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女性訪談蕭勍

文史 10-07

當代女性訪談

這是《藝術批評》推出的一檔關注女性創作者的訪談欄目。受訪者來自藝術家、詩人、演員、歌手等不同群體,年齡跨度從60後至90後，她們兼具才華與銳氣，且保有旺盛的創造力。本欄目通過與她們的交談，圍繞生活狀態、創作經驗、親密關係等話題，激發當代女性對於自身生活與創作的思考。

欄目策劃&主持艾蕾爾

受訪者蕭勍

Xiao Qing

藝術批評：請描述一下你目前的生活和工作。

蕭勍：很慶幸自己一直以來所堅守的邊緣人身份。在他人看來那是非正常生活，甚至連我父親也是這麼形容他對我生活現狀的直接感受，可我卻因此樂此不疲甚至是十分享用的。因為這就是我的生活，我不想和別人一樣。

我的工作比較純粹，多年前曾經歷過生死意外作為我這個年紀過早地看透了許多活了半輩子的人都看不透的問題，能做自己發自內心熱愛的事兒實在是有夠幸運也特刺激，煎熬是在所難免的卻倍加真實地將我領入一個更為純粹的生命旅程。一眼看不透明天的感覺特別富饒，至少未來將充滿各種可能性，沒人能拿一種標籤去定義我。對於早已格式化的社會一旦想按自己的意志去自由生活勢必付出極大代價，這個命題本身挺耐人尋味的。

藝術批評：你對目前的生活滿意嗎？你的理想的生活是什麼？

蕭勍：還行，這種有點像是做夢的感覺蠻好。有時候我不覺得是人選擇了生活，事實上是生活選擇了我。

我的理想生活會出現在我的睡前10分鐘。在那10分鐘里我會開著我的Air Stream古董大篷車，載著一車漂亮鸚鵡和金髮碧眼帥哥駛向大海然後緩緩駛入龍宮。我的理想生活似乎不在人間。

我從小就著迷於幻想，不幻想不神遊簡直就難以呼吸。忠於幻想本身那種不著調的蠻橫無理狀態就是作為成年人對這個過於物質的社會的狡黠抵抗。假如還存在另一層面理想生活的話，我想我一定只是義無反顧的狐狸，每天出入城鄉結合部一邊享受叢林的自由恩賜，一邊又枉費心機地討好人類去討口吃的哪怕是垃圾桶里的剩菜和過期披薩。我不太喜歡人類卻又無法擺脫人類所創造的各種既成文明事實，以及自己本身就是個人，這一點始終是我與理想生活之間的一道屏障。

藝術批評：什麼事情會令你產生焦慮感？

蕭勍：一搬家我就會焦慮和抓狂，我詫異自己為什麼有那麼多衣服有些竟然從來沒穿過！每隔一個月就忍不住手賤浪費一天時間穿穿脫脫自我欣賞一番，頗有種帝王固有三宮六院卻還金屋藏嬌般的病態感使然。每逢搬家便覺累贅極想剁手挺逗的，而搬家前我必須做到整理整齊所有物件並逐一分類打包裝箱估計也是天蠍座的強迫症發作了，所以搬家會有助蠍子脫去死皮和損傷無數腦細胞，經常性的疊著疊著衣服就倒在衣服堆里睡著了。那些渾渾噩噩試穿衣服的噩夢啊，仍將持續終老。

藝術批評：焦慮感怎樣影響你的創作？

蕭勍：這些年一遇到令我興奮或是噁心的事我便思如泉湧，不少詩都是在焦慮狀態下即興完成的。或許是因為那個時刻人同樣是腎上腺素分泌過盛，你分不清焦慮與興奮的實質性區別。焦慮本身產生的結果無非是非得做點什麼，男人會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敗家娘們則會使勁購物花錢。而我也只能寫詩了，寫詩會緩解我的情緒波，另一方面則是助我興奮。我幻想過如果人類唯一通行貨幣是詩的話，我必然不是現在這樣。就像是只活到45歲的李商隱一生困頓潦倒不得志，可是當現代人在一千一百多年後仍能一觸即發「此情可待成追憶」，李商隱官場失意於是刻意追求詩美的短暫一生確鑿是活出了字字千金的境界。李商隱真正的價值是「一寸相思一寸灰」，即使是他作古後一千多年仍被人們爭相傳頌其詩的藝術形態正是人們對詩人詩作的極大肯定，無人去追問他曾有多失意。而焦慮是創作之母，李商隱代表的是一類人，是非分明才華橫溢，躲不過朋黨之爭於是總上路。一生放蕩不羈在路上有何過錯？能邊走邊寫即使現在看來，旅行作家也實在是人人艷羨的神秘職業。

