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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早 如果世上只有英文—評《遺失在西方的中國史》

【作為今日的中國人,應該感謝《倫敦新聞畫報》,用畫像為我們保存了一個古老的中國,同時,它也記錄了西方認識中國的過程。《讀書》以前登過一篇文章叫《如果世上只有中文》,說如果沒有西方文字,歷史會將英國書寫成一個早年稱臣納貢,後來狼子野心的叛逆。反過來,如果世上只有英文,則我老大帝國,也將經歷一個從「神秘的東方」到「野蠻的東方」的變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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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早 如果世上只有英文—評《遺失在西方的中國史》


這是一套一聽名字就想入手的書,這是一套一旦入手就不肯放手的書。因為它為你打開了另外一個世界。


三月底我到合肥,去看李鴻章故居,展覽圖片里有一幅「肢解中國怪物」,北極熊山姆鷹高盧雄雞約翰牛騎在一條龍身上分割其肉。



楊早 如果世上只有英文—評《遺失在西方的中國史》


這幅圖與我們熟悉的那幅《時局圖》非常相似,因為符合近代史「侵略-反侵略」的敘事主線而廣泛傳播。



楊早 如果世上只有英文—評《遺失在西方的中國史》



然而談到中西交往,我更喜歡用另一幅《寓意畫》(出自《圖畫日報》),畫面上,一個西洋人居左,一個中國人居右,兩人相隔不過咫尺,卻各自拿著一個望遠鏡互看。我覺得這幅畫充分說明:讓我們感覺遙遠的,不是物理距離,而是心理上的睽隔。


楊早 如果世上只有英文—評《遺失在西方的中國史》



作為19世紀英國幾乎最好的新聞畫報,「世界上第一個成功地以圖像為主要特色來報道新聞的周刊」,《倫敦新聞畫報》自1856年開始,向中國派遣特約畫家兼記者。


為什麼是1856年?《倫敦新聞畫報》創刊於1842年,當英國軍艦在中國沿海初次開炮時它沒趕上,而1856年,中國在二月發生了西林教安,一名法國傳教士馬賴被處死。六月,攻佔了南京的叛亂者打破政府軍重鎮江南大營,讓清政府快速敉平這場叛亂的企圖落空;九月,反政府軍內部發生動亂,第二號人物楊秀清被殺。而進入10月,發生了與英國相關的大事「亞羅號事件」。一個有新聞敏感性的編者不難預感到,中國將進入一個多災多難的時期,同時也將成為新聞的寶庫。


沒有一扇門的開啟只帶來單向的流動。鴉片戰爭打開了中國的大門,同樣也為倫敦帶去了更多的中國。在報道1856年的「炮轟廣州」之前,《倫敦新聞畫報》上已經出現了篇幅不少的中國報道(在本書中佔據了124頁)。關於中國本土情形,《倫敦新聞畫報》多引用其它報紙如《中國郵報》、《陸上郵報》的報道,圖像得依據中國傳回西方媒體的照片或繪畫重新繪製,研究者樂於引用的「明朝服飾的清軍士兵」等令人駭異的畫像多出自其時。

1842年,倫敦海德公園角「以前所未聞的速度建起了一個奇特的房子」,當房子建成後,人們發現它用於展覽一位美國紳士的私藏,這位美國人在中國生活過十二年,熱衷收藏中國的古董藏品,因為這棟建築被命名為「萬唐人物館」。《倫敦新聞畫報》對這次展覽投入相當的熱情,這家創刊未久的月刊用了「太長」的篇幅來描述與讚美這次展覽:「一件物品就足以抵得上一整頁的文字描述。參觀者就像是看到了活生生的中國人,只要再運用一點想像力,就可以隨這些中國而去,或在他們中間生活。即便是對於青少年,或一個不願意關心時事和鑽研事物的人來說,在『唐人館』參觀一小時要遠勝過研讀成篇累牘的普通書籍,足以使他對那些被滿人所統治的億萬中國留下一個具體而永久的印象。」《倫敦新聞畫報》的讚美,顯然與這份刊物以圖像為本的編輯方針遙相呼應。


