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美學：嬴政和朱棣的形象工程
[摘要]1405 -1421年，僅僅過了16年，物價就飛漲了三百多倍。民眾的怨恨、抗議和反叛事件（如白蓮教叛亂）洪水般包圍著紫禁城，甚至文官集團都開始私下議論永樂大帝的過錯。
作者：朱大可
兩千多年以來，在中國版圖上崛起了兩座建築大碑，那就是阿房宮和紫禁城。這兩個建築物分別座落在中國專制史的兩端，成為漫長的權力敘事的開端和結尾。
秦始皇嬴政對宮式建築的狂熱愛好，顯示了其瘋狂的、永無止境的權力慾望。在統一六國的政治進程中，每征服一國，他就要求繪製該國的宮殿寶圖，在咸陽附近仿造六國宮殿，據說共有宮室百餘處，其中比較著名的有甘泉宮、興樂宮、長揚宮等。公元前212年，嬴政徵發刑徒七十多萬，在渭河南岸上林苑區域內，打造更大規模的阿房宮。它是嬴政指揮下的建築大合唱的最高音。（嬴政的另一個傑作是一座「陰宅」——他本人的墳墓，其中被開鑿的部分，世稱「秦始皇兵馬俑坑」。鑒於其已經被廣泛宣傳和眾所周知的緣故，此處不再贅述。）
司馬遷在《史記·始皇本紀》里宣稱，嬴政建造的阿房宮前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殿中可以坐萬人，甚至可以樹起五丈高的大旗。唐朝詩人杜牧則形容它覆蓋三百多里地，幾乎遮蔽天日，從驪山的北面建起，曲折地向西延伸，一直通往咸陽；長廊如帶，屋檐高挑，亭台樓閣像蜂房那樣密集，巍峨連綿，不知道它們究竟有幾千萬座。（杜牧《阿房宮賦》）還有傳說稱，阿房宮大小殿堂七百多座，各殿的氣候同一天里都不盡相同；嬴政一生巡迴各個宮室，每處僅住一天，而至死時都未能把這些宮室住遍。至今仍然保存著的約六十萬平方米的宮殿遺址，只是宏大規劃中的很小部分。由於嬴政之死和秦帝國的迅速覆滅，這個龐大的工程被迫終止，隨後，它的建築物就和藍圖一起，消失在項羽點燃的熊熊火焰之中。
中國歷史上唯一能夠跟阿房宮實施對偶的，是明朝第三個皇帝朱棣所建的紫禁城，它以南京宮殿為藍本，據說徵用了上百萬名民工，耗費十四年之久，在永樂十九年正月初一(1421)正式啟用。它佔地七十餘萬平方米，擁有各式木結構的殿宇樓閣九千多間，建築面積達十五萬平方米，其空間的宏大超過凡爾賽宮而名列世界第一。越過化為焦土的阿房宮廢墟，帝王美學在華北平原爬升到了歷史的頂點。
朱棣是篡位者和殘暴的屠夫，在靖難之役後，他虐殺的反對者有一萬多人，他大規模起用宦官，開設東廠和恢復錦衣衛，形成太監政治和特務政治的雙重體制。他還是歷史話語的篡改者，三次修撰《太祖實錄》以偽造自己的身世，證明自己是皇太后所生而不是后妃的子嗣。但在另一方面，他也是偉大的權力美學的締造者。他在這方面的建樹，超過了包括嬴政在內的所有專制主義領袖。儘管如此，歷史學家還是對這個邪惡的天才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在權力美學方面，朱棣為我們留下了六個令人驚嘆的傑作——北京皇宮、長城、運河、鄭和下西洋、永樂大典和大報恩寺的琉璃寶塔（該寶塔位於南京，由鄭和奉命監造，號稱中世紀世界七大奇觀之一，毀於洪秀全部將韋昌輝的炸藥）。其中，皇宮是證明其正統性的核心；寺廟是他為過度殺戮而懺悔贖罪的地點；長城是國土的堅硬屏障；運河是貫通新舊京城（南京和北京）的政治血管；鄭和下西洋是他的權力在全球範圍內的巨大延伸；那部僅僅繕寫了一套的《永樂大典》，深藏於他的私人圖書館內，實現了他對於信息的徹底壟斷。耐人尋味的是，上述六大傑作，構成了中國歷史上最宏大多樣的「形象工程」，直到今天，我們都能聞到篡位者身上散發出的狂熱氣味。
