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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作家能否預測未來?

科幻作家能否預測未來?



確定發展趨勢和描繪發展圖形對於預測未來的作用非常有限,因為我們無法確定未來,也不能對未來作出定量的預測。對於未來的判斷僅僅是猜測而已。(南方周末資料圖/圖)

科幻作家並不比其他任何人更擅長預測未來。畢竟,未來是不可預知的。人們常試圖依據目前發展趨勢以直線方式推測未來,但不論是社會還是技術都很難以恆定速率向前發展。其他與之類似的預測技巧也註定無法取得成功。


「我認為你犯了一個極為常見的錯誤,想當然地以為科幻作家能夠預知未來。」2012年,已故的偉大作家伊恩·班克斯說出這句話時我就在現場。當時,他在大英圖書館回答觀眾關於未來的提問,這一回答引得現場哄堂大笑。我們每個人都對未來興緻盎然。在日常生活中,每當念及人類乃至地球自身的未來時,我們便會不斷嘗試對其作出預測。然而,似乎未見任何成效。我們常常期盼著一種能夠預測未來的思維方式,科幻小說往往成為這一想法的寄託之地。但是,我們這些科幻作家都深切地懂得,只要是預測,便無一必然。或許我們的確可將問題的所有因素一一列舉,但無法對未來作出完美預測。


1.不同的預測模型


所謂的預測,是基於我們當前在努力追求的過程和行為,模擬可能出現的結果。科幻小說對社會作出的預測便是如此。預測應當被理解為一種模擬活動,通過設想各種各樣的未來情境,觀察人們的反應與感受,以及為了追求這些情境,人們需要在當今採取何種行為。預測是一項基本的人類活動,是制定決策的重要環節,而決策的制定對於我們的行為至關重要。

然而,科幻小說呈現出的所有可能的未來不僅是預測,也包含了對當下感受的隱喻性描述,例如「感覺時間正在加速」「我的工作由機器人完成」「計算機正在接管一切」。如果這些句子僅僅是在預測未來,那麼科幻小說的隱喻性力量便會喪失。這顯然是錯誤的,因為相對於未來,科幻小說往往更加關注現實本身。在科幻小說中,描繪未來的可能性與表達當下的感受兼而有之。二者如同立體感幻燈機(stereopticon,由兩個鏡頭組成,投射出的兩張圖像構成3D效果)中的兩張圖片,當這兩幅圖像在腦中融為一體,第三維度便會突然出現。對科幻小說而言,第三維度即為時間。通過科幻小說中極富創造力的想像,歷史變得比以往更加生動形象。


我們回到關於預測理念的討論。為了從中獲得有價值的信息,你需要了解的不僅是某一項預測的內容,更是整體的預測情況,因為沒有一項未來的事件已經融入當前時刻。考慮到我們目前的狀況,從可怕的生物大滅絕到實現穩定的烏托邦文明,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在如此開放的狀態下,對未來可能性範圍的描述不無裨益,甚至發人深省。但由於其範圍非常廣闊,是否有什麼辦法可以縮小範圍,便於我們描繪出最有可能發生的未來呢?


一種常用的方法是根據近期發生的事件來判斷未來的趨勢,前提是假設事物將會以既有速率繼續變化。這種策略有時被稱為直線外推法(straight-line extrapolation)。人們可以從中獲得啟發、驗證又或安慰,因為此法讓人們感覺到,描述對象的發展趨勢似乎是可以預期的。直線外推法將近期的發展趨勢以直線形式延伸,根據具體情況分為向上和向下兩種發展趨勢。這個方法非常簡單,考慮到物理慣性特徵,也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在生物或文化領域,這種以恆定速率變化的現象極為少見,因此直線外推法極有可能產生錯誤的結果。


人們不斷地將他們的模型與現有數據相匹配,誕生了一系列對直線外推法進行補充或替換的模型。其中一些模型給出了向無窮髮展的趨勢,其圖像曲線形如曲棍球棒或「U」字右半邊。一個符合該模型的例子是歷史上的人口數量增長趨勢。近年來,人口數量似乎仍在向無限大增長。


