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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來:她是森林中的存在│遲子建印象

阿來:她是森林中的存在│遲子建印象



她是森林中的存在

文│阿來


飛行在天上。從舊金山到北京,再轉機成都。


昏睡一陣醒來。眼前的電子屏幕閃爍著藍光。上面是航跡圖,漫長的飛行到了尾聲。剛剛飛過的西半球正墜入黑暗,東邊的半球正被陽光照亮。航跡的後方是藍色的太平洋,前邊是亞歐大陸,陸地的色彩多半是棕褐色,表示荒漠、流沙和過度開墾的農業區域和工業化時代的城市群落。但剛剛進入的這一片,卻是少有的大片綠色。於是,腦子裡便出現一本書的名字:《在烏蘇里莽林中》。一個俄國地理學家的探險記。對俄國人來說,機翼下是他們剛從大清帝國掠奪來的陌生的新邊疆,森林中便充滿了歷險與奇遇。是的,這裡曾是中國的土地,但是,熟悉這片森林與河流的人們沒有書寫過這片遼闊大地。一片土地,如果未經書寫這種發現與記錄方式,並不構成真切的記憶。


連綿的思緒中,飛行在繼續,到了今天的國境線上,仍是亞歐大陸上以濃重的綠色覆蓋的地區之一。熟悉的中國城市的名字開始顯現。最醒目的那一個是哈爾濱。於是又想起一些關於這片疆域書寫的一些作品:《白銀那》《清水洗塵》《額爾古納河右岸》,以及《群山之巔》。那是永駐在了中文裡的無邊的森林,連綿的群山,縱橫的江河。而這些只是背景,重要的是,在這樣宏闊的背景中,人開始出現——生產的人,生活的人。這些人,總是為了生活可以更美好一些而努力,但地理在賜予的同時也有更大的制約,文化與制度,在許諾光明前景的同時,也製造許多的悲情與黑暗。這些人,總是少許的成功,更多的挫敗,依然仰賴於自然的庇佑,懷揣著光明美好的希冀而頑強生存,於是,莽林構成的荒野變成了現實的人間。這些文字,都是由一個出生在中國當代版圖最北邊的一個村落——北極村的女子來書寫的。

文字是具有偉大力量的。


有了俄國地理學家對烏蘇里的考察記錄,那些土地就成為俄羅斯真正的邊疆。而有了如遲子建這一系列文字的書寫,黑龍江岸上這片廣大的黑土地,也才成為中國人意識中真實可觸的、血肉豐滿的真實存在。這時,我似乎聽見了她寫過的那些在秋天的彩色森林中採摘都柿(藍莓)的人們的腳步聲和他們彼此間的聲聲呼喊。採摘是接受土地之神的饋贈,是收穫。那些呼喚,卻是人戰勝孤獨的、彼此照應關切的聲音。我想,能捕捉到這些聲音之美的人是懷揣著多麼美麗情感的人啊!


飛機降落北京,開手機,十幾個小時飛行中積累的信息叮叮噹噹顯現在屏幕上。其中有一條,是遲子建發來的。商量的語氣,說最近要在《北京文學》發表一篇新小說,雜誌社希望附一個同行寫的印象記,看我願不願意寫這樣一篇文字。人還在飛機上冥想的情境中吧,不假思索就回簡訊表示同意。然後,腦子立即陷入空白狀態。印象記?我跟遲子建交往不算多,迄今為止,見面也就十多次吧,最長的同行時間十天,也不是每時每刻單獨相處,而是幾個、十幾個作家共同去訪問一個地方。在那些日子裡,她給我的印象總是未見其人,而先聞其聲。聽見她在某一處和人交談,但你總是會先於其他人的聲音而聽到她的。更多的時候,人還沒有出現,就聽見她爽朗的笑聲,預告她的出現。我不是說她嗓門大,而是音質中的爽利造成了這樣的效果。其實,嗓門大也正常,森林地帶來的人,重重林木掩蔽,總是習慣用聲音宣示自己的存在。在蜿蜒的山徑上,悄無聲息地猝然出現,難免使人心驚肉跳。


還是回到機場。


因為轉機,在北京機場,和她有過幾次單獨的相處。兩次,從俄羅斯,從義大利出訪歸國,同行的人大多住在北京,迅即散去,剩兩個不在京城居住的人,還得繼續轉機,一個去東北,一個去西南。兩三個小時里,一邊候機,一邊閑談,話題最多的,終歸還是文學,終歸還是各自地域上,我們棲身其中的人群的生活,也就是人生與歷史吧。馬克思說,社會就是人跟人關係的總和。我們所書寫的社會,範圍會有所拓展,置身強大的自然中,當然不會漠視其存在,所以這種關係的書寫中自然會呈現自然宏闊的身影。自然是環境,也不止於是環境,因為環境同樣對生存其中的人有規定,有塑造,有啟示。這樣的呈現,遲子建的作品中,在在皆是。更為重要的是,我們都在共同書寫邊疆,黑龍江,是文化的邊疆,也是國家版圖的邊疆;我身處西南內陸,按拉鐵摩爾的說法,也是某種邊疆,文化意義上的「內亞邊疆」。這種文化的事功,應該說,中國當下的文學書寫是少有留意的。在這樣的情形中,作為一個書寫者,我看遲子建,倒不在一點淺表的印象,而在於其書寫價值的體認。