最富戲劇性的一幕出現在永樂十三年（1415年）。鄭和艦隊在非洲東岸發現了長頸鹿，在鄭和的精心策划下，非洲麻林國代表團把它當做神獸「麒麟」進獻給了皇帝。朱棣在奉天門親自主持盛大的典禮，以迎接這個代表國家吉祥的巨獸，籍此證明其權力的合法性。「麒麟」的巨大體量，溫和的容貌和奇異的長脖，是「神獸政治學」和權力美學的奇妙結合，並且跟神話敘事中的麒麟圖式基本吻合，令心存疑慮的文武百官和京城百姓感到無比震驚。他們終於意識到朱棣的奪權和遷都，都是上天意志的表達。
這場著名的「麒麟鬧劇」，暴露出篡位者對合法性的焦慮。朱棣是嬴政的模仿者，他們在外表上有著相似的容貌：殘忍、暴虐、充滿政治智慧，對征服廣闊的土地有著強烈嗜好以及對權力美學，尤其是建築美學的巨大貢獻。但朱棣的最大心結，卻是作為陰謀家的身份。他一直置身於非法篡位的指責之中，這種聲浪直到他死都未能完全平息。朱棣對民間輿情、國際視線和歷史敘事的恐懼，達到了寢食難安的地步。在奪取皇位之後，他把下半生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抹除篡位蹤跡的事業之中。篡位者用三億七千萬個漢字以及紙張所構築的「歷史敘事」，因官吏偷盜、戰爭縱火和外國軍隊焚掠而散佚殆盡。只有「建築敘事」的成果——長城和故宮，繼續屹立在以後的世界。
在北京十三陵的長陵里，長眠著這位中國歷史上最瘋狂的建築師。被用於舉行死後追穰儀式的祾恩殿仍然那麼宏大，那些由鄭和艦隊從南洋帶回來的巨大楠木柱子，默然無語地支撐著老皇帝的權力信念。
但這種權力美學的打造，因其宏大性而成本過高，令朱棣在生前就陷入了類似嬴政的財政危機之中。徵集民夫打造長城和阿房宮，激起嚴重的民怨和民變，成為秦帝國滅亡的邏輯動因。而朱棣的大興土木和鄭和在永樂年間的六下西洋，同樣大肆消耗了明王朝的資源，引發嚴重的銅錢荒和白銀荒，宮廷財政虧空嚴重，經濟危機爆發，1405 -1421年，僅僅過了16年，物價就飛漲了三百多倍。民眾的怨恨、抗議和反叛事件（如白蓮教叛亂）洪水般包圍著紫禁城，甚至文官集團都開始私下議論永樂大帝的過錯。朱棣為其權力美學和宏大敘事付出了高昂的政治代價。
※宋朝的美學：心中的山水比權力更重要
※宋朝的美學｜心中的山水比權力更重要
※鎏金，古代王侯將相都崇尚的工藝美學
※蘇聯人製造的重型坦克 的確是暴力美學的產物
※王陽明的生活美學：境界與美
※極富暴力美學的納粹軍服，ta設計的！
※試論蘭花的品格、形象及美學意義
※暴力美學：各種經典武器的變身版
※生命美學與主體性實踐美學兩極相通、淵源相共
※搞笑的暴力美學《王牌保鏢》
※生活美學 溫和的木器
※東方美學和科技創新融合一體的藝術佳品
※前蘇聯地效飛行器：暴力美學的代表 令人生畏的巨獸
※男裝美學的實力控
※盤點俄羅斯的暴力美學武器
※偶然性的背面：李鋼與「破敗美學」中的物質意志
※著名編劇劉和平：文藝作品的創作要用美學的眼光
※互打屁屁？污妖王的摔跤哲學與暴力美學
※蘇式暴力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