另一種發展趨勢為漸進曲線,其特徵是曲線在上漲過程中逐漸變平坦。符合這一趨勢的案例有很多,例如綠色革命之後,糧食產量的增長趨勢。

將加速上漲與漸進平坦相結合,就形成了著名的Logistic增長曲線(logistic growth curve)。從該曲線中可以看出,一些過程在早期可以實現高速增長,但當各種資源消耗殆盡,曲線便逐漸趨於平穩。生物領域的很多過程都會在某一段時間內符合這條曲線,因此該曲線在種群動態研究中佔有重要地位。例如,當鹿群被引入一座島嶼開始生存繁衍時,其種群數量的變化就符合Logistic增長曲線。


了解這幾類曲線之後,我們來考慮摩爾定律(Moore s law)。摩爾定律認為,每隔18-24個月,計算機晶元的性能將提升一倍。但事實上,摩爾定律描述的僅僅是整個發展圖形中最接近直線的部分,早期的快速發展階段終將演變為晶元製造水平緩慢發展的階段。如果時間軸能夠在過去與未來兩個方向上充分延伸,那麼摩爾定律將會變成一條Logistic增長曲線。倘若對其發展給予足夠長時間的觀察,也會得出相同的結論。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圖形也經常用於預測,包括循環周期或正弦波周期,以及鐘形曲線,其中先上後下的圖像似乎比先下後上的圖像更為常見,雖然二者都包含上升和下降兩個部分。在發展過程中會出現一些斷點,也就是不存在明確的發展模式,這一點已經被混沌數學以及複雜系統中的湧現性(emergent property)所指出。事實上,混沌數學和複雜性研究一直試圖模擬突發的高速變化,而想要以此準確預測某事何時發生幾乎是不可能的。例如在地震預報中,人們總是試圖判斷將來會有什麼樣的地震事件發生,卻無法給出具體時間,或者僅對發生時間作概率判斷。


還有其他可用於輔助預測的模型,但是已無須贅述。倘若你試圖預測整個人類的發展過程,你需要理解的是,所有過程都在同時發生,或許任一過程可以在某一時段內通過某種模型進行描述,但是一旦超出這段時間便難以為繼。此外,許多過程發生的速率也並不相同,並且它們之間常常相互影響。


總的說來,確定發展趨勢和描繪發展圖形對於預測未來的作用非常有限,因為我們無法確定未來,也不能對未來作出定量的預測。歸根結底,預測首先需要研究歷史,其次是從我們的星球、生物圈和人類的角度審視現狀,在此基礎上再來猜想未來。

結論有些悲觀,但這就是事實。需要審視現狀是無可爭議的,我們也應當進一步認識並承認,對於未來的判斷僅僅是猜測而已。


2.尋找主導因


猜測正是科幻小說的應允之事,科幻小說對此始終直認不諱,它從未說過「這就是即將要發生的事情,付我一萬美金,你可以據此修改你的商業計劃」。只有未來學或未來主義會這麼說。科幻小說與未來學之間的差異十分明顯,因為科幻小說不會因為宣稱預言未來而向你收取一萬美金,相反,它僅僅收取十美元,還會告訴你:「這是有可能發生的,看一看吧,很是有趣。」科幻小說有時的確會逐漸滑入未來學之中,這時就變成了山達基教(Scientology)、開展人頭冷凍業務的公司之流,其中的內容或荒誕不經,或驚悚可怕。但大多數情況下,科幻小說對所謂的預測始終持有謙遜和幽默的態度,因為作者明白這些預測很可能不會成為現實。


鑒於這些實際情況,預測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人類和地球的歷史中尋找那些勢不可擋、難以避免的動向,然後自信地宣稱:「這將非常有可能發生。」這種策略被稱為「尋找主要趨勢」(looking for dominants)。1964年,艾薩克·阿西莫夫(Isaac Asimov)撰寫了一篇文章,對半個世紀後的2014年作出一番預測。當重新審閱此文時發現,這篇文章為上述策略提供了極佳例證,與此同時還體現出了預測的偶然性。

阿西莫夫精通預測之道,因為他不僅擁有高智商,而且接受過良好的科學和人文教育,更重要的是他還意識到預測最多只能算是一種娛樂而已。所以,他饒有興緻地全身心投入到《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的工作之中,對接下來的半個世紀作出約50項具體預測。2014年,當他的這篇文章再次出版時,我欣然接受稿約,對此撰寫了一篇評論。


