法對他直接發脾氣，我害怕他會受到傷害，我怕他會不理我……這樣的關係已經持續三年多了，再這樣下去我就要瘋了。」
花青素小姐搓著手，無奈地嘆著氣。
三年，我很震驚。在一個女生最美好，最應該揮霍青春去體驗人生精彩的年歲，花青素小姐卻將它獻給了一段無望而憂傷的感情。這感情，連暗戀都算不上，因為雙方對彼此的心思都心知肚明，充其量只是一段糾結的曖昧罷了，在我看來。
我不能眼看著花青素小姐在苦海里絕望地掙扎，不行！一定要讓她清醒過來！內心有一個聲音告訴我。
「你太傻了。你們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是不平等的，他知道你喜歡他，你在低處仰望，而他高高在上。你不知道你越是『沒脾氣』,他就會越無所顧忌地傷害你，最後受傷的只是你啊！」我「恨鐵不成鋼」地「訓斥」花青素小姐。
我本還想說些更「狠毒」的話，讓她徹底清醒過來，突然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他除了長得不錯、有點小才之外，到底是哪一點讓你覺得沒法放下他的？」
花青素小姐思考了幾秒鐘，對我說：「大概是因為他高中時一直很照顧我，我很迷戀那種溫暖的感覺吧。」
頓了頓，她非常真誠地說道：「阿拾，我真的很羨慕你們這樣的女生，在感情里遇到問題的時候，可以這麼理性地去分析，不像我只就只剩感性了。」
理性。對啊，不只一個人這樣評價過我。他們都覺得我和別的女生不太一樣。我不喜歡向男生撒嬌，也不喜歡和男生搞曖昧。最重要的是，即使我自己遇到了再痛苦的感情問題，最多放任自己糾結一兩個月，之後，我的理性便會對這段感情做出一個「終極審判」。審判之後，我當然也會為這一段無疾而終的相遇感到惋惜和感傷，但對我來說，它們確實已經成為過去了。
我的耳邊又傳來花青素小姐的聲音：「很好奇，你就沒有過像我一樣的經歷嗎？」
沒有嗎？
我努力地回想。
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若不是花青素小姐追問，我都不記得自己也曾有過那樣糾結的經歷了。
大概十多年前，少不更事的時候，喜歡上一個高瘦的少年。忘了自己喜歡他的原因，或許是因為工作原因接觸比較多，或許是因為他的成績名列前茅，或許是因為他在田徑場的表現讓人驚嘆。
或許根本不需要原因，喜歡便是喜歡了。
但是那時的我真的是一隻醜小鴨啊。只好像朋友一樣待在他的身邊，和許多同樣喜歡他的女生一起。
我和他有過許多對話，雖然鬼記得清我們都聊過些什麼。我聽他毫不避諱地談起他最近又喜歡了哪個女生。我佯裝淡定地與他討論該如何追求那個女生。我看到他如何和某個女生出雙入對的同時，又和另一個女生打情罵俏。
在他面前的時候，我永遠是一隻沒心沒肺不會傷心的女同學。
只有當我一個人，在深夜裡獨自回味和他的對話時，才感受得到讓自己處在這樣的境地，是有多絕望。
他讓我第一次意識到，孤獨並非來自遙不可及的地方，而是明明在眼前，伸手卻觸不到他，只有冰冷牢固的屏障。
我記得自己曾在小紙片上瘋狂地寫下他的名字，又狠狠地把紙片撕碎。我告訴自己，第二天見到他，要像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他一樣，把他當做真正的朋友。
但是第二天見到他，前一晚的自我承諾就拋到了腦後。他依舊那樣玩世不恭地和我，和他其他的女生朋友們調笑，笑得那樣天真，讓我沒法那麼殘忍地在內心對他「判刑」。我只好笑著安慰自己，其實這樣也不錯。
這樣的自我欺騙和安慰一直持續了大約三四年，直到後來升學換了學校，我才徹底結束了這場曠日持久卻徒勞無功的一個人的戰役。
想到這裡，我才幡然醒悟：
原來，我也曾經有過像花青素小姐那樣為另一個人而甘願變得「沒脾氣」的時光啊。
我忽然很心疼花青素小姐。她就像那個過去的我，在一段註定無果的感情里執迷不悟，直到傷得頭破血流。
「阿拾？」花青素小姐在身邊呼喚我。
我從遙遠的回憶中抽出身來。
「阿拾，你說我要怎麼辦才好呢？怎麼樣才能做到像你一樣果斷呢？」花青素小姐向我求助。
「告訴他你的真實想法。不要為了他太委屈自己。」我頓了頓，補充道：「你真以為你是聖母啊？」
花青素小姐噗嗤一聲笑了。
曾經，我分不清迷戀、喜歡和愛，而他也年輕得不懂拒絕，才把一場美好的獨角戲導演成一場傷害與自我傷害的悲劇。
但我依舊深深地感謝他。
因為他讓我明白，愛情不是弱者對強者的乞討，也不是強者對弱者的施捨。真正的愛情只發生在勢均力敵的「對手」之間：沒有誰需要為對方卑躬屈膝，也沒有誰會覺得自己高高在上。最好的關係便是你們首先是朋友，其次才是戀人；你們有各自的興趣、事業和朋友，你們是獨立的但又彼此關心理解；你們愛得足夠熱烈，但並不患得患失……
雖然，十多年過去了，這些年裡，我聽過許多愛情里辛酸大於甜蜜的故事，見證了身邊情侶的吵吵鬧鬧分分合合，也談了兩三次認真但無果的戀愛。在愛情里，因為認真和謹慎，我一直在失去和錯過。但是，我並不感到後悔。
因為我已不是那個沒有脾氣的女同學。
我不願再隨便為一個人忍耐和包容。因為好脾氣就像橡皮，磨著磨著就沒了。我只想把它們統統留給那個對的人。
我想，未來的某一刻，我們都會遇到那個對的人。你們相遇的時刻，在彼此的雙眼裡能看到被對方點亮的星空，和整個宇宙。
那一刻，你會覺得此前漫長而寂寥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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