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猝死以後……

導語

這又是誰的責任呢？

作者：劉銳

來源：掌上醫訊

華苑小區的李老爺子中風了。他家老伴早上買菜回來，就看見李老爺子嘴角歪斜，流著哈喇子說不出話。老太太急吼吼地給倆兒子打電話，一家人手忙腳亂地把李老爺子送到市一院。

可是李老爺子還是走了，走的蹊蹺。老爺子性子倔，就是不肯插導尿管。晚上實在憋得難受，非得讓二兒子扶著去撒尿。這一泡尿還沒撒完，就直挺挺地往後倒。等主管醫生趕過來，老爺子血壓幾乎測不到。

那一晚很亂，來了很多醫生，談了很多話，簽了很多單子。老爺子身上綁了很多電線，掛了很多吊水，嘴巴里也查了管子，監護儀一直在叫。後來老爺子進了ICU，等再見到的時候，已經乾乾淨淨，身上蓋著白床單。

後事料理完了，家裡親戚聚在了一起七嘴八舌。二姑說都怪老爺子脾氣倔，三姨說就怪二兒子由著老爺子性子。但最後，幾乎所有人都開始怨恨起醫院來：為什麼沒交代不插尿管的後果？怎麼沒人告知下床撒尿會有死人的風險？病情這麼重，醫生為什麼還老建議早點出院康復訓練？

總之醫院要對死人負責，主管醫生要給個說法。於是一家人三三兩兩來到醫院找科室王主任理論。王主任還在手術，等了2小時，家屬還沒見到管事的出來，實在太沒人情味，太不把他們當回事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吼護士，扔板凳！醫院都他媽謀財害命，穿個白大衣嚇唬誰？要不是保安和幾個健壯的住院醫及時趕過來，護士站估計都要被掀翻了。

王主任不是不知道家屬會胡來。幹了這麼多年大夫，哪家好說話，哪個難纏一眼就能看出來。李老爺子本來住院檢查清楚了，病情基本穩定了，是他建議早日院外康復的。這猝死確實也讓他措手不及，排尿性低血壓誘發的心跳驟停？還是長期卧床下地活動後導致的急性肺栓塞？死亡原因還有待討論確定，但當務之急是先從患者家屬譴責的輿論泥潭中走出來。

等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事情已經調解完了。患者醫藥費全免，科室還得賠10萬。這算什麼調解？完善的搶救處理流程，完整的醫療文書病案。這家人沒有誰再去批評倔強的老爺子和軟骨頭的兒子，醫院在一定程度上盡了力，可還要代人受過。在全面推進法制建設的今天，這結果太奇怪了。

調解處的賀主任對我說：「這事究竟誰之過，不難明白。但是說出來又怎樣？人家還是會咬住王主任建議他們出院這事不放。你和他們講道理，他們願意聽嗎？他們要的就不是道理，只是合理的賠償。」

「但事實終究是事實……」我支吾著。

「事實就是現在大家都好了，死者家屬也不鬧了，醫院正常業務可以開展了，醫生可以安心工作了，有什麼不好？」

「可醫院……」

「你是說冤枉？是有一點。但是醫院放點血，不過是九牛一毛，無非是多收幾個病人，多開點葯，少發點獎金而已」

我無話可說。我以前只知道什麼都要講個道理，但現在不得不承認，在道理之外還有「合理」。老百姓心目里都有一套自己認為的「合理」。而這「合理」在動機與後果之間，關注的僅僅是動機。比如，李老爺子已經走了，再數落他的倔強有什麼用呢？二兒子終究是扶著老爺子下床的，還是去埋怨他，讓他心生愧疚又能如何？

畢竟在死者和生者之間，人們更關注生者。能給生者多一些補償，不比追問個道理來的實在？況且哪個不再怨恨醫院收費太狠，賺的太多，態度太差？讓醫院掏點銀子又怎麼了？他們又不是一點錯沒有！

我不能說這究竟是合理還是不合理，總之家屬不鬧了，醫院業務開展正常了，王主任可以安心工作了。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後來華苑小區還是常有人說起這事。有人說：「李老爺子死得好啊！你想想看，都半癱了的人了，不用再一直吃藥打針花錢，也不需要家裡抽人伺候，就吃了那麼點苦，就像一覺睡過去了，這種死法哪裡找啊？」

另一個說：「他哪裡死了啊，明明還活著啊！老伴有兒子伺候了，倆兒子一人還能分5萬，就算給是供孫子們上大學了。」

還有一個更是無限憧憬：「我下次生病一定也要去市一院，上吊也要挑棵大樹不是？跳河也要選條大河不是？」

東一句、西一句，事情真的就這麼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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