首先需要指出,在對技術和歷史發展的預測方面,阿西莫夫的正確率正好超過一半。現在看來,有些預測已成為現實,有些預測仍富有洞見,而有些則會使人誤入歧途。但是在最宏觀的問題上,他的預測令人印象深刻。在接下來的半個世紀中,究竟何種因素將主導歷史?他的預測是:人口問題。1964年,全球人口數量僅有三十億左右,但在當時,很多公共健康問題已經得到解決,因此嬰兒死亡率顯著下降。與此同時,綠色革命的到來使得全球糧食產量大大增加。另外,當時的人口結構相對而言更加年輕化。


綜合以上因素,洶湧澎湃的人口增長浪潮,將人口問題推至舞台中央,成為歷史的主導因素:如果人口數量迅速增長,地球面臨的壓力也將會隨之增加。阿西莫夫對其中的因素作出了判斷與闡釋,而且他還指出倘若不能大規模推行「合理且人道」的生育控制,人口問題將會威脅任何一個地區的發展。阿西莫夫當時所能想像到的對策就是通過改變婦女的生活狀態以實現控制生育的目的。


大體上來看,歷史的發展正如阿西莫夫所料。在此基礎上,如果我們嘗試在當今尋找與之相似的歷史主導因素,在一定程度上算是對阿西莫夫在1964年的預測的一種延續。在我看來,氣候變化已經逐漸成為主導因素,並將融入我們的未來之中:我們正在經歷這一過程,我們可以改變氣候變化的程度,但無論怎樣都無法逆轉這一趨勢。相對於人口問題,氣候變化問題更加嚴峻。因為通過社會政策的調控,人口問題仍可以爭取到相當大的迴旋餘地,而且一些國家的現實情況也已經證明了控制人口的可能性。然而,氣候變化問題帶來的挑戰已然迫在眉睫。


氣候問題將會發展至何種程度,我們無法給出準確的預測;氣候變化會對各地造成何種局部影響,我們也難以作出判斷。這些問題的答案受到眾多因素的影響,其中就包括我們從今以後的所作所為。因而,當氣候變化成為當前的主導因素時,具體的預測會變得比以往更加困難。然而,基於應對之策,我們至少可以提出一些比較有把握的猜測。例如,我們將著重發展可再生能源;我們將略微向內陸遷移,同時也會更好地開發利用海洋。明確歷史發展中的主導因素,將使我們在預測經過氣候變化的未來世界時,免於作出毫無希望的預測。


至此,我們得出一個重要原則:「若不能發生,便不會發生」。之所以我們會忽視這條顯而易見的規則,是因為我們生活在一種「科學主義」(scientism)的文化中,而「科學主義」則是另一種形式的奇談怪論。它認為在科學面前,很多難題都可以迎刃而解,我們總是「科學」出破解之法。在這裡,甚至將「科學」當做一個動詞使用,「科學主義」的「奇」與「怪」可見一斑。然而,科學並不奇怪,而且我們不僅在解決問題,同時也在製造問題,例如海洋酸化。即便還有可能,以我們現在的能力在百年以內甚至千年以內都很難使之恢復。


就預測未來而言,「若不能發生,便不會發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基礎判定原則。依照這一原則,或許會幫助我們對某些常見的大型預測作出判斷,例如「人類將飛往其他星系」。這個耳朵已聽出繭子的想法值得重新審視,因為現在看來,這個想法的難度遠超首次提出時的預期。我們要面臨宇宙輻射難題,而我們的微生物群落使得我們比想像中更加依賴地球環境。其他研究結果也表明,在與外界隔絕的宇宙飛船中長期生活或許根本無法實現。作為一個預測,「人類將飛往其他星系」的想法並不成功,正如我之前所說,「若不能發生,便不會發生」。


3.「奇點」將會到來?