是的,對於一個陌生的文明,沒有比圖像與實物能讓人更快地了解與想像它了。猶記童年時愛讀《丁丁歷險記》,埃爾熱讓小記者丁丁帶著懵懂的我們將20世紀初期的世界周曆了一遍,人物、服飾、器物、風土、習俗、地理,無不精細入微。三十年後,讀到《永遠的丁丁》、《我和丁丁》等埃爾熱傳記,才知道他為此投入了多大的精力去搜集各國有關的照片與圖畫,也了解小記者丁丁後面站著一個多麼龐大而精細的西方報道傳統——這兩者的結合,才保證了《丁丁歷險記》幾乎做到了「無一圖無來歷」。


《倫敦新聞畫報》的記者一旦進入中國,他們寄回的圖像與報道,至少保證它的讀者想像中的中國圖景,不再是道聽途說,奇幻張譸,即使是天書一般的中國文字,記者有時也能描個八九不離十。他們對中國同行的技藝頗看不上眼,尤其繪畫對象是西方的事物,多次稱之為「奇怪」:「中國畫家善於畫那些對於透視角度要求並不嚴格的畫面,如禽鳥、昆蟲、水果和花卉」。這一點很符合魯迅對《點石齋畫報》的批評:「對於外國事情,他很不明白,例如畫戰艦罷,是一隻商船,而艙面上擺著野戰炮;畫決鬥則兩個穿禮服的軍人在客廳里拔長刀相擊,至於將花瓶也打落跌碎。」中國畫報的這種局限,有技法的問題,但更重要的是新聞意識的缺乏,因為在《點石齋畫報》等中國時事畫刊中,繪畫者與報道者是分離的,繪畫者只是根據報道文字再加上自己的想像,與《倫敦新聞畫報》派出資深畫家兼記者,不可同日而語。不過,西方記者也不排斥「根據一位中國畫家的作品」來進行二次繪製,如「中國的訂婚儀式」(151頁)或「囚犯的頭顱放在籠子里示眾」(186頁)這種不太常見的場景。


《倫敦新聞畫報》的記者也會傳回一些大概他們覺得典型又有趣的中國「漫畫」(這個中文詞當時根本沒有),但內容與說明可能風馬牛不相及,如「關於英國水手的一幅中國漫畫」(208頁),畫面上是一個奇形怪狀的怪物,鼻孔里噴出煙霧。如果世上只有英文,我們一定會詫異而又肯定地想:原來到1857年,中國人還是在這樣想像英國的水手啊?


楊早 如果世上只有英文—評《遺失在西方的中國史》



然而事實上,這幅圖上配有英國人看不懂的中文報道,內容為:


「此物出在浙江處州府青田縣,數十成群,人御之化為血水,官兵持炮擊之,刀箭不能傷。現有示諭,軍民人等,有能剿除者,從重獎賞。此怪近因官兵逐急,旋即落水,逢人便食,真奇怪哉。」


我估計這是當時某種中國畫報上「聊齋」式的報道——類似的圖文在《點石齋畫報》中就很多。不知道《倫敦新聞畫報》被哪個中國人騙了,居然以為上面畫的是「英國水手」!


這套書里,有無數類似的好玩細節,尤其是報道圖文之間,用畫筆如實記錄與帶有偏見(跨文化的必然)的敘述之間,構成的衝突與張力,讓人在閱讀時津津有味,且不時發出會心的,有時也帶點兒苦澀的微笑。


總之,作為今日的中國人,應該感謝《倫敦新聞畫報》,用畫像為我們保存了一個古老的中國,同時,它也記錄了西方認識中國的過程。《讀書》以前登過一篇文章叫《如果世上只有中文》,說如果沒有西方文字,歷史會將英國書寫成一個早年稱臣納貢,後來狼子野心的叛逆。反過來,如果世上只有英文,則我老大帝國,也將經歷一個從「神秘的東方」到「野蠻的東方」的變形。這大概是我們在看片看劇時,越來越喜歡雙語字幕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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