藝術批評：能簡單描述一下你的原生家庭嗎？對你產生了什麼影響？

蕭勍：以前小時候不懂事我不平過，那時畢竟很幼稚。現在我很珍惜所擁有的一切，這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作為孩子最樸素的心愿無非是無時無刻不感受到來自親人的愛與關懷。而我從幼年期就沒得到過完整的父愛和母愛，我的父母都是石油工人，他們常年在外工作尤其是我母親。而我應該算是最早一撥的城市留守兒童，整個小學時期多數時候都是借住在同學家。沒有父母陪伴的孩童是無法順利成長的，尤其是心理方面所以我從小就比較自卑。為此我在整個青春期里付出了巨大代價去尋找我自己，走了許多彎路。直到後來喜歡上心理學並從心理學書籍里找到了我之所以是現在這種性格的答案，我釋懷了。每個人都可以選擇自己對待家庭的態度，包括感化父母那一代人雖然有難度，可我還是每每滿懷嬰兒般的熱情在父親面前努力直到碰壁，可我一點都不後悔。某天當我發現爸爸早已霜鬢如雪，那一刻我心底淤積多年的瀝青一下子融化了。我再也無法像兒時那樣憎恨他為什麼總是無緣無故打我罵我。從本質上講，我生來就是那種特別喜歡孩子也特招小孩喜歡的人，打小就是個孩子王。而現在我更願意把爸爸看作是個孩子，換位思考他的成長得失。與他相比，很慶幸我所生長的時代比較和平。當我回首發現我的父母是那麼善良，他們的言傳身教深深影響了我做人的原則，善良的他們饋贈給我最好的禮物也是一把鑰匙。時代變了，從前動蕩慣了的父母那輩人渴望的安逸和鐵飯碗，而我們這一代人中註定有些人是要天天衝浪不畏生死的。真實就是我所渴望的全部人生內容，我必須時刻感受到活著的花香，屬於我的這朵小花哪怕再小再低再卑微也會獨立綻放枝頭。一花一世界。

藝術批評：戀人或伴侶會怎樣影響你的創作？

蕭勍：不要和才子談戀愛。

對中國男人有點失望。三個字，好的少。重要的一點是難以溝通。每一代人都有著明顯的性格缺陷，還是不要再聊中國男人了。我最滿意的一次戀情是在保加利亞，就是像嬰兒那樣享受愛與陽光。尼古拉對我一見鍾情，我對他有點後知後覺。後來我又從巴黎飛回索非亞找他，整整半個月我們形影不離，這一切本就是電影遠比電影充滿各種巧合和浪漫。我渴望愛神每年都能把我變成一隻橫跨歐亞大陸的候鳥。然後你就會全然了解生命究竟有多美妙，為此我曾在旅途中哭著寫下我們的故事包括我做的夢，後來有朋友看了我描寫尼古拉的文字居然也開始抽泣。好東西需要醞釀，不要急著與人分享。當我仍是青梅，我會比較看重文字是否落地開花，這也是我衡量我對一個男人的愛與不愛。愛了勢必留下痕迹，蝸牛留下銀絲，我留下詩和小說。

藝術批評：你平時關注哪些問題？

蕭勍：比較關注教育，這是中國人性格形成的硬傷。藝術就不用說了，這是我拿出繩命去熱愛的一個領域，還有出版也是我不能釋懷的一個領域。我關注作家勝過藝術家，作家天生就是玩命的賭徒，很可惜現在的作家騙子居多還富得流油，留下一堆垃圾。匪夷所思。

藝術批評：目前為止，創作方面投入的時間佔據生活的比例是多少？

蕭勍：很慶幸至今沒有變成兩點一線的合同工。既然搞藝術就多投入點熱情，除了吃喝拉撒，洗澡時我經常靈感迸發。有些行為作品的細節方案都是在我沖涼撩動雙乳時想到的，哈哈！這本身相當荒誕有趣，放鬆是寶，水是生命之源，沒有靈感就洗澡！反正我覺得藝術已經徹底強暴了我和我的生活，而我卻臣服於這位「暴徒」且虔誠至極，敢情也是沒救了。

藝術批評：你迷戀過哪位女性，為什麼迷戀她？

蕭勍：從小我就迷戀我媽，大概是曾共用過一根臍帶的緣故吧。畢竟我在她肚子里呆了九個月，我是早產兒。我的嬰幼兒時期對母親那種近乎歇斯底里般的依戀有點不可思議，而她偏偏經常在外出差工作，她是個電焊工。她常常把我丟在外婆家，她一奪門而出我就哭，從早傷心到晚，夜不能寐無藥可救。後來長大點我喜歡上了我的小學語文老師李老師，她人特別漂亮而且為人剛正不阿，迷戀一位女性的時刻正如同花痴仰望女神般莊嚴。不過米蘭·昆德拉筆下的薩賓娜才是我恆久以來的迷戀對象，這個人物角色做到了真正的有血有肉，隨時隨地神出鬼沒於大腦溝回。偉大的迷戀歸功於偉大的作家，作家創造了超越真實生命體的虛擬存在，還創造了另一個平行世界與銀河系同在。