另一個極為盛行的預測是「奇點」(singularity,人工智慧超過人類的時刻)的概念。如今已經有人宣稱,人工智慧必將戰勝人類智能,掌控整個世界,甚至將會有進一步的作為,例如探索恆星、將計算機覆蓋全球、奴役人類。有許多知名人士提醒我們要警惕這種可能性,其中包括埃隆·馬斯克(Elon Musk)和史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但是,企業家和物理學家在預測未來方面並不比其他人更加出色;事實上,他們也是在玩預測遊戲,而在預測遊戲之中人人平等。毫無疑問,這些人在各自領域中都才華橫溢,但是當他們開始混雜著各自的文化觀念來預測未來時,事情就會變得無法確定。阿爾伯特·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和理查德·費曼(Richard Feynman)在這方面相當出色,而詹姆斯·沃森(James Watson)和恩斯特·黑克爾(Ernst Haeckel)則不盡如人意。阿西莫夫比他們都更為出色,因為他懂得這個遊戲的要義所在。所以,某一領域的權威並不能使其對其他領域的預測變得更加可信。


對奇點的預言十分有趣,一方面這是對未來的預測,另一方面這又是一個科幻故事。這一概念來自科幻作家弗諾·文奇(Vernor Vinge)1981年的中篇小說《真名實姓》(True Names)。現在回想一下我在開頭說到的,科幻小說常常是對當下感受的一種隱喻。在這裡,同樣也是如此。作為一個預測,奇點概念忽視了許多關於大腦、計算機、意志、方法和歷史的現實問題;而作為一個隱喻,人工智慧代表著科學,我們對於人工智慧的擔心其實就來自對科學的焦慮,因為其整體性、抽象性、機械化程度都遠遠超過人類個體感知。或許,科學所囊括的內容是單獨的個體無法完全感知的。但是,正是我們創造並且發展了科學。


所以,當人們說「人工智慧掌控人類歷史的時刻終會來臨」時,他們更多地是在表達一種恐懼,擔心科學與技術已經取代了人類成為世界的主宰。在這個意義上,奇點也許已經發生了!


有時我們會遇到一些人,他們提醒我們人工智慧的危險之處,警告我們奇點可能到來,不論其睿智與否、傑出與否,我們都可以置之不理(我正是這麼做的)。又或者,更有意義的做法或許是,我們把他們的觀點理解為一種隱喻(即使他們自己對此並不知情):我們需要保持對歷史的掌控,為此我們不得不作出抉擇。雖然技術已經十分強大並將越來越強大,但它終究是由人類的一系列選擇產生的工具而已。如果我們當初不做那些選擇,我們只能基於舊數據、舊假設以及未經檢驗的公理作出我們的決策;而當我們當初作出那些選擇時,糟糕的事情就可能發生。換句話說,奇點概念代表著我們對科學的盲目信任,將科學視為一切的破解之法。但是實際上,我們仍然需要為如何使用科學技術繼續作出決策。


在此,給出一個預測:人類將對當前面臨的科學、環境、政治問題開展更多的全球對話。經濟體制的不平等,生物圈承載能力的崩潰,以及可能出現的第六次大滅絕,所有這些將被每一個人所熟知。為了避免災難的發生,我們需要改善技術制度與社會體系,創造一個公正的、可持續的世界。創造源於需求,因此我們必將創造。變革的關鍵在於共同遵守的法律,包括界定我們經濟體制的法律。很多西方國家當前實行的資本主義就像一個充滿放射性污染的工廠,不僅骯髒、野蠻,而且愚蠢、致命。當前的資本主義無法解決我們面臨的問題,因為它就是所有問題的核心所在。因而,我們將通過制定法律的形式修正資本主義,直至成為一個可持續的體系。


或許,有人會認為未來將暗淡無光,認為未來將一塌糊塗:相互無休止的爭鬥導致生物大滅絕事件,人類自身也將幾近滅絕。數十年後地球將滿目瘡痍,文明將受到重創。倘若人類是愚蠢的、怯懦的、難以協作的,這的確有可能會發生。在所有這些觀念中,可能的確有著些許真理成分,我們所能依靠的只有我們自己。


那些適應極端氣候變化以及其他諸多環境壓力的物種記錄表明,這些糟糕的品質是真正的薄弱環節。我們許多人都認為,代表著科學的人工智慧是在我們掌握下的有益工具。因此,讓我們運用直線外推法對我們的未來作出預測——噢,稍等,正如我已經指出的,這並非最佳方法。我預測,我們的聰明才智以及造福後代的願望將會幫助我們實現與其他生物和諧相處的文明。這並非憑空猜測,而是基於對當前趨勢的考量。我的預測是,未來將會更加引人入勝。


(Scientific American中文版《環球科學》授權南方周末發表,徐愚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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