那幾次轉機時,總是在某個地方,買一壺茶,也就是買了兩個座,一邊緩解長途飛行的睏倦,一邊交換些對於彼此作品,甚而對於中國文學的看法。


記得有一回,是從南美回來,先從阿根廷飛至巴黎,在機場等待下一個航班,用了9個小時,說了多少回話,喝了多少回咖啡和茶,又逛了多少遍候機樓里的免稅店。每逛一遍,這個有點購物狂的遲子建,都要買一兩樣什麼,好像她對守著冷清店面的店員都深懷同情。她寫作的文字深懷同情我是欣賞的,但如此不節制的購物,卻不以為然。所以,她最後竟要出手買一樣先前幾遍都沒有看上的東西時,我威脅過她,說若真買了,就不再請她喝茶與交談了。後來,這件事被她稍加誇張,說是我要因此與之絕交,這倒有點言過其實了。兩個寫作者的交往,全賴於對於彼此文學所達的人性深度與美學建構的看重,不一起喝茶聊天了,還會讀到彼此的文字。有情人絕交,從此不拉手,不親熱;生意人絕交,從此不再合夥生財。而寫文章的人,即便絕交了,情形也並不嚴重,反正還會讀彼此的作品。哦,印象記是不該發這許多議論的,還是說回那次漫長的飛行吧。那一回,從巴黎飛回北京,情形照舊,大多數同行的人到京即是回家,又剩我們兩個,在那裡轉機,而且,等待的時間在5小時左右。照例,又是要一壺烏龍,坐下來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話。


不做生意,也不在官場,兩個寫作人,要談的還是文學,竟然能談幾個小時,在如今的文壇也大不易了。懶談文學是文壇的風氣了。如果要談,主要是談其邊際效應,怎麼讓投資人喜歡改成電影電視,怎麼讓領導喜歡,謀個一官半職,再或者怎麼讓外國人喜歡。但我們不談這個,我們談人,談土地,談這樣的人群和這樣的土地上應該生長出什麼樣的文學。


然後,拖著各自的行李箱去不同的登機口,一個飛往東北,一個飛往西南。有時,還會來北京開會。同在一個會上,也沒有刻意見面。遠遠點個頭有的,沒見上面也是有的;甚至聽見她聲音在某處響起,但沒見到身影也是有的。算算,不見面其實又差不多兩年了。只是見她不斷出來新作。比如,《群山之巔》出來,就見到她到處領獎的消息。有兩回,她在北京領獎時我也到了北京,也沒有見面。倒是慢慢讀她的新書,又欣喜於她的深入與進步。後來,我出任一個獎項的評委,是願意投票給她這本新書的。但更多的意見還是要表彰詩歌的努力,那努力自然也不容忽視,也算一個遺憾。後來,看到她又有新書出版。這回,又有新作發表,讓我寫些話附在後面,我也是非常願意的。所以,寫了這麼些話在這裡。也是湊巧吧,剛從美國回來,又要同幾位四川的寫作同行去韓國進行文學交流,便用候機的時間寫這些文字,彷彿又是與她在機場那些交談的繼續。


我得說,那是一些難忘的美好的交談。

我曾經為一些作家朋友寫過印象記,老實說這是件難做的差事。一個作家真正走進另一個作家的內心世界,那是天方夜譚。而文字的交流,能拉近作家的距離。所以哪怕交往不多,如果能建立文學上的信任,那就是最美好的相熟。基於此,我莽撞地給阿來發了條簡訊,問他可否寫個兩三千字的印象記與我?讀者看他文章便知,他訪美歸來,在被時差和長途飛行搞得腦袋缺氧的狀態下,答應此事,但我深知難為了他。


請阿來寫這篇文章,其一是因為這十幾年間,我們常同團出訪,歸國後因在首都機場轉機候機,幾次一起喝茶談天,印象深刻。也許有相似的文學經歷,也許我們都對大自然無比鍾情,所以很談得來。阿來熱愛植物,記得是在巴黎,有天早晨我去酒店附近的公園散步,碰見他正端著長炮似的相機,聚焦他鐘情的花花草草。我指著其中一叢直立簇生的粉色小花兒,叫道「手絹花」。他立刻糾正,說那是「錦葵」,可我說我們那兒的人,就叫它「手絹花」。阿來恍然大悟,說,那我明白了,為什麼讀你小說,有些植物的名字我都沒聽說過。因為我說的是植物的俗名,而真正懂植物的阿來,說的是學名。


請阿來寫印象記的第二個原因,是因為有次在京聚餐(一家出版社請我們共同吃飯),幾杯酒落肚,他對我說他喜歡我的一個短篇《清水洗塵》,那是我1998年發表的作品。時隔十八年,我寫就《空色林澡屋》,主題又與「洗澡」有關,所以也想請他讀這篇新作,聽聽他的意見。


感謝阿來,在赴韓國的旅程中,在紛擾的候機廳,寫下這篇文章,這對我是一種文學的勉勵。收到他的文章後,我回簡訊告訴他,如今我對購物興趣不大了(紅酒除外),錢是省下了,呵呵。

其實寫一個作家,談他們的文字,才是最好的音容笑貌;更何況,阿來寫了我的笑聲。


而我想說的是,有多少埋藏在心底的哭聲,才會釋放出什麼樣的笑聲。就像有多黑的夜,就會有多動人的黎明一樣。


——遲子建


摘自《北京文學》

阿來:她是森林中的存在│遲子建印象



中篇小說


一九四〇年的屠夫__胡學文


(選自《芒種》2016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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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二專題


作家現在時:阿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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