藝術批評：你迷戀過哪位男性，為什麼迷戀他？

蕭勍：我一直覺得男人就是這世界上最棒的互動裝置作品，男人的情感情緒乃至生理變化就像在海浪上行船十分危險卻很刺激。至始至終，我無法擺脫對爺爺和爸爸的深度迷戀。我愛過的男人勢必都有點像我爸。

我覺得從小沒爸的孩子很可憐，每當想起爸爸兒時歷經的苦難我會很心痛。這是作為人類最基本的同理心，即使是聖人孟子也早在公元前3世紀就提出了「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善意才是人類大腦最本真的反應。總而言之是我對父親至死不渝的依戀塑造了我。

藝術批評：你喜歡女性身體嗎？

蕭勍：我喜歡那些有個性的女性身體，所謂愛屋及烏。不過個人偏愛Big Booty，這類女人簡直是上帝的傑作。前幾天我還夢到自己竟是個男人和一個平胸妹紙滾床單，不過在夢裡我沒看清妹紙的屁股翹不翹，不瞞你說這個夢有點扯淡。

藝術批評：「性」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蕭勍：性太抽象了，基本總結是事後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除了小說家可以將「性」具體化我不覺得「性」對多數人而言具有太多延伸性意義。只是人類本能還是可以將性轉化為持久生命力的，比如繁衍後代。因為太抽象以至於多數人根本只是在消耗「性」的次數而忽略了「性」的能量，人們普遍意義上認為的性難以啟齒實則是種災難。性對我而言是UFO和想像力何以成真，如何去向世人證明性的存在這一過程十分有趣也頗具難度，所以從大學時代起我就一直在嘗試寫情色小說。僅靠文字達到高潮這種無神論已經不止是難以啟齒，它更關乎於我對生命體驗的留戀與否。我已經想不出還有什麼會比寫一部令人動容的情色小說更為難上加難的事了，人類這種哺乳動物很難逃脫「情感」二字的手掌心。有時候只是拋開一切純享受文字架構組成的虛擬挑逗，那種境界看似欲蓋彌彰，實則是王母娘娘最後的蟠桃宴。

藝術批評：你的創作或者品味存在某些女性特質嗎，譬如說？

蕭勍：我還是比較女性化的。自戀的同時也在有的放矢地將女性身體資源轉化為作品創作材料。女人的身體就像是剛摘下樹的蘋果，不好好保存就會加速氧化，而將自己關進孤獨的冰箱雖然有些殘酷卻有益於有氧思考。我希望自己這顆蘋果可以多為被蟲蛀的女性蘋果們呼籲更多關於生存權利等現實問題。女性生存需要大樹更需要冰箱，是果實就早晚會告別枝頭，如何避免腐化爛掉被人踢進垃圾桶的宿命真的需要大家一起開動腦筋去創作有靈魂的實力作品再互相感染感知。

藝術批評：作為一個女人，你的生活艱難嗎？

蕭勍：從生下來被鑒定為是個女孩那一瞬間，我就在全方位領教這個社會包括整個人類、人性給予女性的糖果與砒霜。小時候因為我是女孩，我一直記得爸爸的表情我很少見他笑。爸爸不喜歡我穿女孩衣服，甚至我快十歲了還給我穿男孩套裝就是褲子前面露洞洞的那種，還有特別丑笨的男孩棉鞋，我哭都沒用他會拿著皮帶逼我穿去上學，生日禮物也只給我買槍。你很難定義這究竟是愛還是恨，總之我們在相互影響。而我從小因為這些經歷很早就開始叛逆。相當尷尬的回憶，可是再難也得笑著面對，就是要蹲著撒尿！不是嗎？我珍惜自己身為女人的每一天。童年一去不回，成人後的世界更加豐富而艱險。可是每當面對鏡子我會找到一些答案，女人本身是美的。而美是毀滅給人看的，明白這一點就盡量拖延被毀滅的速度，OK？

藝術批評：你敢在中國生孩子或養孩子嗎？

蕭勍：當然敢。不過我會盡我所能不讓他或她去學校上學，我打算自己帶孩子。生命有限，不要給孩子灌輸太多垃圾浪費生命去和別人比賽爭第一，在我看來那毫無意義。每個孩子最初都是張白紙，我不太信任中國的老師，那種發自內心喜歡孩子的老師太少了。而作為家長要做的是盡量給孩子一個快樂的童年，給他十足安全感，盡量培養他無窮無盡的想像力每天一起編故事玩兒傳達成長經驗。如果我能做到這些，又可以不用坐班，自己帶孩子也並非天方夜譚，這簡直就是做藝術的最大好處。

藝術批評：孩子這件事會不會影響你的創作生命？

蕭勍：一定會的，而且我預感會有九級地震般巨大影響。我不是沒有幻想過當我有個孩子。而幻想只是幻想，如果將來我真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希望有時候他是我的老師，不管他三歲還是五歲，三人行必有我師，我會非常誠懇地向他請教問題然後一起創作各種玩兒。孩子可不僅僅是件事，孩子絕壁是未來使者更是想像之王。目前感覺有點形單影隻，可惜我對婚姻對男人沒什麼興趣，但我特喜歡孩子。估計等我有了孩子我會更瘋狂的，速變孩子王一起上房揭瓦不是不可能的，我們還可以一起養獨角仙玩蛇養鸚鵡寫詩編故事畫畫云云都不在話下。

藝術批評：你的創作力通常會被哪些因素消耗？

蕭勍：懶惰和睡覺。我很愛睡覺，站著也能睡著，這一點天王老子都拿我沒轍。

藝術批評：想像一下，你很有錢，你是一個億萬富豪，描述一下你想要的生活。

蕭勍：這種假設對我而言是不！可！能！噠！

藝術批評：在目前的環境下，你認為成為一名詩人或藝術家的理想是否過時了？

蕭勍：不過時。我從十六歲開始寫詩到現在越發覺得寫詩本身的無用狀態特別牛逼，一旦和錢沒什麼金錢關係掛鉤整個氣質都無邪了。應該慶幸活在這口大染缸里我仍能像年少之時凈是在做些不求回報的事，這太具挑戰性了。

藝術批評：你認為成為一位偉大的藝術家或者詩人需要社會環境與個人的哪些努力？

蕭勍：相信自己的判斷，有主見。一旦保持與人為善你就會受到各種各樣的傷害，而遭遇創傷也是和社會環境對話的一個重要環節，不然就會脫節。我討厭一團和氣或是活在蔬菜大棚免受風雨洗禮那種慫樣，假面的東西還是遠離一些的好。能堅持不為周遭所動搖一開始是勇氣，再者是堅持，再後來是習慣和韌性，沒有人會隨隨便便成功。自始至終告訴自己不要遠離初心，就好了。

藝術批評：描述一下你想達到的藝術高度。

蕭勍：死後一百年，我的名字、作品在人類社會裡仍耳熟能詳。

關於受訪者

蕭勍，80後行為藝術家，詩人，著有身體詩代表作《我自慰的時候/最想你》，情色中篇小說《鸚鵡》。

曾從事雜誌社編輯和出版策劃人工作，還曾出版策劃2011年度暢銷書《倉央嘉措：最好不相見》。2013年於廣州旅行寫作期間，在小洲村行為藝術節現場觀看錶演時受到來自倫敦皇家藝術學院的挪威行為藝術家Bjorn Veno的誠摯邀請並參與他的行為藝術工作坊，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地投入行為藝術創作與表演中。

蕭勍的行為藝術基於十幾年的詩歌創作經驗，出色的語言天賦賦予她全新的行為藝術表現手法。目前她於北京乃至全球專職於行為藝術創作及表演。最終，唯有「宿命」二字足以闡述行為藝術與她作為社會個體之間的致命聯繫。很難找出第二種事物可以像行為藝術這樣令蕭勍更像且更忠於她自己。行為藝術事關真誠領域，而她藉助行為藝術的語言與自身身體為媒介找到了表達自身話語權的決定性方式。這本身很像是寫詩，行為藝術不僅是純粹的個人選擇更是現代女性向生命致敬的至上權利。

蕭勍的藝術創作包括行為藝術（現場表演）、視頻、影像、繪畫、詩歌、小說和裝置。她將個人經驗與多元的社會因素糅合并創作出多個直指人心的行為藝術作品。比如創作於立陶宛考納斯Post畫廊的代表作《勍書》是以心理學層面結合行為藝術語言闡述了一個女孩及女人對自己父親（一位男性）永恆的迷惑與愛戀。

2016年

《珍珠祭》行為北京設計周·無二白集

《頻率33.3333》行為 CIGE中藝博國際畫廊博覽會，北京

《缺一不可》行為首爾GMA畫廊，韓國

《American Dream》行為 798樹下畫廊，北京

《人魚》行為幾何聚相藝術節，青島

《春宴圖》行為昊藝術酒店，上海

2015年

《女團》行為&實驗項目在三畫廊，北京

《勍書2》行為奧地利大使館

《Bed Girl》觀念攝影歐盟大使館《若你安好》女性權利藝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